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侯小葉子(二十八)

青葉只管吃喝,雲娘又笑嘆:“你們若是一直這樣鬧下去,總有一日,我一條老命也要交代在你兩個手裏。”

青葉吃飽喝足,頭發晾幹,親自燒了幾個懷玉愛吃的小菜,熱上一壺酒,叫夏西南用托盤送去給懷玉。夏西南嘻嘻笑:“我看還是姑娘親自送去的好。”

青葉乜他一眼,轉而求雲娘,雲娘詫異:“我的腳都腫了你看不到?你為何不能親自送去?你不是非但不生氣,還覺得殿下生氣時好看麽?我瞧殿下還在生着氣,你快去看看,好看得很吶!”

青葉掩嘴而笑:“你不懂,該搭的架子還是要搭的。”

雲娘道:“大約是我沒嫁過人,因此猜不透你們這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又取笑她,“若是有人抽打我,我哪裏還笑得出來?哪裏還願意煮飯燒菜給他吃?”

懷玉用罷晚飯也沒有過來找她回去,青葉的架子便有些搭不下去了,雲娘不願意收留她,便哄着叫她去自己的屋子內歇息。她不情不願地挪進自己的屋子,懷玉已洗漱好上了床,見她入內,也只撩了下眼皮,并不搭理她。

青葉小心翼翼地脫了鞋子,把自己與他的鞋子都擺齊放好,慢騰騰地爬上了床,這回不待他發話,便自覺爬到床腳處,挨着他的腳趴下睡了。許久,見他不作聲,便将他的一條腿攬在懷裏,身子緊緊地貼着人家的腿,臉還親熱地在人家的腿毛上蹭了蹭。

他還是不言不動,她心滿意足,這一日累得厲害,不出片刻,打着小呼嚕睡去了。

才睡着沒多久,一只溫熱的手掌從背後的衣裳內伸進來,在她的傷背上輕輕揉按,頃刻間,背上一片清涼,肌膚上隐隐的痛與熱便被鎮了下去。她将頭埋在枕頭上,舒服的哼哼了兩聲,還偷偷地掉了幾顆眼淚,臉又在他腿上蹭了蹭,想着等他為她上好藥便鑽到他那頭去,跟他說自己并不想給他添麻煩使他煩心的;雖然覺得自己與佛祖有緣,但為了他,也就勉為其難地不再考慮出家一事了。

誰料他給她背上塗好跌打膏後,竟然撩起她寝衣的下擺,在上擦了把手。她傻了眼,這是她才上身頭一回的新衣裳,他竟然用來擦手?而且還是在把她一身新棉衣抽打成破爛布條之後?氣得她心中柔情轉眼間便蕩然無存,惱怒之下,還伸頭往他腿上咬了一嘴腿毛,将他的腿一把推開,咬牙恨恨睡了。

次日清晨,懷玉起了個大早,用罷早飯後帶着夏西南出門,青葉披頭散發地跟出來相送。懷玉大步流星在前,青葉一路小跑,屁颠屁颠地跟在後頭。雲娘不知道他二人到底言和了沒有,遂偷偷躲在院中這裏擦擦,那裏抹抹,豎着耳朵偷聽看他二人的動靜。

到得院門處,懷玉擡了擡下巴,沖着青葉道:“回去!”

青葉斂身行了個禮,面上帶笑,恭敬應道:“是。殿下慢走。”

懷玉本已負手走出幾步,忽又轉身回來,擡起眼皮,慢慢問道:“忘了問姑娘一聲,不知姑娘今日有何打算,可要去哪裏?若是出門,我叫人備好車馬。”

青葉慌忙擺手:“哪裏也不去!也不會再提出家二字了,殿下請放心!”

懷玉冷笑:“若是再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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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葉答:“再敢提出家二字,兩條腿打斷便是,打斷也不敢有怨言。”

“哦,”懷玉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看她,“答應的倒爽快,當我适才說的話是玩笑?”

青葉狗腿子似的表忠心:“……當,當然不是。可還要我再背那段話與你聽?我,我生是你的人——”

懷玉趕緊轉過臉去,擺手叫她住口,狠狠瞪了捂嘴偷笑的夏西南一眼,輕輕咳嗽一聲,回過頭來喝斥她道:“曉得了,待下回來再考問你!外頭冷,給我回去!”

青葉被抽了一頓鞭子後,在家安生了好兩日,雖然懷玉沒有再來過,夏西南卻抽空來過幾回,每回都帶來不知哪裏搜羅來的奇巧小玩意兒及首飾珠寶等,青葉無不笑嘻嘻地收下藏好。

白日裏無事時,她便随了雲娘做做針線,燒些費工夫的吃食來給院子裏的幾個人吃。高興時蹦蹦跳跳,與人說說笑笑,安靜下來時則偷偷地籲氣,站在院子裏久久地看天,看樹,看雲,不知腦子裏想些什麽。

雲娘雖不大懂,卻也曉得她大約是有心事,她所憂慮的不外乎懷玉娶親一事。雲娘思忖着她即便有些難過擔憂也是人之常情,待過一陣子自會想通,但一見她偷偷嘆氣時,還是心疼不已,嘀咕了幾回“情這一字,真是害人不淺”,于是就慶幸起自己的終生未嫁來。

