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彼岸

? 柳家三姐弟之中,要說互相關系最好的就是柳明賢和柳明仁,這位三少爺從小就敬愛這位長姐,半分不願她受委屈。所以,當他一收到消息,第一反應并非是讓人通知家裏,而是立刻就按照柳明賢的吩咐趕了過去。

為了不走漏風聲,他也只帶了自己的近身侍從,然後新趕了輛馬車和來報信的車夫一并去了。

因為兩人心中都不平靜,強壓慌亂,所以誰也沒有察覺到竟然會有人跟着他們,一路尾随也去了天壁峽。

柳明仁到的時候,柳明賢因為怕被人經過發現已經把宋月臨拖到了一旁的草叢裏,然後自己也瑟瑟發抖地抱腿坐在地上等着。柳明仁當即被眼前的情景震得腳下一滞,呆了呆,直到柳明賢叫他才回過神,然後急忙走過去伸手扶住自己的姐姐:“姐,我們真的要把她丢進河裏麽?這,這可是永章公主啊……”

尋常人畢竟對皇室懷有十分的敬畏,別說下殺手,就算不小心沖撞了皇親貴胄一下都會惶恐不已,唯恐大禍臨頭。而現在,他們卻要把一個公主丢進河裏淹死。

“來不及猶豫了,”柳明賢抓住他的手,說道,“她若不死,那我們全家都在劫難逃。趕緊,你和王貴先把她擡上你這輛車,然後我再走。”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需要先若無其事地離開,這樣才不會被人懷疑。

柳明仁自然沒有異議,因為擔心出事還催着王貴趕緊帶着大小姐走,這邊自己也随即上了車,囑咐駕車的侍從立刻奔往了不遠處的沁河。

一路上只有馬蹄急踏和車輪碾過的聲音,夜色已幾乎蔓延了四周,山風獵獵不斷撩動着窗簾,就躺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不知還有幾分氣息。這一切都讓人恐懼異常。

馬車很快在河堤邊停下,侍從小心顫抖地說了一句:“三少爺,到了。”

柳明仁卻坐在座位上半晌未動,他又俯身探了一下宋月臨的鼻息,然後,下意識地稍稍松了口氣。

但他知道為了柳家,為了自己的姐姐,他只能讓她止住呼吸。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柳彰。”這是他近身侍從的名字,“把她抱過去,丢下堤岸吧。”

柳彰聞言,心裏頓時猛地一抖,萬沒料到這件事到了最後居然會落到自己頭上,而柳明仁甚至連車廂也不願步出一步。他暗暗叫苦,卻也無可奈何,只好依言下車,抱下了宋月臨,裙擺上的血跡觸目驚心,他害怕地迅速跑到了堤岸旁。

整件事都完成得很快,不多會兒,馬車就又重新跑動起來,夜幕中很快聲音就越來越遠。

然後,突然有個跑起來動作看着有些高低不一的人影從樹後竄了出來,來到堤岸邊只駐足了一瞬,似乎是向下張望了一眼,然後連個停頓有沒有,立刻就跳了下去。

冰涼的河水一陣刺骨,宋月臨昏迷的意識反倒有了些許的清醒,但也僅僅是那麽一點。這意識仍然渾濁如在夢境,根本無法支撐她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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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下方是濕潤的泥土,還好柳彰因為害怕,連看也沒仔細看便趕緊脫手把人丢了下來。所以宋月臨只有下半身浸在水裏,不過她正順着松落的濕泥沿着這小斜坡慢慢往下滑。

衛峥趕緊滑落到水中試圖努力把她拽起:“公主,你醒醒!醒醒!”

但失去意識的人是很難拉得起來的,衛峥又只是個腿腳不便的文弱書生,腳下又是水波又是河泥,他稍微晃一下,就會一腳踩下去,行動就變得更加艱難。

眼看着宋月臨已經滑入了大半個身子下去,本就湍急的河水又正在漲潮,衛峥心裏更加焦急:“你不能死,你不是很愛他麽?你怎麽舍得死的比他早?!”

他一個使勁,腳下河水沖撞過來,忽地身子就失去了平衡,連帶着抱着宋月臨一起倒進了水裏。

衛峥的嘴裏立刻嗆入了一口水,他趕緊把宋月臨的臉托起來好讓她不被水阻礙呼吸,然後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劃着水,想要托着她往岸邊去。他從未有如現在這一刻般痛恨過自己只是個文弱書生,假如……假如他能和哥哥一樣有強健的體魄和一身好武藝,那麽他也能在她的身邊保護她,甚至在剛才就能打翻那些欲置她于死地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等到他們離開才有把握救她。

不,他其實根本沒有把握。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漸漸乏力,他害怕極了在自己因為脫力溺水之前不能把她送到岸上去。

“救命!”他拼着力氣一邊游一邊喊。不知為什麽,他看着明明近在眼前的河岸卻怎麽也使不出力氣把宋月臨托上去。

就在他覺得力氣快要用盡的時候,從堤岸上翻身滑下來一個男人:“快,抓住我的手!”

衛峥一怔,一陣熱血立刻湧上來,他想她能夠得救了。于是咬着一口氣拼了命地把她往岸邊推,對方也下了水來接應他,很快就抓住了宋月臨的手。

又是一陣急流撞來,衛峥忽然覺得小腿一痛,便知是自己抽了筋。他心底一驚,連忙又順手推了一把宋月臨的後背,喊道:“快救她!”

