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陸幼檀自顧自地低着頭快步走在前面,許驚鴻沒有說話,只是不遠不近的在後面跟着她。
等到走出了後殿,四下空曠安靜,陽光輕盈落在青色地磚上,折射着淡淡的光。
陸幼檀腳步一頓,擡起袖子就往臉上抹。
許驚鴻有些驚訝,忙上前幾步查看:“你哭什麽?”
“沒哭!”
陸幼檀猛地擡頭,皺着眉睜大眼睛看向許驚鴻,極力要證明自己沒有哭。
但是她臉上還殘留着斑駁的沒有擦幹淨的水光,眼眸裏也是水光粼粼,将她暴露的幹幹淨淨。
“好,你沒哭。”
許驚鴻沒有反駁,他點了點頭,面上的表情沒有什麽波動。只是掏出一塊帕子,遞了過去。
“擦擦”
這般配合又認真的模樣,讓陸幼檀瞬間洩了氣。她接過帕子,小聲道了謝。
許驚鴻領着她往前走,随口問道:“你之前不是在淮遠面前挺硬氣的嗎。”
“之前……”
陸幼檀想了想,上一次和許驚鴻、江淮遠同時在場,應該就是她剛醒過來的時候。她無奈的笑了笑,指着自己胸口心髒的位置。
“沒法和他硬氣,和他吵架啊,疼。不敢再吵了,怕死。”
心髒疼是真的。陸幼檀幾次和江家人起沖突,軀幹反應一上來,心髒就像是被人攥幹了血液一樣。那樣的絕望和苦澀在一瞬間足以叫人喪失活着的意志。
而且陸幼檀剛剛查看了一下系統,這一番折騰下來,焦慮值長勢喜人,半個月的每日任務所消除的焦慮值,一下子全部回來了。這樣的宴會和游園會多來幾場,說不定她還沒有找到當年的線索,人就因為焦慮值過高被系統抹殺了。
而且現在的情緒波動太厲害了,陸幼檀暗想。必須得想辦法避一避江家人了,等老老實實靠着每日任務把這個系統對付過去,才能去考慮調查當年江淮淼被陷害的事情。
陸幼檀低頭盤算着,并沒有注意到,許驚鴻的目光深沉,一分不落的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陸幼檀。這樣的衣裙妝容,讓她看起來明豔又張揚。不再是那個西北荒地裏,費力奔跑的那個消瘦的小孩。
像是漫天黃沙中枯枝中誕生的含苞待放的花苞,明豔又張揚,沐浴着陽光,生機勃勃。
只是偶爾從她眼眸裏透出的那一股毫無生機的絕望,與她的年紀一點也不相符。甚至有一瞬間讓許驚鴻都覺得有些脊背發涼。
而且,陸幼檀看着年紀不大,卻總是一副心事很重的樣子,眉眼之間也總是暈着化不開的煩悶。
這和她偶爾展露出來的少女的天真和爽朗,極具反差感。
到底是怎樣沉重的過往,才會讓一個尚在二八年華的姑娘有這樣深沉的表現。
許驚鴻抿了抿薄唇,沉聲道:“我會幫你治好的。”
“啊?”
陸幼檀正在失神在算着要攢多少路費才能遠走高飛,猝不及防的被許驚鴻的聲音拽了回來。
許驚鴻學着陸幼檀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髒的位置。他的目光深沉又認真,鄭重的像是在許什麽諾言一樣。
在擡頭和他對視的一瞬間,陸幼檀的心髒偷偷的跳停了一怕。
這樣被珍重又認真的被對待的感覺,哪怕這一世有了家人,可她名義上的父親和兄長都不曾給過她。
“謝謝公子。之前的藥方和那個玉佩,都還沒有來得及謝您呢,”
陸幼檀很快回了神,掩飾了一瞬間的失态,笑着和許驚鴻道謝。
“不必謝我,是我虧欠你。”
許驚鴻說的輕描淡寫,在陸幼檀的心裏确實又掀起了巨大的風浪。
“是因為曾經的……婚約嗎”
她低着頭踩過青磚的石縫,看似無意的輕聲發問,實際上卻揪緊了一顆心。
“嗯?你知道了這件事情?”
