第45章
說到最後, 陸劭珩對上了念玖的眼睛，她眼中淚光迷蒙, 滿滿的都是感動。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不過一瞬，念玖就垂下了眼簾, 下一秒，就見一大顆透明的淚液滴在腿上，眨眼間，便滲進白色的刺繡花紋裏。
楊西英順着陸劭珩的視線朝念玖看去，雖然只看到她低垂的側臉, 可作為一個母親，養育了她十四年，又何嘗不懂她的心？
不管說謊也好、逼念玖相親、催念玖結婚也好，就是怕她對陸劭珩動心, 可怕什麽來什麽，她終究還是動了心。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到了這個地步, 自己說什麽，都不管用了。
楊西英暗自嘆了口氣，挺直的腰背驀地一垮，臉上的厲色跟着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她看向陸劭珩, 嗓音帶着些許沙啞：“你說的很動聽, 但不管怎麽樣，還是等向寧回來再說吧。”
這便是松口了。
念玖沒想到向來說一不二的母親竟然這麽快就被陸劭珩說動了，她有些驚訝，還有點小小的開心。
她擡眼看向陸劭珩，他也正好朝她看來，四目相對，他沖她淺淺一笑，溫柔的笑意在漆黑的眸子裏漾開，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粼粼月光，在她心裏蕩開層層漣漪。
-----
因為新郎新娘的缺席，婚宴早早就結束了，酒店派了好幾輛大巴車送賓客回家，許父許母将最後一個客人送上車，也準備離開。
陸劭珩提議他們在酒店住一晚，明早再回去。他們當然不肯，帶上念玖連夜開車趕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已經淩晨12點了，大家都疲累不堪，各自洗漱完，就回房睡覺了。
念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怎麽也睡不着。
想起今天早上離開這裏的時候，還以為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沒想到當晚就回來了，而她的新郎，也從梁向寧變成了陸劭珩。
回想這一天的經歷，神奇得就像做夢一樣。
而現在，那些如夢境般美好的畫面在她的腦海裏一遍遍地重播着——他挽着她的手走向婚禮的舞臺、他深情款款地替她戴上結婚戒指、他鄭重地向她許下結婚誓言、他抱着她快步離開結婚會場、他将她壓在婚床上，說“我只喜歡你”、他熱情似火地吻着她的唇...
想起那個急切又火熱的吻，唇上隐隐還有酥麻的感覺，念玖咬着唇，雙手捂住微微發燙的臉，想起他對自己說的那句話——“我喜歡的人是你，是許念玖，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系”，忽然就笑了。
心裏好像藏着一只小蝴蝶，蝶翅輕舞，帶着她的心也跟着雀躍起來。
這種心情，是之前決定和梁向寧結婚時從未有過的。
-----
第二天是周一，許父許母照例去了培訓學校，上午是周例會，各個分校的負責人都會來總部，向校長許建新彙報上一周的工作情況。
楊西英作為副校長，當然也要參加這個會議。
離會議開始還有五分鐘，她跟着許建新往會議室走，遠遠就聽那裏傳出陣陣說笑聲，往常的這個時候，會議室裏都是鴉雀無聲的，怎麽今天大家的情緒都這麽高？
楊西英正暗自奇怪，就聽幾個關鍵詞順着越來越近的走廊傳進耳朵：“女婿...能幹...有福氣...”
原來他們在讨論她的那個便宜女婿！
想起陸劭珩昨晚“迫不及待”地抱着念玖離開婚禮會場的畫面，楊西英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加快腳步走到會議室門口，用力咳了幾聲，說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轉頭朝她看來，她無視那些帶笑的目光，陰沉着臉，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會議室裏安靜了一瞬，随即又熱鬧起來。
有人笑着說道：“楊老師，沒想到你女婿竟然是個大人物，你女兒是怎麽挖到這個寶的？”
一個酒店老板而已，算什麽大人物？
楊西英總覺得那人話裏有話，擡眼看過去，臉又黑了一層。
她的臉色太吓人，那人嘴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他不自覺地低下頭，暗自腹诽道：這楊老師平時挺和藹的啊，怎麽找了個總裁女婿自己也化身霸道總裁了？
在座的其他人雖然也看出楊西英的情緒不對，可誰都不願意放棄這個恭維的大好機會，紛紛附和道：
“找了個這麽優秀的女婿，楊老師和許老師以後就等着享福了！”
“是啊，好羨慕啊！”
“......”
