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侯小葉子(十)
青葉氣哄哄地重新點了燈出來開門,門只打開一條縫,她披衣站在門中間,将懷玉堵在門口,口中低低抱怨道:“你,你大晚上的跑來敲我的門,若是被左近的人家看到了,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叫我今後再這鎮上如何立足?”想了一想,又似笑非笑問:“高家的小姐如何?可出來與你厮見了?”
懷玉眯了眼看她,道:“你管的倒多。你不跟我走,我自會去帶了高家小姐回去。”又睨着她道,“爺若是想,路上能拐一大串倒貼的回去。”
青葉聽他左一個爺右一個爺,言語間帶出的流氓腔更勝以往,因此皺着鼻子生氣道:“誰要管你?我才不要管你,你怎樣都與我無關。不過,看來你并未見着人家高小姐,否則你就說不出要帶她回去的話了。我聽大牛娘說了,那高家小姐生得倒也不十分醜,只是臉上生了許多麻子而已,人又有些老相,大牛娘說她還沒她爹娘長得好看呢。”言罷,幸災樂禍地幹笑了幾聲。
懷玉倚着門,哼笑道:“哦,你倒有心,連人家爹的長相都打聽好了?可惜了,她爹高員外也是滿臉的麻子,要不然你以為高小姐臉上的麻子從哪裏來的?”
青葉失言,叫他捉住把柄,明裏暗裏譏諷了一通,一時無地自容,不由得惱羞成怒,伸手就要去關門,他卻已伸出一只腳将門抵住,随後側身硬是擠了進來。
青葉見他負了手四下裏打量,心中忐忑,慌張道:“你不用再看啦,這裏雖破舊,将來習慣了就好。三表叔,你不用擔心我,你老人家且安心返京罷!”
這屋內牆角處蟲鳴聲聲,猶如身在野外不說,擺設也僅有一桌一椅一床并一個盆架而已,衣裳無處擱放,暫且都堆放到床上去了;黃土砌就的牆面坑坑窪窪,無有一塊平整處,唯有床腳處的一片牆油光發亮,仔細嗅一嗅,似乎還有淡淡羊膻氣,想來是原先的房主常年在床腳上拴羊給蹭出來的。
懷玉連連搖頭,實在不知說什麽好,失笑了幾聲,踱到她床頭,慢慢在她床沿上落了座。青葉心道不好,心跳得厲害,趕緊放下油燈,去拉扯他的衣袖,用盡了吃奶勁将他往外拖,口中低聲嚷道:“你老人家喝醉啦,又是一身酒氣!人家女子的睡床豈是你能随便坐的?你老人家且放尊重些……你自去找你的高家小姐去!”話未落音,已被他鉗住後腦勺,身子一個騰空,人已被他攔腰抄起,一把給丢到了床上。
青葉被他堵在床頭一角,掙了幾下,掙脫不開,瞧他眼神不對,心裏曉得大約是躲不過了,撲上來恨恨地咬了他幾口,又扳着他的臉,啰裏吧嗦地追問:“你同我說,你走不走?你走不走?你走不走?你到底要何時才走?”
懷玉眉眼微挑,伸手撕扯她的衣裳,貼在她耳畔懶洋洋道:“今晚便走。”
“真走?”
懷玉點頭:“真走。車馬已候在門口了。”
青葉又問:“大牛家人可看到你來找我了?”
懷玉用力将她一咬,嗤嗤笑道:“小樣兒,放心好了,不會壞你名聲。”
青葉被他咬得生疼,伸手用力推他,推不開,自己卻累得氣喘籲籲,到後來,推他的一雙手不知為何就攀上了他的肩膀,用力地抓着他的脊背,掐他的腰窩。她還記得在暈暈乎乎之際,貼着他的耳朵同他說了一句心裏話:“懷玉表叔,将來即便我嫁了人,也會偶爾想起你。”
懷玉伏在她的頸窩裏,一下下地咬她親她,把她的一把發絲都攥在手裏,纏繞于指間腕上,聞言,笑了一笑,便也禮尚往來,嘴唇貼在她耳邊同她交心道:“我府中并沒有莺莺燕燕……曉得你不願受拘束,已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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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青葉已然失神,足尖痙攣,身子輕顫,頭腦裏一片懵懂,雖緊緊抱着他,卻未聽清他到底說了些什麽。
懷玉直待到深夜。青葉腰酸腿疼,想:罷了罷了,今後再也遇不上他這樣的人了,且由得他去了。
又想:這一回已買好房屋,也已搬進來住了,生米如今煮成了熟飯,他親口答應自己随時可留下來的,即便他口是心非,如今再想阻攔或是耍什麽手段已是不能夠了,還不信他能找到哪個衙內公子少爺來強搶她的三間破茅草屋,致使她流落街頭。
雖如此想,抱着他的時候還是偷偷掉了幾滴眼淚。
懷玉終于停手後,又捉住她用力親了幾口,方慢騰騰地起來穿衣裳。衣裳穿好,下床,彎下腰,将她包有全副家當的包袱從床底下給拽出來,再從床腳處翻出她的衣裳給她往身上穿。
青葉将臉伏在他的腿上,問:“你做什麽?”
