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捉蟲)

賀予涵愣住了,一股寒意從心底泛起,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周醫生是這方面的專家,聽聽他的意見,說不定會有辦法。”

“我知道,謝謝你的關心,”紀皖睜開眼來,除了眼底隐約的水光,已經看不出有什麽異常,“我媽還不知道,請你不要打擾她。”

“別難過,”賀予涵擡起手來,輕撫着她的臉龐,他沒有安慰人的經驗,拼命搜羅着腦中不多的詞語,“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這裏有我呢,一起盡人事聽天命。”

也許是他溫柔的語聲,也許是他寵溺的表情,更也許是他指腹柔軟的觸摸。

有那麽一剎那,紀皖有種想要靠在這個肩膀上恸哭一場的沖動。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紀皖清醒了過來,是個陌生的號碼。她趁機擋開了賀予涵手臂,走到了另一邊,壓低聲音問:“誰?”

“皖皖,是我。”

紀皖的手一顫,手機差點掉了,手指下意識地就要去挂機。那人急促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在醫院,你在哪裏?”

賀予涵從來沒看到紀皖的臉上有這種表情,好像是嫌惡,又像是憎恨,可再細看,卻又帶着幾分悲涼。

眼前的男人約莫五十不到,保養得很不錯,沒有普通中年人發福的啤酒肚,一身休閑裝十分得體,看起來風度翩翩,從五官中還能看出年輕時俊秀的模樣,從賀予涵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兩個人的側臉,下巴的弧度幾乎一模一樣。

他表情明顯帶着讨好,飛快地和紀皖解釋着什麽,紀皖卻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緊鎖的眉頭中帶着幾乎抑制不住的暴躁。

“你別和爸爸犟啊,你和你媽現在需要錢,這本來就是贍養費。”

“我不需要。”

“你別中了你媽的毒,血緣是你怎麽都斬不斷的。”

“滾。”

“好好好,我不跟你吵,我得回去了,浩浩馬上要高考了,”林濱狼狽地後退了兩步,想了一下又說,“我把卡號和密碼都發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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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皖盯着他,要是眼神能噴火,想必林濱的身上已經布滿了灼痕:“和你的老婆兒子一起離我們遠點,永遠別出現在我們面前。”

看着男人遠去的背影,紀皖好像突然脫力了似的,踉跄了一步,扶住了路燈杆子嘔吐了兩聲。

賀予涵一個箭步沖了過去,焦急地問:“怎麽了?”

“胃有點疼,沒事。”紀皖用手抵胃部,抑制着泛上來的胃酸,這才感覺稍稍舒服了一些。

“你爸?”賀予涵若有所思地問,在他的記憶中,紀皖一直說她爸爸沒了,怎麽忽然就冒出來一個?

紀皖的臉色慘白,良久才斬釘截鐵地道:“不,我沒有爸爸。”

紀淑雲的病既然已經确診,接下來就是治療。紀皖在說和不說之間猶豫了很久,在周醫生的建議下選擇了一個折衷的辦法,告訴她乳腺癌複發,卻沒有告訴她癌細胞轉移。

紀淑雲知道以後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喃喃地問:“皖皖,明明是他們錯了,可為什麽他們沒有受到報應,反而是我們過得這麽多災多難呢?”

紀皖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媽媽是不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她躺在床上失神地看着天花板,眼角有一滴淚滑落。

紀淑雲生性好強,這些年就算再苦再累,都沒有在紀皖面前掉過一滴淚。

“不會的,媽,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周醫生說你的病情可以控制,只要你配合治療,保持心情愉悅,別想這麽多。”紀皖挖空心思說了很多,從網上查來的,周醫生叮囑的,所有她知道的醫學常識都搬了出來。

波動的情緒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紀淑雲淡淡地說:“我知道了,你別在這裏花太多精力,明天開始你就好好回公司上班,把公司弄好才是正事。”

“不,我留在這裏陪……”紀皖本能地反駁。

“皖皖!”紀淑雲的聲音驟然嚴厲了起來,“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你是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就一個小型的科技公司而言,橙子科技發展的很不錯,客戶群體已經有兩千多戶,新上線的有機業務也有了質的突破,這部分的利潤還算可觀,銷售額也直線上升。可要拿這個成就來打那對母子的臉,卻沒有半點威懾力。

紀皖有些焦躁,幾乎每晚都睡不好,躺在床上就閃過紀淑雲那張慘白的臉,她害怕,怕完不成母親的心願,更怕母親會突然撒手離去。

周醫生制定了一個比較保守的治療方案,化療加上藥物,進行了一個療程,紀淑雲的精神看起來有所好轉,腹部的疼痛也好了一些,這讓紀皖心裏不免起了幾分希冀,說不定真的有奇跡呢?