“楊老師，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你女婿，他還沒有哥哥、弟弟，給我女兒也介紹一個啊？”
如果說之前的那些話是刺，那麽這句話就是刀，直接戳進了楊西英的心窩裏，她再也忍不住，驀地拉下臉，幸好許建新及時察覺到她的異樣，趕在她發作之前，重重咳嗽了一聲，宣布會議開始。
會議一結束，楊西英就合上筆記本匆匆離開了會議室，可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了大嫂的電話：“西英，你不是說你女婿是律師嗎？怎麽變成總裁了？”
又是女婿！
楊西英沒好氣地回道：“什麽總裁？”不就一個酒店老板嗎？
那邊大嫂一聽口氣也跟着變了：“西英，你說你有意思嗎？對外人瞞着就算了，對自家人有什麽好瞞的，難不成怕我們找你幫忙啊？”
楊西英實在不想聽任何關于“女婿”的事，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在開會，有事再說”就挂了電話。
大嫂是個爆脾氣，受不了這樣的氣，轉頭一個電話就打到了許建新那裏，把楊西英巴拉巴拉說了一通，氣順了之後才放緩語氣，笑着說道：“建新啊，聽說你那女婿是啓元的總裁，你看能不能幫我問問，給明宇找份好一點的工作？”明宇是楊西英大嫂的兒子，也就是楊西英的侄子。
許建新聽的一頭霧水，別說他女婿八字還沒一撇，就是真的是他女婿，他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別人不知道他侄子什麽樣，他能不知道嗎？專科畢業三四年了，工作也不找，成天在家裏玩電腦游戲，當初還來培訓學校做過，結果不到一個月就嫌太累不幹了...這樣不求上進的人，誰敢給他介紹工作？
再說，他那“女婿”什麽時候成啓元的總裁了？
許建新好不容易應付完大嫂，皺着眉頭問一旁的楊西英：“你大嫂說你女婿是啓元的總裁，你知道這回事嗎？”
楊西英瞪他一眼：“我可沒承認他是我女婿！”說完也覺得納悶，便打開網頁輸入了“啓元總裁”四個字，第一個跳出來的搜索結果就是“啓元總裁閃婚”，随手點進去一看，就見大标題寫着“啓元總裁陸劭珩于昨晚‘閃婚’，整場婚禮僅耗時五分鐘”，标題下面還放着一個視頻，楊西英不用看也知道裏面是什麽內容。
——怪不得今天大家的态度都那麽怪，原來她的“女婿”還真是個大人物！
楊西英無奈地搖了搖頭，将電腦屏幕轉向許建新，用嘲諷的語氣說道：“看看你女兒給你找的好女婿！”把她這張老臉都丢到太平洋去了！
楊西英心情不好，十點一過就回家了，許建新擔心她沖女兒發脾氣，也跟着回去。
一進家門，發現念玖正在廚房裏剝毛豆，一旁的電放鍋正呼呼地冒着熱氣。
平時都躲在畫室裏不到飯點不見人影的女兒今天竟然主動做飯...
楊西英站在廚房門口，揶揄道：“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念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見楊西英伸手去摘挂在牆上的圍裙，忙說：“媽，你去歇着吧，我來做就好了。”
楊西英手一頓，說：“是該趁着現在多練練，免得以後結婚了還拖家帶口地回來蹭飯！”說完把圍裙套在了念玖脖子上，又替她系上了腰後的帶子。
念玖玩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打的這個主意？”
“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清楚？”楊西英佯裝不滿地瞪了念玖一眼，拿起一節藕動作利落地削起皮來。
等念玖剝完最後一粒毛豆，兩節又白又嫩的藕已經躺在菜板上了，她拿起刀切起來。
她很少切菜，刀法生疏，藕丁切得大的大、小的小，楊西英在一旁看着，強忍着拿過刀自己切的沖動，等她好不容易切完一節，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念念，你喜歡陸劭珩？”
念玖沒想到楊西英會這麽直白的問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垂着頭輕輕“嗯”了一聲，那語氣聽來，像在思考，又像是承認。
楊西英瞥了眼她泛紅的耳尖，接着問道：“那你又為什麽要和梁向寧結婚？”
這問題也太尖銳了，念玖聽得心頭一跳，手上的菜刀跟着一歪，差點切到手指，她心有餘悸地放下菜刀，轉頭問道：“媽，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楊西英盯着她的眼睛，不依不饒地追問道：“你老實告訴媽媽，當初是不是不想相親，才決定跟他結婚的？”
真是知女莫若母啊...
