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像是有人把她架在炭火上熏烤,身上滋滋向外冒着熱氣,就連呼吸變得都滾燙駭人,熱,卻還冷。陰毒的寒氣像是纏繞的藤須,紮進渾身每一寸骨縫裏。潛意識中,相思覺得自己像是被丢進了半是海水半是火焰的二次元空間,冷熱兇猛侵襲,手腳軟綿卻使不上半分力氣,頭疼的根本睜不開眼睛,她稍微動了動身子,可算是尋着一了方溫暖的天地,便再也不管不顧心滿意足的昏睡過去。

周子墨倚着床頭,濃眉微皺,他試着稍微挪動一下手臂,本是細小的動靜,可懷裏正迷糊發着高燒的人卻不适的“嗯”了一聲,依舊是死死的拽着他的襯衫衣角,再攀上來,不依不饒的貼緊他肩膀。

等他驅車趕到墓地,再将已經昏迷的她抱回車上時,雨已經停了。可她卻不知已經在暴雨裏淋了多長時間。衣服從內到外全部濕透,他将她抱起來時吓了一大跳,濕漉漉的長發散開,露出巴掌大慘白的一張小臉,嘴唇哆嗦着沒有半分血色,身上冰冷的也沒有一點溫度,他瞬間覺得害怕,從沒有過的恐懼,要不是她清淺卻灼熱的氣息透過襯衫灑在他胸口,他真的以為她是不是已經沒有了呼吸。

她燒的那樣嚴重,當務之急是送去醫院,可她雙手死死的拉着他衣角不放,本來就瘦長的手指骨節處泛着青色,她用了那麽大力氣,像是再使一點勁,手指就要折斷,他俯下身去,她滾燙的氣息噴灑在他耳廓,原來是一直在喃喃:“帶我回家。”

他将她斜躺在副駕上,用安全帶稍稍穩固住她的身子,直徑将車開回了她的家。

她曾經的家。

周子墨低頭看着懷裏的人,确定她已經睡熟了,才費力将胳膊從她頸後抽出來,可她手裏還拉着他的衣角,他怔了一下,終于無奈的将襯衫脫下來。

他去小廚房裏燒了熱水,又憑着記憶将退燒的沖劑翻出來,沖了兩大袋。

在這間房子裏,有許多東西他都沒有觸碰過,但是卻在一開始的時候,便準備好了所有。她賣房子的時候把家具也一并賣給了舊貨市場,幾經轉手,他找不回來,只能重新布置家居。雖然屋子裏的一切都是新的,但是回憶卻是舊的。他憑着曾經的記憶,将房間布置的盡量和她原來家中相近,或許是自欺欺人吧,總覺得,這樣,才像她的家,這樣才像她從不曾離開過的樣子。

他從衣帽間換了另一件襯衫出來,沖劑的溫度也差不多剛好,他端着杯子走過來,将她扶靠在懷裏,她燒的迷糊,卻十分的乖,他一點一點的喂她,她便閉着眼睛小口的慢慢将沖劑都喝進去。

她的衣服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被車裏的暖風烘幹了,皺皺巴巴的裹在身上,勾勒出她雙肩消瘦的輪廓,她甚至比幾個月前還要瘦了一些。大概是兩袋沖劑的藥量起了作用,她頭上沁出了一層薄汗,發着燒,雙頰上倒有了一絲潮紅,面色終于不像剛看見她時那樣蒼白駭人。

她溫順的靠在他懷中,乖巧無害,周子墨慢慢擡起頭,不敢再看她半分。

自從她又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中,每次相見,她都如驚鴻一瞥,可消失時卻清醒幹脆。每見她一面,他似乎都身在一場大夢之中,夢裏夢外,是兩個世界。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淪陷在這虛空的幻象裏,怕她早已經醒過來,他卻還睡着。

就是這麽可悲,明知道她清醒過後,又是一副清冷疏離,可他卻舍不得放開。

那就再放任自己一次吧,在這虛幻的甜美中,在她編織的又一場混沌的夢境裏。

哪怕這場夢,終究會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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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醒過來的時候思維還很飄忽,半天前肝腸寸裂的悲傷并沒有緊跟着卷土重來。

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骨頭都是酸痛,相思艱難的動動手腳,那疼痛更加劇烈。她咬牙撐起軟綿無力的身子,怔怔靠在床頭,看着四周的一切。

