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陸幼檀的視線順着抛物線的弧度落到窗外,在視線再也捕捉不到土豆的時候,肉眼可見的怒氣瞬間升騰。

在一瞬間理智被覆蓋了,時隔半個月久違的焦慮感湧了上來。呼吸幾乎是瞬間就急促了起來,缺氧的窒息感也緊随而來。

陸幼檀緊緊皺着眉,捂着胸口強行調整着呼吸。眼前的畫面就像開了延遲特效一樣,緩慢而又扭曲。她想找個地方借個力,低着頭踉跄着擡腳,卻因為重心不穩,腳下一滑,就要往後跌去

一直沒有說話的許驚鴻,早在陸幼檀起身的時候就已經站了起來。他沒有理會其他人的争吵,注意力就一直落在陸幼檀身上。

因此在陸幼檀沒有站穩的一瞬間,許驚鴻馬上就朝着她伸出了手。将她穩穩當當的接住了。

此時的陸幼檀已經不顧上失不失禮了,她靠着許驚鴻的肩膀,閉着眼睛大口喘氣。許驚鴻衣衫上的雪松香氣有種特殊的力量,仿佛風雪卷攜起渾身冒火的人,悄然之間就将人安撫了下來。

許驚鴻抿着唇,內心深處産生了一絲的松動,他的眼眸裏倒映着陸幼檀蒼白的小臉,腦海裏想起的确實另一個女子。

最新的那一封從江南寄來的信上寫着許驚鴻的母親,端陽長公主對自己症狀的描述:

“平日裏只覺得生活無趣,對什麽都覺得麻木。情緒激動之後便渾身發冷,手足發麻,眼前眩暈黑暗,明明周身寒冷,內裏卻燥熱,如同體內有一個暖爐,而被置身于冰天雪地。輾轉反側,痛不欲生,只叫人覺得諸事絕望。”

他的母親也是經歷過新皇即位之初時內憂外患,政局動蕩的長公主。她尚且覺得這般的痛苦難耐,那眼前這個流浪多年的女孩子,是不是承受着更加難忍的痛苦。

“谷雨。”

許驚鴻按捺下內心複雜的情緒,沉聲吩咐道:

“去樓下把陸姑娘的馬鈴薯找回來。”

谷雨一直候在門口,收到指令後迅速下樓去尋馬鈴薯了。在下樓前,谷雨還暗示守在門口的江川流和江不息進屋去。

驚慌失措的翠碧亂了陣腳,她慌不擇路的想要沖上前向許驚鴻求饒,又指責似的在勸阻陸幼檀不應該和外男這般親密,言語之間有些主次不分的荒謬。

在許驚鴻緊不喜的陰沉目光中,江川流控制住了翠碧,不讓她再胡言亂語。

“去倒一杯溫水來。”

許驚鴻将陸幼檀扶着坐下,春桃在一旁圍着兩人上蹿下跳,許驚鴻瞥了她一眼,吩咐道。

調整了呼吸的節奏後,陸幼檀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這次的情況比起上次來要好很多,只是有些頭暈,卻沒有喪失意識。翠碧的言語她聽得清清楚楚。

明明這應該是一個更講究禮節的時代,她一個現代人都在努力尊重着上下階級之間的差異和代溝。陸幼檀平日裏只敢和士兵們打鬧,完全不敢在許驚鴻面前肆意妄為,雖然兩人是平輩,許驚鴻也完全沒有架子,待她也極好。但嚴格算品級的話,許驚鴻這個從一品郡王肯定是要壓她這個國公府嫡女一頭的。

可以放下身段,卻不可以逾越。

這是陸幼檀總結出來的生存法則。

但是翠碧卻絲毫不在意沖撞了陸幼檀一般,一點都不把陸幼檀當主子看,連一點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想來她在國公府的靠山應該是很硬的,硬到她已經飄飄然的在許驚鴻面前大放厥詞了。

“咳咳。多謝公子。”

陸幼檀接過許驚鴻手裏的水杯,朝着他輕聲道謝。

“接下來的事情還是讓我來解決吧,麻煩你了。”

陸幼檀的聲音還有些沙啞,聲音還有些使不上勁,輕飄飄的像砂紙一般在許驚鴻心尖上蹭了蹭。

許驚鴻目光有些黯淡,一瞬間的質疑湧上心頭。

他其實可以在一開始就制止這一場紛争,翠碧目中沒有陸幼檀,卻始終都忌憚着他這個郡王。但是他卻為了更好的觀察陸幼檀的症狀,選擇撒手放任事情發展。

從陸幼檀身上得到了那麽多的資料,卻助推着她走向了絕望。

“你休息,讓我來解決吧。”

許驚鴻輕輕彎下腰,在陸幼檀耳邊輕聲說道。猶豫和質疑浪潮一般沖擊着內心,許驚鴻知道,自己實在沒有辦法再坐視不管了。

許驚鴻輕輕彎下腰,在陸幼檀耳邊輕聲說道。猶豫和質疑浪潮一般沖擊着內心,許驚鴻知道,自己實在沒有辦法再坐視不管了。

陸幼檀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仰着頭看向許驚鴻。

翠碧看起來的确是有些難對付,但這種表面上張牙舞爪的,實際上卻是紙老虎。陸幼檀對自己是有信心的。

這一路上,許驚鴻根本不管事情。碰到江家的事情的時候,他也從來就不插手,放任她自己去處理。每一次許驚鴻都只是一言不發的坐在她身後,光是這樣就讓陸幼檀很有安全感了。

為什麽這次要替她去解決問題了?