念玖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更多的卻是心虛，怕被楊西英察覺，她迅速壓下心頭的波動，舔了舔唇，佯裝驚訝地嗔道：“媽，你說什麽呢！你女兒是那麽随便的人嗎？”
楊西英看着念玖不自然的表情，心中了然，再聯想到之前她和梁向寧相處時，兩人之間的互動和交流乍看之下好像挺甜蜜的，可那種甜蜜，總給人一種摻了水分的感覺。
和陸劭珩就不一樣了，兩人站在一起，周身就像環繞着一種特殊的磁場，就算沒有親密的舉動，也能感覺到他們之間有愛意在流動。
楊西英忍不住感到後悔，要是早知道梁向寧的弟弟就是當年住在念玖隔壁的那個小哥哥，她寧願取消婚禮，也絕不會讓他去救場。
而埋頭切着藕丁的念玖并不知道楊西英心裏所想，她只感覺到兩道銳利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自己的臉上，越發覺得心虛。
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起。
楊西英這才回過神來，準備去開門，卻被念玖搶了先：“我去吧，可能是送快遞的。”她說着飛快地洗了下手，随後撩起圍裙一邊擦手一邊小跑着出去，離開廚房的那一刻，她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可當她打開門，見到站在門外的那個人時，突然就愣住了。
她看着門外清隽挺拔的男人，滿臉詫異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陸劭珩笑道：“不是說好了，今天帶你去見我父母？”
“可我媽說等向寧回來再說...” 她正說着，就聽許建新的聲音從客廳裏傳來：“念念，外面是誰啊？”他正在客廳看新聞，瞥到念玖站在門口好久，以為外頭站着的上門做推銷的，便揚聲問了一句。
“呃，是...”念玖轉回頭，還沒來得及說，就被陸劭珩的聲音蓋了過去，“叔叔，是我！”
兩分鐘後，陸紹珩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和昨晚一樣，他坐在右側的單人沙發上，許父許母則并排坐在長沙發上。
念玖沖了一杯檸檬薄荷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然後坐到了楊西英身旁，照例是離他最遠的那個位置。
陸紹珩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清爽的茶水滑過喉嚨，瞬間沖散了一身暑氣，他眯起眼睛沖念玖微微一笑，随即對着許父許母說道：“叔叔阿姨，我今天來，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下和念念領證的事。”
楊西英瞥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道：“昨晚不是說好了嗎，等向寧回來再說？年輕人怎麽這麽沉不住氣？”
丈母娘果然不好取悅。
陸紹珩笑了笑，說：“叔叔阿姨，我也不想讓你們為難，只是昨晚我和念念婚禮的視頻被人發到了網上，轉發量驚人，連各大網站都轉載了，等我今天發現的時候已經沖上熱搜榜了...”
念玖聽得目瞪口呆，她沒有手機依賴症，也沒有刷微博的習慣，這會兒想拿手機看看，結果發現手機還放在樓上...
陸紹珩見她一臉緊張地起身，知道她想去找手機，便說：“我已經讓公關部去處理了，現在各大網站上的視頻都撤掉了。”
念玖松了口氣，又重新坐下來。
楊西英卻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既然都撤掉了，還急着領證幹什麽？”
當然是為了避免夜長夢多。
陸紹珩在心裏暗暗回了一句，面上則一本正經地解釋道：“視頻雖然撤掉了，但事實已經存在了，我所有的親戚朋友都知道我閃婚了，一個個都打電話來質問我為什麽不邀請他們參加婚禮...”
見楊西英板着臉不說話，陸劭珩又繼續說道，“還有，我作為一家上市公司的CEO，要是被傳出假結婚的醜聞，那麽公司的市值肯定會受到影響，公司背後那些大大小小的股東也會跟着遭殃。”
他的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楊西英竟無從反駁。
她突然覺得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巧合實在太多，就好像被人安排好了似的：梁向寧逃婚--陸劭珩踩着點出現--不想取消婚禮的她讓陸劭珩假扮新郎救場--婚禮開始沒多久，新郎就抱着新娘離開會場--“閃婚”視頻刷爆網絡--陸劭珩以此“要挾”和念玖假戲真做...