那人剛把宋月臨拽上岸,還想轉身拉他一把,卻見他已經開始撲騰,然後又是一陣水浪打來,夜色下,便再也沒有了人影。

***

宋月臨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酸痛無力,頭腦也有些昏脹。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藥香和棉布特有的氣味,眼前這樸素的環境正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自己正躺在一戶平民的家裏。

竹扉輕開,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夫人,你醒了?”是個年輕的男人。

她還無力起身,便只是轉過頭循聲看去。然後,一個手端藥碗,模樣俊朗的青年便映入了她的視線。

“在下姓關,名文亭,是個行醫的學徒,也可算半個大夫。此處既是我的居所,也是個藥廬。”他怕她突然醒來對獨處在陌生環境心生懼怕,便先笑着做了個介紹,“你不必擔心。”

宋月臨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話,但聲音卻并沒有立刻發出來,看得出昏睡了兩天她的消耗還是很大。

“你救了我?”她終于說出聲來,卻沙啞地讓自己也皺了皺眉。

關文亭已經走到了她面前,說道:“昨日我幫師父去拿藥材,回來時經過沁河聽見有人在喊救命,這才發現了你們。哦,你小産後體質虛弱,這藥是給你補身子的。幸好夫人你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好,不然昨天小産後又在冷水裏撲騰了半天,恐怕是會落下病根的。”

宋月臨的記憶此時已經迅速回籠,她已經清晰地記起了昨日發現自己流産時的劇痛,還有……柳明賢對她做了什麽。

她一言不發地撐起身子接過了碗,關文亭連忙幫着她坐了起來:“別急,再健壯的身子骨也經不住緊着折騰,你現在需要好好休養些時日。”

早就喝慣了湯藥的她仰起頭大口大口地把藥汁喝了個一滴不剩,關文亭見狀,倒也有些意外,也為了緩緩她的心情,于是笑道:“我從未見過哪個女子喝藥時不嫌藥苦,不皺眉頭的。”

宋月臨擦了擦唇邊的水漬,說道:“謝謝。”說完又忽然想起些什麽,擡眸看着他道,“你說,你昨天發現的是‘我們’?還有誰?是不是與我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女子?”

“不是,是個年輕男子。”關文亭說到這兒,面色也變得有幾分沉重,頓了頓,才道,“其實是他救了你,只是可惜……我沒能救得了他。”

宋月臨愣了愣,難道她昨天昏迷之後有誰來了?“男人?”她居然想到謝蘊,心裏不由一震,“長什麽樣?”

“天黑,水又急,我全沒看清。”關文亭似也有些懊惱,“只是聽他聲音和看身形知道是個年輕男人而已。”

他看着宋月臨臉上驚疑不定的神色,忖了忖,又道:“夫人,你昨天是失足,還是……”話沒說完又自己打住了,哎哎,雖說自己是關心病人,但這個問題問出口怎麽好像是在打聽別人的八卦呢?

宋月臨也沒理會他是不是在疑心自己是自殺,只回過神一把抓住他的手,說道:“你快去打聽一下,看看天禦司少卿此刻在哪裏。”

關文亭怔了一怔,下意識地就點了頭,也沒反應過來她這不是在請求,而是在吩咐自己。

消息很快就打聽到了,天禦司少卿還在天壁峽,那山上負責采買的侍者今天才剛去訂購了一批食材上山。

那便不是他了。宋月臨松了口氣,随即又被說不出的灰心重新籠罩起來。

“你幫我找人尋一尋那位好漢。”她對關文亭說,“他畢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是生是死都好,無論花多少銀子都要找到他。”

關文亭也看出來她必定出身于大戶人家,但這種事情他又如何能保證什麽,只道:“放心吧,我早已去官府報了案。”

宋月臨點了點頭,這才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靠回了床頭。

關文亭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夫人,你家住哪裏?要不要我去給你家中送個信?”

話音落下,她睜開眼,沉默了很久。

“我有些累,暫時不想見到他們,也不想他們見到我這個樣子。等我身子養好些會自己回去。”她說,“還有,不要叫我夫人了,我不想讓旁人起疑。你就說我是你的遠方表姐吧,至于名字……就叫阿月”

“為什麽是表姐?”關文亭好奇,“我覺着你沒我大啊。”

宋月臨看了他一眼,這人犯小孩兒心性的樣子倒是和宋懷璟有幾分像。“我不喜歡做妹妹。”她幹脆地回了一句。

“我也不想再做弟弟了,我家裏有兩個姐姐已經夠了。”關文亭還真較真兒上了,“再說我和你也不熟,我為什麽要叫你姐姐?”

宋月臨現在哪有那個力氣和他争辯,連忙揚手止住他:“行行行,姐姐妹妹随你便。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不和你計較這個。”

***

宋月臨在青田鎮上一待就是五天,這期間并沒有什麽人來找她的跡象,事實上,這個時候真的還沒有人發現她已經失了蹤。

宋懷璟送她去天壁峽是為了見謝蘊,所以他一直以為那兩人見了面之後和好了在一起也是正常。而少卿府裏的人原本就知道宋月臨是跟着蕭山郡王走的,郡王回來後又和他們打了招呼,說少卿不在家裏公主一個人無聊所以打算在隔壁縣多玩兩天。就這麽陰差陽錯的,結果誰也沒及時發現永章公主那邊的異常。

直到第六天上頭,雲流帶着需要謝蘊處理的公文去天壁峽找他,聽他問起宋月臨,才把自己知道的這些告訴了他。謝蘊聽了,便讓雲流去問問蕭山王公主此刻具體所在之處,然後讓他尋過去看一看她那邊的情況如何。

就是這一回,宋懷璟才驚覺到她可能出了意外。

彼時當他火急火燎地趕去天壁峽,在山頂的觀海臺上見到了謝蘊的時候,已經難掩急色:“小皇姑她沒來找你?!”

謝蘊聞言,一怔:“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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