懷玉看她一眼,慵慵懶懶笑道:“侯小葉子,咱們要上路了。”
青葉未聽清,從他懷中滾下來,在床上滾了兩滾,拿枕頭蓋住頭臉,悶聲道:“我最讨厭送人了,我不要看着你走。懷玉好表叔,我不去送你啦,你老人家一路順風。”
懷玉不由分說給她胡亂穿了衣裳,一把将她拽起來,給她套上鞋子,再拎起她的包袱,拉扯着她往外走。青葉瞥見他手中的包袱,這才覺着不對,用力從他手中掙脫開來,慌道:“我送你就是了!你拎着我的包袱做什麽!”
懷玉不理睬她,輕聲嘆一口氣,将她給拖到門外。車馬果然候在門口,車門大開。懷玉遠遠地将她的包袱抛給西風,西風接住,再塞到馬車內歸置好。這邊廂,懷玉則扯住她往馬車前拖。
青葉瞬間明了,嚷了一嗓子,不及多話,伸腦袋去撞他的胸膛,将他一頭撞開,其後轉身像兔子一樣往屋內逃,連金銀也顧不上讨要了。跑到門口,忽然想起若是被堵在屋內便要變成甕中的鼈了,到時逃也逃不脫,趕緊又換了個方向,向大牛家奔去。奈何腿軟無力,才跑了兩步便一個踉跄,險些兒摔倒在地。
懷玉一個箭步追上她,揪住她的後領,将她夾在腋下桎梏住,再從懷內摸出一個火折子,點亮,往她茅草屋的屋頂上一撂。秋季風幹物燥,屋檐的幹茅草遇着火星即刻燃着。
青葉驚怒之下,又變傻了,也不掙紮了,圓瞪着眼,半張着嘴,如同傻狍子一般靜靜地站着,眼睜睜地看着先前點點的火星變為小小的火苗,未過許久,火苗便成為大片的火焰。有火星落到山牆處人家白送她的幹草堆及麥稭堆上,轟地一聲,轉眼成了燎原之火。她又眼睜睜地看着懷玉面朝茅草屋站定,解開褲腰,從胯-下掏出物件,對着烈烈火焰開始放-尿。
待懷玉終于将一泡長尿放完,重新系好褲子,青葉也終于醒了神。先是蹦跳了幾下要去撲火,屋檐太高,她夠不着,火勢逐漸變猛,根本也來不及救,她又扯着嗓子哭喊:“高大哥——高大姐——大牛——”
懷玉一把掩住她的嘴,将她往馬車內拖。其時房頂已化為一片灰燼,灰燼被風吹動,四散飄去,露出橫七豎八的房梁,再其後,房梁也一根根着火滾落在地。火焰烈烈之聲終于将深夜裏熟睡的左近的鎮人驚醒,随後便是一片驚慌喊叫之聲。
青葉掙紮着哭喊:“侯懷玉!你為何要這樣做!你為何要這樣做!你不是說了準我随意留下的麽!你前些日子說的話,莫非都是騙我!你既然殺了我的珠仙姐,殺了蟹江婆婆,燒殺了滿船的無辜之人……你這樣心狠,咱們之間注定是再無緣分可言了!你為何還要這樣強求!我恨你!我恨你——”
懷玉的臉被火光映紅,看着有幾分猙獰有幾分譏嘲。他嘿嘿一笑,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兇狠,偏語氣溫柔得要命,一如在七裏塘鎮揭穿她出身時的模樣:“小葉子,咱們之間有沒有緣分,得由我侯懷玉說了算,你既已被我看上,又同我睡了覺,還想要撇下我嫁與旁人,豈不可笑?”
幹草堆、麥稭堆也轉眼燃盡,星星點點的火苗随風四散飄去,鄰近的大牛家乃是磚牆瓦頂,雖有火星四散飄落,卻未被殃及。然而風聲火聲烈烈,大牛一家也終于在睡夢中被驚醒。一家人衣裳都來不及穿,披頭散發地沖到院外四處喊人救火。大牛娘衣衫不整地拎着一桶水一路奔來,岔着腔兒哭喊:“大牛他姐!大牛他姐——”
遠處的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火,一時間跑來許多救火之人,懷玉捂住青葉的嘴,将她塞到馬車內。青葉簌簌落淚,失魂落魄道:“你不怕我再生病麽,你寧願我死掉也不願意放手麽?”
懷玉依舊兇狠笑道:“是,哪怕你生了病,哪怕你失了魂,也得留在我侯懷玉的身邊。”
青葉眼淚汪汪地問:“若我的病不能好,若我将來變得又老又醜呢?你可會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可會為今□□迫我而不值?”
懷玉貼近她,嘴唇對着她的耳朵,一字一頓道:“哪怕你的病不能好,哪怕你變得又老又醜,你侯小葉子生也得是我的人,死也得是我的鬼。這一輩子想要離開我?”嘿嘿笑了兩聲,咬牙慢慢道,“侯小葉子,我看你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