三十日一大早,褚夫人果然派人來接,雲娘為青葉梳洗妝扮了一番,一同坐車去了褚府。褚府門口車馬停了許多,府內有客人穿梭來往,看着倒也熱鬧。青葉被雲娘及褚府的使女扶着胳膊由角門進了府,褚夫人早候在裏面,見她過來,忙迎上前來,将她引入內宅坐着。

不一時,褚家的親戚女眷三三兩兩地來到,見了青葉,全都圍上前來,一一見禮,親親熱熱地攀扯問話,青葉也都含笑作答,又收了好些見面禮。

褚家酒席倒也擺了兩三桌。外頭自有褚良宴招呼男客,青葉并不用露面,只是陪同褚夫人及一堆親戚女眷說說話,在內宅吃了一場酒席罷了。今日大表姐二表姐也在,她兩個一見着青葉便上來一把抱住,玩笑話說了許多,青葉倒也高興。

悄悄盼了許久,懷玉卻始終沒來。褚夫人看出她的心思,遂悄悄與她道:“殿下已送了信來,今日褚府宴客,他卻不太好露面,只吩咐等傍晚再把你悄悄地送回去。”嘆了一口氣,又道,“殿下待你真是沒的說,如今太子的病時好時壞,東宮諸人及太醫都曉得是不好了,卻無人敢說,每日裏只喂他參湯吊命……貴妃日夜抄經,也得了一場風寒,殿下為此忙前忙後,卻還惦記你的事情……”

青葉聽得小心兒突突亂跳,什麽太子也罷貴妃也好,她聽也沒聽說過,因此不明白這些人與懷玉忙碌有什麽關系;更不明白褚夫人為何對宮中之事了如指掌,而自己跟了他許久,卻從不知曉這些亂糟糟的事情。想想也真是慚愧,真是如他所說,自己成日裏只曉得吃與睡。轉念又想,既然幫不上什麽忙,索性不去想不去問,萬事聽他安排便好,自己不給他添亂,便是幫他的忙了。思及此,遂心安理得地吃吃喝喝,與褚家親戚女眷說說笑笑,如此這般,消磨了大半日。

宴會罷,待一衆親友走後,褚府方才悄悄把她送回青柳胡同,為的是不能叫人知曉褚家小姐另居別處。回了家,青葉理好收到的禮物,一一歸置好後,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卸下頭上的釵環,端了清水與飯食去喂貓。因一顆心起起伏伏的總放不下來,見天還未黑透,便去了醬菜鋪玩耍,在鋪子門口坐了好大一會兒才稍稍好過了些。

宋掌櫃出來欲要找她說話,她趕緊起身走了。途經食府門口,見那一老一少乞丐也在,還是老規矩,無視年老的,給了年輕的那個一把銀子。

夥計瞧見她,出來招呼,青葉想想懷玉今日怕也是不會來了,回去也是無事,于是随了夥計進了食府。才上了兩階樓梯,聽見身後夥計招呼:“王公子,樓上請——”

回頭一看,果然是王春樹。他今日腳步卻有些虛浮,及至走近前來,再一看,他眼角及兩頰已然紅透,顯然是飲過了酒來的。青葉便向他點了點頭,心道真是奇怪,怎麽這個人飲過了酒也還要來,近來每回一來必然能遇見他,他難道把這飯館當成家了麽?

上了二樓,各人在各人的老位子坐定,又要了各自愛吃的菜食。青葉正在喝她的鐵觀音,他卻又拎着酒壺自說自話地坐了過來,道:“如今已是寒冬臘月了,魚脍再美味,但終究是生冷寒涼之物,吃多了對身子不好,姑娘還是少吃些的好。”

他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但語調卻太過親熱随便了些,青葉只覺得尴尬,胡亂笑應道:“知道了,下回少吃便是。”又問他,“你不是已經吃過了酒麽?為何還要過來?”

王春樹哈哈笑了一聲:“今日告了假,在旁人家喝了大半日的酒,飯沒能好好吃。從人家家裏告辭出來時覺得肚餓,便拐個彎,到這裏來用些正經飯食。”

青葉看了看他手裏的酒壺,但笑不語。王春樹哂笑:“近來飲酒的确有些多了……”

二人的菜陸續端上來,王春樹招呼夥計道:“我的菜端到這裏來罷。”

于是青葉與他各占了一半的桌面,她吃她的飯菜,他喝他的酒。他還是照舊,飯菜幾乎不動,只喝酒。

青葉暗暗發愁,心道這飯館決計是不能再來了,回回都能遇着眼前這人,且他言談舉止愈來愈親熱,愈來愈随意,若是叫懷玉哪一日闖進來看見她與旁人同桌吃飯,只怕到時便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他那人最會捕風捉影,而她還有前科在,許多把柄都捏在他手裏,又才被抽打過,背上的傷痕也才消去,若是被他給看到,到時給她來個禁足都還是輕的。唉。

說來說去,都怪自己散漫慣了,說起來,天底下哪有正經人家的女子成日裏來飯館吃飯的?唉。

她這裏正默默發着愁,王春樹突然開口說道:“我今日聽說了一樁奇事。”

青葉頭也不擡,哦了一聲。他說道:“是我恩師家中的事。”

青葉哦了一聲,也不擡頭。他又道:“我今日便是在恩師府中吃的酒席……話說恩師他老人家近日忽然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且那位小姐的生日與姑娘相近,也是在餘姚長大,因此我便想将這奇事也說與你聽聽。”

青葉猛地擡頭,眼中驚疑不定:“你恩師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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