許驚鴻躲開了陸幼檀的目光,站直了身子走到了江川流和江不息面前。

只一個轉身,許驚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周身的淡漠懶散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屬于上位者的威嚴。仿佛行走于山水浮雲間的仙鶴正款步走向人間,那原本點綴在雲間的那一絲飄渺的矜貴,瞬間在他周身鋪展開來,尊貴驕傲,不容侵犯。

翠碧被江川流堵了嘴,按在了地上,她扭動着肩膀想要掙脫束縛,卻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江淮遠的侍衛還是懂禮節的,沖撞郡王這種事情可不是小事。若是許驚鴻執意追究,那怕是今天在場的所有江家下人都會被責罰。

“一個侍女指責主子不懂禮節?”

許驚鴻低頭看向翠碧,他面色清冷,低沉的聲音如同石頭一樣一字一字的壓在翠碧身上。吓得翠碧臉色蒼白,嗚咽着想開口,卻掙脫不開塞在口中的布,只能一個勁狼狽地搖頭表明自己的态度。

“恬不知恥,敗壞風俗。國公府的侍女已經可以這樣對主子說話了嗎?”

只可惜許驚鴻并沒有将她的掙紮和求饒放在眼裏。他擡眼,目光中帶着絲絲寒意,落在了兩個侍衛身上。

江川流和江不息頂着壓力,就要跪下,被許驚鴻擡手制止了。

許驚鴻指了指跪在地上一臉驚恐的翠碧,目光卻看向了江川流。

“她沖撞了嫡小姐。我想國公府應該會公道處理,不會委屈了你們嫡小姐吧。”

明明是商量的口氣,卻威嚴具現,極具上位者的壓迫感,叫人不敢反駁。

“是,國公府定會給大小姐一個交代”

這擺明了是許驚鴻要給陸幼檀撐腰,只追究翠碧一個人。江川流和江不息暗自松了口氣,忙應下,朝着許驚鴻和陸幼檀行禮。

“把她帶下去吧。”

許驚鴻擡手,示意江川流和江不息将翠碧帶走。不讓她在陸幼檀面前再有上竄下跳的機會了。待侍衛們帶着翠碧出去後,他又看向了一直在角落裏不說話的徐婆子。尚且殘留着寒意的目光中滿含着的警告。

剛剛的話不只是說給侍衛們聽的,也是在警告徐婆子。

徐婆子不是翠碧,她在後宅呆了半輩子,早就摸爬滾打成人精了,一下就明白了許驚鴻的意思,讪讪地笑了一下後,朝着許驚鴻行了個禮,腳步匆忙,逃似的跟着侍衛們退了出去。

一時間房間裏又安靜了下來。

許驚鴻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替着陸幼檀擺平了這件事情之後,心中莫名的情緒似乎散了一些。

一轉頭,卻只見坐在椅子上的陸幼檀雙手抱着杯子,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眸裏滿是噙滿了淚水。

“怎麽了?”

許驚鴻有些詫異,他身上上位者的威壓尚未被淡漠給取代,低沉的嗓音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關切。

“沒事。”

陸幼檀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沉悶。

無論是陸幼檀自己還是原主,在兩段短暫的人生中,沒有這樣堅定的被人保護過的經歷。

許驚鴻冰冷的聲音聽在其他人耳裏,是砸的人心頭一顫的巨石。但在陸幼檀心裏,卻一字一句在她面前壘成了堅實的城牆,抵禦住了來自外敵的侵犯。

植物會自動的朝着光源的發展,動物會順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前進,而陸幼檀的一顆心不可控制的在向溫暖的來源靠近。

“謝謝公子。”

陸幼檀放下水杯,鄭重地朝着許驚鴻行了禮。

陸幼檀的認真倒是叫許驚鴻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他微微眯起微揚的桃花目,目光在陸幼檀臉上打量了兩圈,确定她并不是在開玩笑。

“舉手之勞。”

這話不是客氣,許驚鴻雖然無心權勢,卻也是在權貴圈子裏長大的。亮出郡王身份呵退為難陸幼檀的下人,和吃飯喝水一樣的簡單。

“你好好休息,小滿一會會把酸梅湯送過來。”

陸幼檀聞言心理一暖,道謝後将許驚鴻送了出去。

等到她回房間關好門後,春桃蹭了過來,眨着眼睛有些擔憂地看向陸幼檀。

“聽聞公子精通岐黃之術,他給小姐把脈是小姐生病了嗎?為什麽小姐會突然暈過去?”

“不是暈過去,是突然喘不上氣。”

陸幼檀擺擺手,全心全意的在和桌上的那一提糕點做鬥争。好不容易解開了繩結,陸幼檀拿起一個放在最上面的棗花酥,掰了一半,塞進嘴裏,将另一半遞給了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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