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周子墨住在家中時總是慣于早起,北國的清晨空氣中帶着一絲露水的清涼,陽光斜斜疏疏的映在檐下,古城的歲月寧靜而悠遠。

他從浴室出來下樓去的時候,季曉風的房門還是關着的,他先到廚房去看了看正在準備的早餐,告訴大師傅加一盅季曉風平日裏喜歡的蓮子青筍湯,又到院子裏擺弄擺弄老爺子的那些奇葩異卉。

季曉風從中廳出來時,就看見他蹲在檐下,正給一株垂笑君子蘭松土,神情頗為專注,季曉風走過去說:“這株花可是李伯伯特意托人從日本轉土過來的,你爸平時寶貝的不得了,可北京前一陣子太熱,這花開的越來越蔫,怕是不行了。”

周子墨頭都沒擡,手上的力道愈發小心翼翼:“花根沒壞,應該沒事,天氣馬上就該轉涼了,這花且開呢。”

季曉風忍不住笑,問他:“你這次回來怎麽倒有了這麽好的閑情逸致,開始研究起你爸的花草了?”

周子墨又給花澆了些水,才攤着一雙粘了泥土的手站起來,說:“您少冤枉我,我哪次回來興致不好了,走,陪您吃早飯去。”

廚房大師傅的手藝還是一日既往的精湛無比,小米早已粥熬至黏稠,配上家裏自己腌制的小醬菜,不由讓人胃口大開。

小彤彤坐在季芳懷裏捧着奶瓶喝牛奶,不一會就七扭八挪的要掙脫媽媽的懷抱,伸着兩段白藕似的小胳膊嚷嚷:“要舅舅!”

周子墨将孩子抱過去放在腿上,用小瓷勺盛一點小米粥吹涼了喂他,誰知小家夥竟然象征性的嚼了嚼,然後非常給面子咽了下去,連季芳都驚奇不已,連連說:“哎呦,還真是你這當舅舅的面子大,在家裏,連他爸爸喂飯他都不肯好好吃一口,到你懷裏居然肯喝粥了!”

“那是。”他低下頭去逗孩子:“彤彤跟舅舅最親了,連你爹都不夠瞧的,是不是?”

也不知小外甥是不是聽得明白,只是呵呵的笑起來,咿咿呀呀的說:“親舅舅!”

這下連端着瓷盅喝湯的季曉風都被逗得笑了出來。

上午的時候季芳要陪季曉風去聽戲,抱着孩子出門前卻被他攔了下來:“你去陪老太太看戲還帶着兒子,到時候是聽戲臺上的角兒唱還是聽臺下你兒子唱?孩子給我,你安心聽戲去。”

季芳犯了難,說:“別了吧,你別看他現在這麽聽話,等跟你玩熟了就該不乖了,你又沒帶過孩子,我可不放心。”

他直接将孩子抱過去說:“有什麽不放心的,家裏還有保姆阿和姨幫忙,我這麽個大活人還能拿這個小東西沒轍不成?”

最後還是季曉風說讓他帶半天也無妨,好讓他明白明白當父母究竟有多麽不容易,季芳才放手将孩子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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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不過半天時間,周子墨就被這個小外甥深深的折服了,小孩子天性好動,彤彤正值這個年紀,更是一刻都閑不住,一會要這樣,一會又要那樣,片刻不留神他就會晃晃悠悠的被自己絆倒,半天下來,周子墨只覺得頭大,才頓感,原來要将這麽個小孩子從這樣一丁點慢慢養大,竟是這樣一件勞神費心的難事。

下午季芳陪季曉風聽戲回來,一進門就不懷好意的取笑他:“怎麽樣,帶半天孩子比你談半年生意還難吧?”

他看到救星終于如釋重負:“還真是不簡單。”

他們三人正坐在客廳說着話,就聽見有汽車開進院子裏的聲音,管家和家中的菲傭一齊小跑迎了出去,果然是周北原回來了。

他迎出門去,親自替周北原開了車門,站在車子門口叫了一聲:“爸。”

周北原沒想到是他來開門,擡頭之間有些意外:“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我媽說您去應邀開會了,就沒有打擾您。”

“嗯,難得回來一次,就在家多住幾天。”

“好。”

父子倆一路說着話進了屋,兩人周身氣韻簡直如出一轍,一樣的氣質沉穩,鋒芒內斂,平靜的氣場之下卻帶着讓人不怒自威的力量,唯一稍顯不同的地方就是眼神,一人的眼光是看盡人世滄桑之後的沉穩,而另一人是歷經波濤沉浮之後的深邃。

晚飯之後他陪老爺子下棋消食,周北原執黑子,他執白子,兩人俱都沉默不語,只專神于棋局之中的暗湧厮殺,許久,周北原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嘴邊竟然帶了幾分笑意:“不錯,你這棋藝難得沒有退步。”

他也不動聲色的笑:“豈止,應該是青出于藍吧,我這下棋的本領還是從小您手把手教出來的,如今,您可是輸給兒子了。”

周北原略帶疑惑:“哪裏是我輸了,不是和棋嗎?”

周子墨一粒一粒的數子,将手裏冰涼的棋子嘩啦一聲撒進棋盒:“怎麽會是和棋,您輸了我一子半。”

周北原這才去打量棋盤的殘子,他目光稍頓,随後不由大笑:“果然是老了,竟然輸給兒子了,真是不錯!好、好!”

