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明朗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沿投進殿中,細微的塵埃在光影中輕盈跳躍。博山爐中燃着香,升騰起袅袅輕煙,在殿中悠然的散開。
明黃色圓領袍的中年男子端坐正位,他的衣裳用銀線繡着九龍紋,在光下折射着淺淺波紋。當朝能用這樣顏色和紋路的,只有晉帝一人。
他的身側坐着的是青年摸樣的男子和一位挽着夫人發髻年輕的女人,那青年的的五官與中年男子晉帝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和先前的三皇子也有幾分的相似。這正是太子夫婦。
晉帝放下手中的茶盞,微微皺眉,目光落在跟着端親王身後進殿的兩個濕漉漉的人身上。
“臣參見陛下。”
許驚鴻的衣冠雖然算不得整潔,一舉一動卻依舊嚴謹規整,一點沒有失了禮數。
見許驚鴻行了禮,陸幼檀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忙跟着動作。“民女江淮淼參見陛下。”
這可是皇帝欸!
其實陸幼檀對皇帝确實也并沒有什麽概念,就好像面對許驚鴻時,并不會因為他的爵位而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同樣她也沒有因為自己出身國公府而看不起尋常的百姓。
但是皇帝,到底是不一樣的。王公貴族有很多,但皇帝只有一個,他這是這個帝國的統治者,是獨一無二的存在。而且從各種民間傳說到影視作品,塑造出來的都是高高在上,手握各項權利的說一不二的存在。
哪怕陸幼檀知道當下的官僚制度已經相當的系統且完善,百官相互交織牽扯,法律文書不斷地完善,除了有監督朝臣的功能,一定程度上也是在将皇帝的言行流程化,制度化。以維持國家機器在任何時候都能有序的運行下去。
縱使如此,陸幼檀還是忍不住的害怕。她不過是一個小姑娘,離着朝堂很遠,是天下蒼生中再渺小不過的存在了。哪怕有朝臣和制度制約,眼前的人也是一個特權階級,要碾死她簡直實在太容易了。
而且,以往看得一些文學影視作品裏,總喜歡用殺伐果斷的事件來展示皇帝的足智多謀。哪怕陸幼檀先前做了很多的功課,事先也了解到晉帝在登基後所頒布的都是些惠民的制度政策,是一個在民間被擁戴歌頌的明君。
但是他手握的那份能決定人生死龐大權力,還是讓陸幼檀感到害怕。
而陸幼檀又是一個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的人,她總覺得皇帝都是極其敏感猜忌的。因此陸幼檀在行完禮後一直低着頭,連呼吸都謹慎了幾分。在渾身濕透的情況下,她的額間還淌下了幾滴冷汗。
晉帝對陸幼檀的恐懼一無所知,他一臉的疑惑的看看依舊面無表情的許驚鴻,又看了看一直低着頭拘謹的陸幼檀,估計是見慣不怪了,也沒有多問什麽,直接轉頭看向端親王,指着濕漉漉的兩個人質問道:
“怎麽搞成這樣?這是江家走丢的那個姑娘?怎麽也掉水裏了?”
被點了名的陸幼檀本能的一顫,沒有說話。
身為二人長輩的端親王絲毫沒有一點要擔起責任的自覺性,他在晉帝面前依舊還是一副懶散的風流模樣,他朝着許驚鴻擠眉弄眼,催促着他開口。
許驚鴻卻不慌不忙的的又朝着晉帝一拱手,朗聲道:
“陛下,可否先讓江姑娘去換一身衣裳。”
衆人的目光又落在了陸幼檀身上。陸幼檀本就比同齡人要瘦小一些,雖隐約可見少女的體态,卻依舊有些單薄了。而且此時的她裹着的是端親王的袍子,明顯大不少的衣服讓她看起來更加的嬌小了。
她蒼白着一張臉,無助又迷茫的擡頭,卻因為不敢直視晉帝和太子太子妃的目光,又惶恐的低下了頭。最後還是怯怯的看向了許驚鴻。
“父皇,讓兒臣帶着江姑娘去換一身衣裳吧。”
太子妃和太子對了一個眼神,輕輕咳嗽了一聲後站了起來,主動的攬過了這個活。
陸幼檀小心的擡眼看向太子妃,見她雖衣着妝容富麗端莊,卻還是隐約透着一絲少女的稚嫩。倆人對上目光後,太子妃還歪了歪頭,朝着她笑了笑,看起來并不難相處的樣子。
她身後端坐着的太子也是朝着陸幼檀微微颔首,像是安撫她似的微微揚了揚嘴角。太子雖然和晉帝五官相似,卻更加的溫潤舒展,并沒有那一股逼人的威嚴,也沒有三皇子身上那揮之不去的戾氣。
他們倆人的身上有着明朗溫潤的坦蕩的正氣。讓陸幼檀本能的覺得可以相信他們。
“去吧,再叫李申送一壺姜茶過去。”
晉帝揮了揮手,應了一聲。許是陸幼檀的模樣實在是太過于凄慘可憐,晉帝說話時還特意的放緩了幾分語氣,甚至還參雜了幾分長輩的慈愛在裏頭。
