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雖然甜品店這份工作做起來沒什麽大問題,但是李謹在閑時偶爾也會盤算着換份別的工作。
具體做什麽他還沒有眉目,在大學生滿地跑的時代,他一個初中畢業生已經注定會被很多機會拒之門外,留給他選擇的餘地其實不是很多了。
今年的夏季尤其熱,天上太陽像個火球似的,日複一日東升西落,暑氣怎麽也消不了。
出租房裏沒有裝空調,兩臺風扇不停地吹,吹到臉上都是熱風,沒有一絲涼氣。
陳茯高考結束後白天就在店裏待着,打打游戲,看些雜書,李謹給他點份店裏新出的冰淇淋,就能免費坐在用餐區蹭一整天的涼。
暑假店裏不缺員工,搞夏季新品宣傳的時候經理曾表示可以請他來幫忙發下傳單。結果在烈日街頭暴曬三個鐘頭後,陳茯胳膊都曬脫了皮。
回來李謹看到他曬傷的皮膚,皺着眉心疼得受不了,趕忙去藥店買了一堆補水、修複、治曬傷的藥膏。
工資一百塊,藥膏花費兩百六,還平白受了罪,至此李謹再也不讓他出來打零時工了。
六月二十三號,各省都陸陸續續開放了查詢成績的通道。陳茯正常發揮,考了個比較理想的分數,看排名大概能進一所中等211高校。
成績出來後就要到處收集資料,報學校選專業,這些李謹幫不上什麽忙。他之前報了一所離家近的普通大學,英語專業,說不上喜不喜歡,陳浩景讓他學,他就學了。
至于為什麽讓他選這個專業,李謹想估計是為送他出國做打算。
“我想學醫,”陳茯突然轉過頭問他,“可以嗎?”
李謹皺起眉,意料之外,原來他心底還有個白衣天使夢麽?
“我想當胸外科醫生。”他垂下眼補充道。
李謹忽地在心底嘆起氣。胸外科。他沒有從媽媽的車禍中走出來,大概監護室外指示牌上“胸外科”三個字在那時就已經悄無聲息地烙印在他心上。
“學醫周期很長的,幾年幾年又幾年,我要是供不起怎麽辦?”李謹開着玩笑,試圖驅散這股突如其來的陰霾。
陳茯想了想,說:“我媽給我留了很多資産。”像是怕他聽不懂似的,陳茯說完後就立刻補充:“不是徐嘉瑤,是我親媽,我媽叫林芝岫,不知道你了解過沒。”
“不太了解,我只知道徐嘉瑤是小三上位,怪不要臉的。”
陳茯震驚地看着他坦然自若的神情,結結巴巴道:“徐、徐嘉瑤……徐阿姨……”他頓了頓,莫名有種背後說人壞話的局促感。“……我爸挺喜歡她的。”
“對啊,撈女碰上王八犢子,一個圖財,一個圖乖,登對着呢。”
陳茯沉默下來不說話了。
李謹哼笑一聲,把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凍葡萄放到他面前。無籽葡萄剝好皮凍得結結實實,像一顆顆冰團子,盛滿了瓷碗。
“熱死人了,趕緊吃,吃完繼續選你的學校,最好離江城遠遠的。”
他拿張硬紙板朝自己臉上扇風,拿起車鑰匙要出去買菜。換鞋時,坐在客廳裏的陳茯轉過來頭問他:“外面太陽好大,你要出去做什麽?”
李謹随口答道:“廚房裏沒生抽了,你不是要吃白切雞嗎?水果也快沒了,再買點新鮮的綠葉菜。”
陳茯沉默了會兒,問:“要是我選個離江城遠的城市,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李謹樂了,彎着腰邊提鞋邊說:“你說呢小祖宗,我可就盼着你早點考完早點帶我走呢,江城這破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之後填報志願的事李謹沒有問,陳浩景倒是在截止日期前一晚打來了電話。陳茯握着持續震動的手機,來電鈴聲不停地催促着。他看了看李謹,說:“是我爸”。李謹拖着地沒搭理他。他不安地坐了會兒,最終還是拿着手機出了門。
後來李謹通過窗戶往下看,看到他聽着電話在樓下走來走去,一段路往複折返十來遍,挂斷電話後,還站在原地半天不動。
這通電話打了半個多小時,陳茯回來時,臉上的惆悵遮都遮不住,緩緩帶上門後,說:“我爸要跟我斷絕關系。”
李謹聞言心裏一陣爽快,樂得往嘴裏連塞兩顆葡萄。暗爽過後放下碗後,看他這副怏怏不樂的神情,只好裝作樣子安慰道:“斷就斷吧,夫妻能離婚,兄弟能反目,再親密的關系也有斷開的一天。人活在世上都這樣,免不了的。”
陳茯仰着頭靠在櫃子上,眼睛無神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發。
啧,還真難過到心裏去了。李謹看了他半天,起身走過去,同樣一聲不吭地把他打橫抱起來,重心不穩地一路抱到床上。
“不想做。”陳茯仰躺在床上,拿胳膊擋着眼,悶悶道。
李謹壓在他上方,俯身在他嘴角親了親,輕聲說:“嗯,不做,就睡個午覺。”
兩人誰都沒睡着。兩點的鬧鐘一響,李謹就要出門去上班。他剛起身,就被拽住了衣服。陳茯攥着他的衣角,問:“那我們呢?我們的關系也會斷的是嗎?”