賀予涵幾乎每天都會在她面前出現,這讓她很納悶,堂堂和宇財團的繼承人,怎麽這麽空閑?就算是舊情難忘,被她這樣冷淡嘲諷了這麽多次,也早就該拂袖而去了吧?

她不想看見他,可賀予涵再也沒有過分的言談和舉止,又對紀淑雲的病情幫助良多,她想不出其他一勞永逸永不相見的法子。

這天賀予涵又來了,把一份資料放在了紀皖面前。紀皖接過來一看,是一名老中醫的介紹。

“我從一位世交的爺爺那裏拿來的,他在他們那個圈子裏很有名,曾經有人也患了肝癌晚期,在他的治療下有了很大的緩解,你要不要讓阿姨去試試?”

紀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在北都市,需要提前預約,你和阿姨打個招呼,我來安排。”

北都市和際安市一北一南,一個是首都,一個是經濟中心,雖然麻煩,可多條路總是多個希望,紀皖立刻站了起來:“那好,我這就去醫院,麻煩你現在就和醫生聯系一下……”

她邊說邊急匆匆地往外走去,到了門口時忽然停下了腳步,差點和賀予涵撞在了一起。

兩個人面對着面,氣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紀皖心裏有些澀然,重逢後的賀予涵讓她覺得十分危險,她一直想要遠離,可此時卻不得不接受他的幫助:“謝謝你……”

賀予涵倏地湊近了,貼在她的耳旁壓低了聲音:“我們之間需要這個謝字嗎?”

“需要,”紀皖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和他的距離,“以後你如果有什麽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賀予涵笑了笑:“一定會有這個機會的。”

重逢後,兩個人第一次沒有不歡而散,紀皖的公司離醫院有點距離,賀予涵開車送她過去,途中他就用車載電話聯絡了那個老中醫,老中醫聽起來挺和藹的,簡單了解了一下病情,只是聽說要到際安市時猶豫了,賀予涵再三保證會安排公務艙并給足出診費,懇請他破例一回。

老中醫最後答應了,賀予涵又寒暄了兩句,挂了電話。

紀皖屏息聽了一會兒,終于松了一口氣:“謝謝,交通費加上治療費大概要多少錢?”

賀予涵随口應了一聲:“中醫費不了多少,來回公務艙大概也就六七千吧。”

紀皖本能地心疼了一下,不過這和紀淑雲的命比起來不算什麽,再說紀淑雲有醫保,家裏的經濟還沒有到亮紅燈的地步。“賬號多少?我先打給你。”

賀予涵的臉沉了下來,冷冷地說:“這麽着急幹什麽?和我劃清界限嗎?”

“不是,我不習慣欠人家錢,給我吧,讓我安心一點。”紀皖固執地說。

賀予涵沉默了片刻:“賬號你有,就是我的手機號碼,我給你打過幾次電話,都是打不通,是被你拉進黑名單了吧。”

紀皖咬了咬嘴唇,只好把他的手機號從黑名單裏拖了出來,随手複制,登陸了支付寶,轉了一萬塊錢給他。

退出的時候,她瞥了一眼餘額,忽然發現裏面的金額好像有點不太對,剛想再次登錄查看一下,醫院到了,她頓時把這件事情抛到了腦後,急匆匆地往病房走去。

賀予涵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她忍了一會兒終于開口:“你別跟進來了,我媽不喜歡看到陌生人。”

“那我在門口等你。”

“還有什麽事嗎?我等會要去陪姥姥。”紀皖忍耐着說。

“我送你去。”

紀皖深吸了一口氣,霍地轉身凝視着他,正色說:“賀予涵,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如果你是以一個朋友和同學的身份幫助我,那我很感激你,可如果你有其他什麽念頭,你還是趁早放棄吧,我和你沒有可能。”

賀予涵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為什麽?你能和那個叫什麽盛海生的談戀愛,為什麽就不能和我試一試?”

“我和誰都可以試,就是不能和你。”紀皖的聲音冰冷,“很抱歉。”

眼底的陰鸷一閃而逝,賀予涵扯了扯嘴角:“就因為我和那個人很像嗎?”

紀皖的神情有些僵硬,好一會兒才說:“是。”

胸口仿佛有一頭怪獸在橫沖直撞,賀予涵勉力抑制着,臉上卻已經看起來一切如常:“無所謂,我等着你想通的那一天。”

紀皖還想再說,忽然前面傳來了“哐啷”一聲響,一陣怒罵聲傳來,她回頭一看,圍着幾個人,指指點點地好像在看熱鬧。

是紀淑雲的病房。

難道是舅媽又來鬧事了?

她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幾步就沖了過去,只見房門打開着,屋裏多了兩個不認識的女人,都是四五十歲的模樣,打扮得很是華貴,臉上的表情卻傲慢而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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