只可惜陸幼檀根本沒有精力去細細品味,她匆忙地道了謝後,便跟在太子妃的身後走了出去。
宦官李申和太子妃的侍女都守在門口,簇擁着二人往西邊的耳室走去。
見二人離開,許驚鴻方才收回目光,站得端正,開始敘述剛剛發生的的事情。
“此時為那一支海棠簪子而起。”
“等等。”
許驚鴻才剛開口,就被晉帝打斷了。他微微皺眉,有些不解的擡頭看向晉帝。
晉帝卻轉頭看向一旁雲淡風清,品着茶看戲的太子,吩咐道:“也帶他去換一身衣服。”
“謝陛下,那這事……”
許驚鴻道了謝,又有些遲疑。
“端親王不是還在這裏,讓他給朕來講。”
晉帝擡手指了指門,趕人的意圖明顯的寫在了臉上。許驚鴻也不廢話,和被迫放下茶盞的太子相視一笑,一前一後的也離開了殿內。
殿中此時只剩下端親王和晉帝兩人了。
沒有了小輩在場,端親王就更不拘着自己了。不等晉帝招呼,他就已經撩起衣擺往先前太子坐的位置,毫不客氣地坐下了。坐下後又非常自來熟的拿起茶壺,給自己酌了一盞茶水,他迫不及待的抿了一口,而後頗為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一旁的晉帝皺着眉,嫌棄的打量着坐得歪歪扭扭的端親王,手上把玩着的玉扇此時被攥得緊緊的攥在手裏,抒發着晉帝克制着要把端親王趕出去的情緒。
端親王到底不敢太放肆過頭了。他“啪”的一下把茶盞往桌子上一放。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兩眼放光地開口道:
“陛下,我覺得驚鴻這小子,怕是有點情況!”
“我看有問題的是你吧!”
晉帝手上的玉扇往端親王的方向一扔,沒好氣的罵道:“我讓你留下來是聽你說這個的?”
“陛下息怒。”
端親王擡手接住玉扇,放到了桌上,收斂了幾分嬉皮笑臉。
“三公主和江姑娘是因為玉簪起的沖突,臣只是不明白,為什麽長公主及笄的時候父皇賜的這一支海棠簪子會在江姑娘這裏。難道是驚鴻心悅人家姑娘,所以送給她的?”
晉帝抿了一口茶,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端親王,不慌不忙的開口道:“是朕讓驚鴻送去的。”
端親王一驚,瞪着眼睛,一時間沒有緩過來。
晉帝也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江南那邊傳信來,說端陽的情況好些了。”
“這個臣是知道的,但是和江姑娘有什麽關系。”
“長陽啊,你平時挺機靈的,怎麽這個時候轉不過彎來了呢。”
晉帝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地看向端親王。
“驚鴻研究端陽的病也有一段時間了,怎麽就這麽巧,從西北回來便換了一副藥方,偏偏還能壓得住端陽的病?這江家姑娘是驚鴻帶回來的這件事,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不清楚嗎?”
“所以江家姑娘也得了那驚恐不安的怪症?”
端親王壓低了聲音,煥然大悟道:“難怪我看她落水後,一點都不掙紮就沉了下去,怕是和長公主一樣要暈厥了,才沒辦法掙紮!”
“嗯。”
晉帝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端親王的推理。
“送玉簪其實是端陽的意思。江家這個女兒,似乎是有不太好的傳言在身上的。這海棠簪子是端陽出閣前經常佩戴的,她想要給江家丫頭送一點祥瑞壓一壓命格。”
這簪子既然是長公主授意,晉帝允諾,又借了辰郡王許驚鴻的手送到陸幼檀那裏,那是絕對的來源合法,沒有任何問題。那這一起沖突,完全就是一個烏龍了,并不是什麽大事。
端親王簡單的敘述了一下先前發生的事情。但是他和許驚鴻并不是一開始就在那裏,也沒有看見事情全部的經過。
晉帝想了想,揮手招來李申,根據端親王的描述,報了幾個名字,命人将他們傳喚過來。
待李申走後,晉帝又看向端親王,面色凝重的交代道:“端陽患病這件事情,你的口風可得把嚴實了,現在可還沒到時候。”
“是,陛下。臣一定守口如瓶。”
端親王也罕見的正經起來,認認真真地應下。
只可惜,他并沒有正經太長時間。
端親王把玩着晉帝剛剛扔過來的玉扇,他眨了眨那漂亮的眼睛,突然想到了什麽,擡頭看向晉帝問道。
“陛下,所以五公主是為什麽非不讓江姑娘配這支發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