這似乎是,她曾經的家中,雖然裝潢和家具都已經變了樣子,但是她來過一次,不會記錯。

她将淩亂破碎的記憶零散的拼湊在一起,好半天,終于明白過來,自己是如何回到這間房子裏。

她睡得房間是主卧,屋裏空無一人,床頭一盞壁燈,飄着暖黃的光影。

她咬着牙下了床,赤腳踩在木地板上,一路走到廚房門口。

原來的廚房經過改良成了半開放式,正對着門口的窗戶被拓寬,依稀可以分辨出窗外的樹枝在夜色中随風擺舞。

廚房燈光很亮,她倚在門框上,望着廚房中那個颀長的身影,半天才澀澀開口:“周先生。”

廚房裏的燃竈上端了一個紫砂鍋,正小火的悶着,有袅袅的白煙從鍋蓋四周溢出來,周子墨揭開蓋子,拿了瓷勺舀了一點湯嘗,大概是時間不夠,總歸是欠了一些火候。

他對她剛才的那聲招呼置若罔聞,她狠了狠心,又叫了一聲:“周先生。”

他終于有了一些反應,放下手裏的瓷勺,轉過身來。

難得有人能将色調沉悶的黑色襯衫穿的這樣玉樹臨風,絲毫不顯沉重壓抑,只是憑添了幾分沉穩內斂。

他逆着燈光而立,神色沒有任何波瀾,淡聲的開口,問:“你叫我什麽?”

相思咬着嘴唇,但終于在他強大的氣場中敗下陣來。她知道自己又犯了戒,不應該再去招惹他,可是情緒崩潰的當口,他是她唯一想要抓住的浮木,是唯一的希望。

她在心底深深嘆息,有種認命的無力感悠然上升,終于,啞着嗓子叫了一聲:“周、周子墨。”

他瞥了她一眼,然後又轉過身去。

她有些尴尬,腦袋裏正使勁想着能說些什麽,就聽他又問:“還發燒嗎?”口氣依舊淡然。

她搖了搖頭,想起來他看不到,才又勉強開口:“不燒了。”

他“嗯”了一聲,将燃氣關掉,說:“別光着腳踩地上,回屋裏去。”

回到屋裏還是光着腳。

她原本穿了一雙細跟涼鞋,這一路涉水過來,早已經開膠斷帶,被某人直接丢在了門口的垃圾箱裏。

周子墨在房間裏支了一張小餐桌,将熱氣騰騰的砂鍋端上來,竟然是一小鍋雞湯面,氤氲的冒着香氣。

她忽然很沒出息的想哭。

高三快要高考的沖刺階段,她卯足了精神信誓旦旦的一定要考上b大,可物極必反,整天泡在題海裏,睡眠嚴重不足,最後居然發起燒來。她心裏又着急又沮喪,不管周子墨怎樣威逼利誘,就是撒潑耍賴的不肯乖乖吃東西,最後他沒了轍,只好使出殺手锏,親自下廚給她煮了一碗雞絲面。

他從來被人前呼後擁慣了,哪裏煮過什麽面條,一碗面湯煮上面浮着幾條切細的雞肉絲,賣相簡直慘不忍睹。可相思卻如獲至寶,捧着大碗吃了個幹幹淨淨,然後心滿意足的對他說:“吶!咱們說定了啊,以後我只要生病發燒,你就給我煮面條吃,好不好?”

那麽久,時間竟然已經過了那麽久,這曾經的片段,久到連她差不多都要忘記,可他卻一直記得。

周子墨把面條挑出一小碗,澆上雞湯,推到她面前。

“吃飯。”

她剛吃第一口就詫異的幾乎要咬掉舌頭!她怎麽也想不到,現在他做面條的手藝居然這麽好,簡直堪稱專業水準。

她擡起眼睛看他,他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裏吃面。

她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他在幾年前特意跟着家裏廚房的張師傅學過一段時間做面食,主要就是做面條,勾調湯汁。比如知道她喜歡的汽車品牌,這些年他一直開那個牌子的車。比如她彈的一手好筝,他這些年便收集了不少稀世的琴譜,想着是不是還能有機會,再聽她彈一次琴。比如,他很想念她,她能回來,他是真的很高興。

兩個人都十分安靜的吃面,窗外夜色深沉,暴雨過後,難得的靜谧安詳。

他将竹筷放下,随手抽了紙巾擦手,“水壺裏有熱水,吃完飯記得沖兩包沖劑,然後再去洗個熱水澡。”

他走到一邊,拿了一個大袋子給她,她打開來看,竟是一條簇新的白色棉麻裙子,再往裏略略一翻,還有一身新的睡衣,和——一套還沒有拆掉标牌的女士內衣。

她只覺得臉上騰的一下就熱了,血液奔湧着都彙集到了腦子裏,一時間窘的不敢擡頭。

他拿了車鑰匙,直徑繞過她,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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