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工作室離開的時候已是半小時以後了,南橋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我敲完代碼了。”

書桌後的男人擡頭看她一眼,點頭:“走吧。”

聽到解脫指示,南橋轉身就走。

又忽然聽見他的聲音:“站住,你幹什麽?”

诶?

她莫名其妙地轉過頭去:“不是你讓我走的嗎?”

淩雲瞥她一眼,起身從衣架上取下大衣,穿戴整齊,然後才越過她往前走:“這麽晚了,送你一程。”

是從容的,毋庸置疑的語氣。

電梯緩緩下行,明亮的燈光打在人臉上,從鏡面玻璃看過去,可以清楚地看見男人的睫毛和眼睑處的陰影,面頰上還有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病态其實也蠻好看的。

南橋出神地想着,易嘉言生病的時候她也給他倒過熱水遞過藥,那時候他是什麽樣子來着?唔,面色很蒼白,看上去有幾分孱弱,但是看她的時候眼裏笑意不減,還是那麽暖融融的。

淩雲忽然開口問她:“讀完研以後有什麽打算?”

“才剛開始讀,哪裏知道讀完以後的打算?”南橋回過神來,對上他黑漆漆的眼睛,有些讨好地說,“我又不像學長你,研一的時候就已經創辦工作室了,我就是小人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代碼寫得不錯。”淩雲突如其來地誇她一句。

南橋抿嘴笑:“所以今天上午闖的禍可以忽略不計了?”

鏡子裏的男人瞥她一眼:“你想得美。”

“……”

看她一臉願望落空的表情,淩雲還不緊不慢補充一句:“今後每個周末,沒事做就來幫忙吧,算是補償你闖下的禍。”

“……”南橋的臉色又垮下去了一些,不情不願地嘀咕說,“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像你這種業界精英成功人士,何必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細枝末節?”淩雲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需要我給你看看今天上午損失的營業額嗎?我也想看看那點數據算不算得上是細枝末節。”

“……”南橋乖乖閉嘴。

走出電梯時,淩雲對她說:“如果不是朱老師跟我推薦你,囑咐我千萬好好鍛煉鍛煉你,你以為一般人能随随便便進我的工作室?”

南橋趕緊跟了上去,咧嘴笑道:“那我真是謝謝學長的好意了,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唯有做牛做馬報答你了!”

淩雲笑了兩聲,哪會聽不出她這話裏的揶揄?瞥她兩眼:“牙尖嘴利。”

“你可是第一個這麽誇我的人。”

“你确定我在誇你?”

“反正我就權當誇獎聽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異常和諧地往返校的路上走着。星巴克的落地窗內卻坐着個手捧咖啡的人,定定地看着兩人的背影。

明知會有人送她,卻還是放心不下,仍然在這裏等她。

終于等到了,看見她平平安安地被人護送着,卻又更加不放心。

那兩個背影靠得很近,男生比女生高了一個頭,看上去異常和諧。他時而側頭對她說些什麽,她仰頭望他,笑得像個孩子。

眼裏忽然一陣刺痛。

易嘉言一言不發地将那杯動了沒幾口的咖啡扔進了垃圾桶裏,推門走進了寒風裏。回到酒店,脫了大衣便走進浴室沖澡。

水流裏他看到了很多畫面。

他看着她從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長成如今的大姑娘,有欣慰,有驕傲。不是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不再單單只依賴他一人,可是想歸想,當這一刻真的到來,他卻又難以接受。

他嘲笑自己,大抵天下所有的兄長都是如此,并不單單是他一人會為這樣的改變而失落不已。

可她走在他身側,眼裏似乎只有他,再也看不見第二個人……

煩。

煩得全身上下都像是有火氣沒處發。

易嘉言關掉水龍頭,一邊擦着頭發一邊走出浴室,順手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卻看見了一道未接。

……是南橋打來的。

他動作一頓,也不顧濕漉漉的頭發便将浴巾往沙發上一扔,重新撥通過去。

南橋接通電話的那一瞬間,軟軟地叫了一聲:“嘉言哥哥,你睡了嗎?”