許驚鴻略有些詫異,照理來說,陸幼檀不應該會知道他們曾經的婚約的。
“你不要多想,是我無意中想起來,去問了江淮遠,才知道整件事情的。”
陸幼檀忙擺着手,解釋道:
“而且,我想說的其實是,如果是因為曾經的婚約的話,你千萬不必這麽想。當年也是我先離開京城的。算起來也是我有愧于你。”
許驚鴻樂了。
可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姑娘,對着自己曾經的未婚夫,在這認真的算着是誰虧欠了誰。
對姑娘家來說,被退婚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但陸幼檀好像一點都不在意,冷靜的就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他輕笑了一聲,緩聲道:“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多想。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
話音剛落,便看見陸幼檀仰着頭,眼睛裏閃着探究的光亮。
“晚些再告訴你好嗎?現在還不是時候。”
難得見許驚鴻松口,陸幼檀也不再揪着這事不放了。
和許驚鴻單獨相處的時候,并沒有在人群中看見的那樣有距離感。反而覺得他的清冷之下,汩汩流動着溫熱的泉水。連她這樣極其敏感不安的人,都萌生出幾分安心的感覺來。
陸幼檀這麽想着,不由得又往他的身邊靠近了一點。
許驚鴻察覺到陸幼檀的小動作,但他沒有制止,任由她一點點的靠過來。
馬車自是有人一早就去安排的,陸幼檀還是第一次上長公主府的馬車。比起許驚鴻先前在外趕路的那輛樸實無華的,一點裝飾都沒有的車子,僅是在尺寸上就大了不少,更不用說外部的裝飾和內部的配置了。
“那這帕子,我洗幹淨之後還要還給你嗎?”
國公府離着皇城并不遠。陸幼檀偏着頭往外看了看,估摸着馬上就要到了。她的手裏還捏着許驚鴻的帕子,趁着車子還沒停下,趕忙問道。
“嗯,下次再見時,再給我吧。”
許驚鴻點點頭,應道。
恰好馬車也停了下來,車外傳來谷雨的聲音,提醒着陸幼檀可以下車了。
陸幼檀提起裙擺,朝着許驚鴻微微颔首,正準備下車呢,衣袖卻被人拽了一下。
許驚鴻低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你是不是,在江家過的不開心?”
“你會告訴江淮遠嗎?”
陸幼檀歪了歪頭,問道。
“不會。”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陸幼檀咧開嘴一笑,毫不猶豫的回答道:“不開心。”
許驚鴻沒有說話,掀起的簾子将遮擋住的陽光放進了馬車裏,斑駁的落在了他白瓷一般的臉頰上。
“謝謝公子,回見。”
陸幼檀跳下馬車,趁着車門還沒有關上,朝着許驚鴻揮了揮手。
陽光之下,她身上鮮豔的紅色裙子就好像燃燒起來一樣,明媚又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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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免不了要碰上還沒有出門赴宴的國公爺和老夫人。
宮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早就有人把消息送回府上了。
老夫人早就抄着拐杖,等在門口要向陸幼檀問罪。
陸幼檀出門的時候一身素淨,可回來的時候卻換了一身張揚的顏色。看得老夫人臉色更差了,也不問緣由,直接開始破口大罵。
可能是今日這樣的話聽得多了,又或是一番折騰将陸幼檀的精力消耗的幹淨。她出奇的沒有什麽反應。将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國公爺身側,沉默不語的劉姨娘的身上。
陸幼檀在進門的一瞬間,分明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濃濃的怨恨和忌憚。
“你這喪門星,倒黴鬼。一鬧就要鬧到陛下那裏去!我們瑤瑤的婚約要是被你這麽一鬧鬧沒了,我一定跟你沒完!”
老太太把拐杖杵着青磚,聲音刺耳又尖銳。
“婚約?”
陸幼檀猛地回過神,看向老夫人。江亦瑤不是沒有婚約嗎?怎麽這回又有了。
“娘,你別激動,瑤瑤和三皇子的事情不是還沒個定數嗎,要是沒了,也怪不得大小姐。”
劉姨娘上前去替老夫人順氣,一邊溫言細語的勸道。
真的是和江亦瑤同出一脈的好演技啊。
陸幼檀偏過頭去偷偷翻了個白眼,再回頭時猝不及防的對上了一旁江淮安的目光,見他滿臉的的擔心,便安撫似的朝他笑了笑。
“好了,娘,孩子還在這裏,你少說幾句。”
邢國公低聲呵道。
老夫人瞪着昏黃的眼睛,還想說什麽。卻被邢國公一句話堵了回去。
“我們還要去赴宴,不要耽誤了時間。”
待目光放回到陸幼檀身上時,邢國公卻失神了幾秒。眼前的姑娘面相熟悉,卻有種由內而外的說不出來的陌生。
陌生到,根本不知要怎麽和這個多年未見的女兒交流。
于是他語氣生硬的吩咐道:“你……這幾日好生呆着,不要出去了。”
這便是變相的給她禁足了。
陸幼檀不明白,這位名義上的父親,像是根本就不會和兒女交流一樣,每次和她說話,都像是上下級談話一樣。完全用的是命令的口氣。
亦或許,只是對她是這樣的。
陸幼檀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管老夫人是不是還在瞪着她,只是自顧自轉身往院子裏走去。
身後是老夫人罵罵咧咧的聲音,混着劉姨娘陰陽怪氣的細聲細語。
陸幼檀突然覺得很累,眼前的陽光刺目得叫人睜不開眼睛。
她的腦海裏突然有了一種預感,如果不早點收拾離開這個國公府,可能……下一次,她就會像很多年前一樣,被來自劉姨娘的暗算和國公爺的命令,徹底的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