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已經是深秋了。

這是一小方天井,牆下周遭種滿草木翠竹,置身其中倍感綠翠懷蔭,不時有微風有頭頂被隔成正方形的空中拂過,撩人衣襟,相思坐在一棵參天古木下的長椅上,頭稍稍靠着斑駁的樹幹,似是睡着了。

蘇褚透過窗戶看着院子裏的人,有風從她腳下溜過,輕輕掀起她的裙角,她卻一動未動,身側的古樹高大粗魁,更加襯得她身形單薄,他拿了薄毯出來,輕輕蓋在她身上,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她。

不過是疲乏時的淺眠,只一個輕微的動作,相思便醒了過來,看清了眼前的人,淡然輕笑。

随他回香港以後她便大病一場,這病絲毫沒有來由,之前毫無征兆,蘇褚請家庭醫生看過,卻也不得結論,只是說人太勞累,外加有些水土不服的症狀,既然不是大病,相思也不願意吃藥,就只好這樣靜靜養着。一開始是随他回了蘇家的豪宅的,但蘇家在香港乃是大族,家中免不了人來人往,他知道她喜靜,又念着她的身體,便将她從家裏接到這。

這裏很好,雖是老宅,卻素雅清淨,偏院還有這一方小小的天井,相思閑來無事便來這裏坐坐,偶爾看書,偶爾和他樹下品茶,宅子裏只有一個家傭,是從家中跟他們過來的,只是負責平日三餐和日常打掃,話不多,也從不主動打擾他們,有時蘇褚出門,這宅子裏安靜的便就像只剩下她自己,可依舊來這天井閑坐,翻書喝茶,或是什麽都不做,獨自發呆。

蘇褚在她一旁坐下,将她扶進懷裏,他極力讓自己這個動作看上去自然而然,心裏唯恐她的抵觸,但意外的是她并沒有,甚至比他還要自如平常,自然柔順的随着他的動作将頭靠在他肩上,長發垂下來,仿佛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他身上有淡淡的煙草氣息,陌生又熟悉。

過了這麽多天她身體漸漸複原,只是經常覺得疲憊,事實上她什麽家事都不曾做過,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只用來休息,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身心疲勞。

蘇褚将她身上的薄毯向上拉了拉,略帶征詢的說:“這周末璨璨要訂婚了,跟我說一定要你去參加她的訂婚宴,這丫頭任性慣了,別說我,有時連我媽都管不了她...”

蘇璨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這她當然知道,不過還是詫異非常:“訂婚?她才十九歲就...”

話一出口才知道是自己又犯了傻,是了,這是香港,不是大陸,只要年滿十六歲,別說訂婚,哪怕是結婚都絲毫不奇怪。

第一次和那位十九歲的豪門千金,他的妹妹見面,相思便覺得她似驕陽一般活力新鮮。那時她剛到香港不幾天,還住在他家裏的豪宅,一天傍晚時分,衆人正端坐在長長的餐桌前吃晚餐,那個活力四射的小姑娘突然闖進餐廳,笑着叫:“哇哦,嚟得好,不如離跷,我啱啱落飛機,餓死咗!”她說粵語,相思轉了轉神才能聽的明白。

傭人給她添了餐具,盛了湯,她就坐在她媽媽旁邊,捧着湯碗刺溜刺溜,幾口便喝了一大碗湯,哪有半分名媛淑女的樣子。

她母親皺眉拍拍她的手,提醒說:“別胡鬧,沒看到有客人嗎?”雖是責備,口吻卻依舊寵溺。

大概是驟然聽到媽媽說國語,她驚奇的“咦”了一聲,然後順着她媽媽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看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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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邊的蘇褚,瞬間就明白過來,然後居然樂不可支的跑過來,相思笑着站起來,方想禮貌的打招呼,便被她抱了個滿懷,她眼中似有流光,熱情親切的喊她:“嫂子!”

這兩個字可是标準的普通話,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相思一時尴尬,立刻就紅了臉,連忙說:“你好,我是常相思。”

蘇褚見她難為情,便扯過小姑娘按在座位上,說:“好好吃飯,別沒大沒小!”

“媽咪!”蘇璨噘着嘴撒嬌:“阿哥唔錫我喇,偏心阿嫂!”

這下全桌的人都笑起來,就連蘇褚的媽媽,平日那樣溫和少言的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相思的臉更紅了,卻也知道她沒有惡意,只能笑笑作罷。

飯後蘇璨拉着相思不撒手,一直天南海北的聊天,卻不再說粵語,只說國語,相思也沒想到,原來她的普通話說得也居然這樣好。

她剛從歐洲旅行回來,一路上新奇好玩的事恨不得都講給她聽,這樣人來瘋的熱情性格,饒是相思慢熱,也不由被她感染。

晚上休息的時候她居然還要和她睡一個房間,她不問相思,直徑喊她哥哥,問可不可以,連蘇褚都被她問的一愣,相思覺得尴尬極了,只好連忙說:“可以的!”

大概是對突然從天而降的她太過好奇,晚上兩個人洗完澡她依舊躺在床上拖着她聊天,聊着聊着,她忽然說:“你肯定要和我哥哥結婚的。”

相思不由好笑,問:“為什麽?”

她想了想,說:“因為眼神。”

相思沉默不語。

她說:“我哥哥看你的眼神和看別人不一樣,我也見過他對別的女人好,但是他看她們的眼神卻不是這個樣子,唯獨對你,這樣的眼神我從來沒見過。”

她翻了個身,面向她,有些高深莫測的笑意,說:“而且,我哥哥從沒把她們帶回家來過,你是第一個。”

相思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最近身體不太好,蘇褚已經交代過蘇璨,晚上不可以打擾她休息,或許是顧念她的身體,或許是舟車勞頓的旅途疲憊,她斷斷續續的和她說了一會話,果真沉沉睡去。

相思起身,輕輕幫她蓋上涼被,然後又重新躺下去。

卻是一夜不成眠。

沒過多久她便和蘇褚從蘇家來了這老宅,臨走時小姑娘居然堵在門口,淚眼朦胧的舍不得,好在兩地離的并不遠,蘇褚答應她可以随時來找相思玩,她才止住眼淚讓他們出門。

開心就笑的放肆,傷心就随意流淚,明明還是個小姑娘,現在居然要訂婚了。

相思從回憶中轉醒,笑着說:“璨璨的訂婚典禮我當然要去了,還要送她份大禮!”

蘇褚也笑起來:“這些事不用你操心,禮物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可那是你送的,不...”

蘇褚打斷她:“不一樣嗎?”

她頓住,愣了半晌,終于又笑了笑,說:“是啊,都一樣的。”

心裏有一個角落微微塌空,不知道該用什麽情緒填滿,再多的喜悅,甚至是悲傷,都在靠近那片塌方時被狂風席卷而過,再接觸不到。任何東西也填補不起來,也不是難過,任何情感都不是,只是那一角讓人覺得空蕩蕩的,像是涼。

相似不經意看了看左手腕,什麽都沒有,那玉镯她帶的時間本就不長,如今又摘下那麽久,手腕上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那就這樣吧,這樣最好。

再沒有失去的印記,就像從來也不曾擁有。

不知名的風突然吹過,心裏空了的那一角,終于撕扯着,泛起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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