就好像三月的陽光穿破雲層照耀下來,霎時間春暖花開,冰消雪融。那些火氣與煩躁紛紛化為塵埃,盡歸于土。

他察覺到了這種古怪的心态變化,似乎有些不妙的預感,可到底只能抛開那些疑慮,努力告訴自己,他不過是太在乎南橋。

太在乎這個妹妹。

“還沒睡。”他低聲笑了起來。

因為在等你,等你報一聲平安,道一句晚安。

***

短暫的三天很快就過了。

事實上也不能怪時間倉促,因為南橋其實很懷疑就算易嘉言留下來三年,她也同樣會覺得時間不夠。畢竟他們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六年,如今回想起來,依然會覺得不過彈指一揮間。

三天時間,她小心翼翼,他溫柔寵溺。

恨不得把時間緊緊攥在手裏不放開,可是時間像流沙一樣,攥得越緊,卻好像溜得越快。

臨走之際,她坐在候機大廳裏陪着他,看着屏幕上的登記時間越來越近,心如刀割。

易嘉言卻忽然對她說:“那天我見到你的學長了。”

南橋愣愣地側頭望着他:“學長?”

片刻後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淩雲?

“他……”像是在醞釀措辭,易嘉言頓了頓,笑道,“他看上去很不錯,相貌好,個頭高,前途也很好。”

南橋沒說話,等待着他的下文。

卻聽見他輕聲說:“有他在身邊照顧你,我也放心了。”

轟。

一顆心沉入谷底。

他說什麽?

有他在身邊照顧她?照顧她這種事跟淩雲有什麽關系?

來不及思索易嘉言是什麽時候見到淩雲的,南橋只是忽然間沉下了臉色:“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易嘉言還當她是第一次被識破了戀愛,過于害羞腼腆,所以笑着說:“不用不好意思,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戀愛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努力抑制住心裏那點隐隐泛酸的情緒,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她:“前些年我爸你媽操心我的婚姻大事,如今也該操心你的了。南橋,如果你找到了很好的人,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機會。”

讓他照顧你,在我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讓他愛慕你,給你遠在天邊的我無法給予的一切。

南橋倏地站起身來,冷冷地看着他。

這算什麽?給她介紹對象?還是一個他只見過一面的對象?

他看出什麽了?看出她對他的小心思了,巴不得把她推出去,巴不得她立馬有了男朋友,從今以後都不再對他抱有非分之想?

失望,沮喪,不甘,憤怒……很多的情緒一同湧上心口,南橋失望透頂。

“你回來看我,我是很高興的。”南橋看着他,慢慢地開口說,“但談戀愛這種事情,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不需要插手,也插不了手。”

易嘉言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拖延太久,其實早就該安檢的,此刻沉默地對望着,卻忽然聽見廣播裏傳來了催促他登機的聲音。

他還是站在那裏沒動,說:“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對你好的人,我不在的時候,也有人照看你——”

“我是小孩子嗎?一定要有人看着我嗎?我已經成年了,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南橋仰頭看他,像是在挑釁。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他都要走了,為什麽忽然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她不該這麽強硬的,她應該叫他一聲嘉言哥哥,好好地跟他告個別,讓他照顧好自己的。

可她受不了他總把她往外推,往外推就算了,還替她做媒,催她戀愛!

易嘉言拎起行李,最後也只能低聲說一句:“好,南橋,那你好好照顧自己。”

他想,她大概是極其護着那個學長的,寧願自己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也不願意辛苦他半點。大概這就是她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只想盡心盡力對那個人好,自己卻半點也不想麻煩別人。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頭,目光停在那道幾乎難以察覺的粉紅色痕跡上,卻又覺得此刻的氣氛已經不允許他做這樣親密的舉動,于是只得對她笑一笑,轉身離開。

南橋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南橋了,沒了疤,更自信了,也更漂亮了。

她不再是那個黯淡無光不起眼的小石頭,而是變成了天上的一顆星星,從今以後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能擡頭看到她的美。

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南橋了。

人來人往的機場裏,南橋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他似乎很失望地拎着行李走向了安檢。

她想要追上去,想要抱住他,想要告訴他她多開心他千裏迢迢趕來看他,想要告訴他她是多麽不舍他就此離去。

可是她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挪不動步子。

你還在癡心妄想些什麽呢?他真的就只是把你當妹妹啊。

他的牽絆在法國等着他,而你,他希望你也有所牽絆,從此不要再癡癡地惦記他。

那個人走過了安檢,轉頭朝她揮手,一臉溫和惆悵的笑意,像是望着自己最疼愛的小妹。

南橋踮腳跟他揮手,卻在他背影消失不見的那一刻淚如雨下。

易嘉言,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看到我的心呢?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像一個女人喜歡心愛的男人一樣。

我多痛恨我是你的妹妹!

機場裏有無數送別的人,有熱烈擁抱的,有踮腳親吻的,可那些都不是她和他能做的事。她就只能靜靜看他遠去,末了還要假裝開心地揚起笑臉揮揮手,轉過背才能掉幾滴淚。

南橋蹲在機場門口痛哭失聲。

她真的,真的受夠了這種日子這種忍耐這種暗不見天日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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