周子墨見他欣慰大笑,心中也是一陣快慰,季曉風聽見笑聲,朝他們父子這邊走過來,掃了一眼棋盤便心下了然,笑着說:“輸給兒子還這樣高興,也不怕別人笑話。”

“誰敢笑話我?”周北原笑意不減:“只有輸給我兒子我才高興,旁人當然不行!”

“一把年紀還争強好勝。”季曉風催促他:“已經連着開了五天的大會,還不快去上樓休息,自己的身體從來不知道愛惜。”

聽她口吻中帶了嗔怪,周北原才終于上樓去休息,季曉風跟在他身後,臨走前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小墨,你什麽時候回去?”

周子墨收拾着棋盤上的殘子,擡頭笑笑說:“我難得回來陪陪您和我爸,您怎麽還往回轟我?公司那邊近期也沒有什麽打緊的事,我就在家多呆兩天。”

季曉風聞言腳下的步子稍稍停住,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他眼神亦不閃躲,只是微笑。

季曉風嗯了一聲,再不多言,直徑走上樓去。

他果真在家多住了兩天,閑來無事,便逗逗牙牙學語的小外甥,要麽就陪周北原在院子裏搗弄花草或是在涼亭裏下下棋,或是中午父母小憩之時去頂層閣樓裏翻箱倒櫃的找書看。

午後的太陽最是毒辣,他坐在院中涼亭的石凳上,泡了壺棗茶,手裏翻着一本明刻《五倫書》,才看了不過兩三章,便被身後走來的季曉風将書抻了過去,他表情故作誇張的說:“喲,您下手可留神,傷了我不要緊,要是這書有一點損章折頁的,老爺子非拿馬鞭抽我不可,明代刻本,比我都值錢。”

“你少跟我貧。”季曉風在他面前坐下來,神色頗為嚴肅:“你倒是說說,你這次一聲不響的回家來,一住就是這麽多天,也不說是有事,也不提什麽時候回去,說吧,你到底在外面闖了什麽禍,回家避風頭來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媽,瞧您說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裏會闖了禍之後再躲回家來,我不過是想多陪陪您和我爸。”

“少糊弄我,要不是闖了禍,你以往幾時這樣顧過家。”

周子墨聽聞她這樣說破,居然不再言語,只是偏着頭,将視線投及至院牆下種着的那一片濃豔的古月季中,花樹周遭還栽種着一大片羅漢竹,午後的熱風拂過,牆下一片暗香疏影,花香浮動竹葉莎莎,季曉風見他神色平靜,眼神中卻又不言而喻的清朗,不由在心中長嘆一聲。

她嘆了口氣,說:“你也不用瞞着我,上次去戲院看戲的時候我就聽你姐提了一句,說是那個姓常的女孩子從國外回來了,巧得很,偏又教你們遇着了。”

周子墨提起手邊的茶壺,給季曉風斟了杯茶,說:“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

“所以呢?你這次是回來攤牌的?是遇着了,那又怎麽樣?”

他端起茶盞抿了口茶,口氣竟然是意外的平靜:“媽,我想娶她。”

他曾經料想過此話出口,或将惹得季曉風雷霆震怒,誰知她只是稍稍錯愕,随後口氣略顯悵然:“小墨,你這脾氣秉性和你爸真是一模一樣,已經三十歲的人了,說話做事還是那麽沖動。”

“媽,我不是沖動,當初她家突生變故,她媽媽意外去世,她狠心離開我,我雖然怨過她恨過她,可是與怨恨相比,這些年來,我卻是沒有一天不想她,沒有一天不希望她還能回來,如今她真的回來,而且又讓我再遇着了她一次,那這次,我便不會讓她再離開。媽,我是您兒子,都說知子莫若母,這些年我心裏想的是什麽,盼的是什麽,我不說,想必您也一清二楚。”

這句話可真是戳中了季曉風的死穴,可不是知子莫若母,五年前那個姓常的女孩子默然出國,正逢周北原大病一場,周子墨雖是從那時起再也沒有找過她,甚至再沒有提起過她,但是這些年,他心裏怎麽想的,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當媽的卻一直了然于心,他一心紮進生意場,別說是自己沒有正經八百的交過一個女朋友,就連他父親親自開口跟他提起過的一位世伯家的的女兒,也都被他敷衍了過去,而且從那之後,便更少歸家,這麽多年,他對她絕口不提,但是季曉風心裏清楚的很,他這樣,只不過是心裏仍舊放不下那個女孩子。

季曉風搖搖頭說:“小墨,我和你爸爸一天天的老了,心氣也不複從前那樣高了,我們只有你這麽一個孩子,後半輩子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過得好,不須大富大貴,只盼着你能平安喜樂,當初我知道你與她交往後,極力反對你們在一起,是因為從我的角度出發,認為她的家世确實是配不上你,倒不是媽媽思想封建有門楣觀念,我是怕她的出身影響她的思想和性格,和你在一起是另有所圖,怕最後你受到傷害,所以我也極力勸說你父親,讓他和我站在一條戰壕裏來阻止你和她有更深的發展。”

周子墨喝了口茶,說:“我明白,當初的事,我沒有怪過您,而且當初是她自己要走的,這與您并沒有關系。”

“哎,多少還是有些關系的吧。”季曉風嘆息說:“當初我知道她家裏出事,正是艱難的時候,有正巧你出國去談項目,便私下托你舅舅去找了她,給了她一大筆錢,意思很清楚,就是想她能離開你,沒想到她最後真的答應了,你舅舅回來說她收了錢,我那時還想,果真是讓我猜對了,這個女孩子還真是另有所圖,後來她和你分了手出了國,我也就稍稍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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