這一手套路玩得可真6...
楊西英眯着眼睛盯着陸劭珩，唇邊露出一抹譏諷的冷笑。
卻聽一旁的許建新說道：“劭珩啊，沒想到我們給你帶來了這麽多麻煩！既然這樣，你就和念念去領證吧，反正早晚都是要領的。”
楊西英：“@#R$%&&...”
她轉頭朝許建新飛過去一個眼刀。
許建新：我說錯什麽了？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那表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楊西英洩氣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豬隊友，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陸劭珩倒是高興得連聲道謝：“謝謝叔叔啊！”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楊西英覺得靠自己一己之力已經回天乏術了。她郁悶地撇了撇嘴，轉頭對念玖說：“念念，家裏的鹽用完了，你去樓下的超市買兩包回來。”
念玖有點懵——現在讨論的不是領證的事情嗎？怎麽突然跳到買鹽了？再說，廚房裏的鹽罐子不是滿滿的嗎？
她一時沒有起身，楊西英又加了句：“記得買不加碘的，快去吧。”
念玖這才反應過來，母親這是要支開自己...
可母親為什麽要支開自己？有什麽話是她不能聽的？
她一邊磨磨蹭蹭地離開沙發，一邊擔憂地看着陸劭珩，陸劭珩沖她寬慰地笑了笑，等她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擡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念玖一怔，随即停下腳步。
陸劭珩仰起臉，對上她詫異的目光，溫聲說道：“外面太陽很大，記得帶把傘。”
“噢...”念玖點了點頭。
“去吧。”陸劭珩松開手，朝她擡了擡下巴。
外頭的太陽果然很大，陽光熾烈又刺眼，她撐着傘，加快腳步往前走。
而許家客廳裏，氣氛依然凝重。
楊西英喝了口水，問陸劭珩：“你知道念玖是誰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陸劭珩卻一下子就聽懂了，他點頭，果斷地回道：“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想讓她嫁給你嗎？”
陸劭珩再次點頭：“我知道。”
楊西英皺眉，不悅地反問道：“那你還要娶她？”
陸劭珩不假思索地回道：“對，我要娶她。”
“那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她因為你恢複了小時候的記憶，怎麽辦？”
陸劭珩垂眸，沉吟片刻，說道：“首先我會盡最大的努力避免這件事的發生，其次，如果真的發生了，我一定會保護好她。”
雖然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可楊西英卻從中聽出了他的決心。她沉默良久，終于像是下了重大決定般，沉沉地嘆了口氣，随後看向陸劭珩，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就請你好好照顧我的女兒吧。”
“您放心，我會的。”陸劭珩鄭重地應下。
等念玖拎着兩包鹽滿頭大汗地趕回家的時候，陸劭珩正和許建新相談正歡，兩人一邊喝着茶一邊聊着國際形勢，氣氛融洽得不得了。
陸劭珩神情從容，語調是一貫的悅耳動聽，許建新笑眯眯地聽着，時不時地點頭說上幾句，表情放松又自在。
這讓念玖想起許建新第一次見梁向寧時的情景，當時，梁向寧也坐在陸劭珩現在坐的位置上，可不知道是梁向寧過于緊張，還是許建新過于寡言，他們之間的氣氛不太自然，雖然雙方都很努力地在找話題，可不知為什麽，聊着聊着就冷場了，就好像兩個人根本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看來還是陸劭珩比較對父親的胃口啊...
念玖暗自想着，唇角忍不住翹了起來，她換了鞋，轉身進了廚房，楊西英正在炒藕丁，念玖把鹽放到一旁，說：“媽，我來吧。”
“還是我來吧。”楊西英一邊把兌好的糖醋汁倒入鍋裏，一邊擡起下巴指了指水槽裏的空心菜，說，“你去把菜洗了。”
“好。”念玖乖乖去洗菜。
她十分好奇剛剛他們到底談了什麽，正打算試探幾句，就聽身後的楊西英自言自語地說道：“也不知道我做的菜合不合他的口味...”
念玖：“Σ( ° △°|||)︴”
這短短的一刻鐘裏，陸劭珩到底幹了什麽，竟能讓向來不待見他的母親考慮他的口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