李謹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說:“你總是在向我讨要安全感,但是——好吧,”他無可奈何地咽下鋒利的話語,“我們不會斷的寶貝,相信我,我肯定不會離開你。”
陳茯眼淚忽然就湧了出來,順着眼角流入鬓發。李謹沒有笑他,也沒有安慰他,默默與他對視了有五分鐘,才移開視線看了眼床頭的鬧鐘,說:“兩點十分了,今天還跟我去上班嗎?”
“……去。”陳茯喑啞着嗓音說。
過了大概有一個月時間,錄取結果才下來。陳茯填的醫學院校地處北方,離江城有一千五百多公裏,開車得要十幾個小時。
錄取通知書拿到手的那天,李謹請店裏的同事去吃飯,在飯桌上向經理表示了辭職的想法。
平時相處比較好的幾位同事發出驚詫的聲音,其中最感性的女生還哭了出來,問他為什麽好好的要辭職。
李謹笑着說不放心小孩出遠門,幾個同事就七嘴八舌地打趣起來,笑談間,飯桌上很快就擺脫了別離的傷感氣息。
辦好離職手續後,李謹又特意帶上陳茯辦了場謝師宴。坐席間楊老師喝得微醺時,說了很多話,大半都是對陳茯的表揚和鼓勵。李謹笑着看向被誇得不知所措的陳茯,看他誠惶誠恐地接下班主任的倒酒,又是一臉鄭重其事的點頭。
陳茯已經長到一米八二了,彎着腰接酒的時候,乖得像班級裏最聽話的好學生。
李謹撐着下巴,很滿意自己的教育成果,心想自己的教學生涯好歹不是一事無成。
宴席散盡後,李謹送別老師們又轉回來找陳茯。陳茯喝了兩小杯白酒,已經醉得差不多了,眼下正乖乖趴在椅背上,垂着頭一聲不吭。
李謹揉揉他的頭,笑了聲“小醉鬼”。陳茯立馬回應道:“沒醉,頭有點暈而已。”
他的酒量李謹還能不清楚麽,一杯就暈乎了,兩杯站起來天旋地轉,雖然還能清晰地說出話來,但是已經控制不住說話內容了。
“可得了吧你,沒醉你倒是走一個看看吶。趕緊起來,我背着你出去,人家飯店要關門了。”
“沒醉,不用背。”陳茯堅持道,然後扶着椅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李謹眼疾手快地上去抱住他,沒讓他一頭栽倒。笑着說:“別逞強了小祖宗,我還不知道你嗎。之前泡酒吧喝的荔枝味雞尾酒,酒精濃度比啤的還低,也好意思裝泡吧達人,也就這個頭和刷卡的動作能唬唬人了。”
陳茯倔強地把他往外推,身體止不住地晃,皺着眉不服氣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因為我就是你啊,是你在沒遇到我的情況下,未來十多年後的你自己。”
醉鬼陳茯聽不懂這麽複雜的話,他搖搖頭,自言自語地給了自己一個回答:“因為李謹愛我。”
李謹笑起來,輕輕把他擁抱在自己懷裏,點頭說:“嗯,因為我愛你。”
他們共享十七年的記憶和經歷,世界上不會有比這更親密的關系。他們之前的親情與生俱來,愛情第一純粹,所有存在的感情都真摯無比。陳茯總是在惶恐不安中追求最穩固的聯系,他求仁得仁,很是幸運。
李謹用自己的不幸鑄就這份幸運,他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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