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17
回去的路上,賀予涵面沉似水,一語未發。
在母親沒有去世以前,他的家庭幾乎是恩愛幸福的典範,父親主外,深得爺爺的信任,幾乎是賀家毫無争議的下一代掌門人,而母親主內,溫柔體貼,熱愛藝術,賀予涵雖然性情內斂冷傲,卻和母親相處得很好,也潛移默化受了影響,彈得一手好吉他。
很奇怪,他的性格和吉他南轅北轍,卻莫名喜歡吉他的浪漫和不羁,年少的時候偶爾也會有抱着吉他浪跡天涯的念頭。
高一的那年元旦,際安高中例行會舉行元旦彙演,每班出一個節目,原本他們班選拔好了一個獨舞,可臨表演那天,那位同學的腳崴了,班委們都急了,這是要影響年底班級評優考核的一項活動,不能放棄。
可能是因為那天操場裏的夜談吧,看着紀皖向來淡然自若的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情,他鬼使神差地舉手表示願意代替那個同學表演。
抱着吉他在臺上唱了一首斑馬,節目被評為二等獎,原來入學後只是零星收到過幾封情書,在那天以後,他的人氣突然激增,情書更是一封接着一封。
當然,他最滿意的是從臺下投過來那束專注的目光,在那自彈自唱的四分鐘時間裏,從驚豔到沉迷,讓他的自信心和優越感爆棚到了極點。
那目光的主人叫紀皖。
兩個人朦朦胧胧好上以後,他更敏感地察覺到,紀皖特別喜歡他彈吉他的模樣,每次都手托下巴,目光迷戀地看着他的手指撥過琴弦。
那個時候,紀皖一定沒有把他當做替代品吧?
這個念頭頑固而持久地盤踞在他的腦海裏,讓他一直堅持到了和紀皖的重逢。
他調查的衛瑾彥資料裏并沒有顯示吉他這項愛好,剛才和衛瑾彥握手的時候,他也特意證實了一下。
可衛瑾彥居然會拉小提琴。
難道紀皖是因為小提琴而愛屋及烏,喜歡上了他彈吉他的模樣?
倒了一杯紅酒,賀予涵一個人坐在靠北的琴室裏。
琴室裏放着好幾把他搜集來的吉他,名家手工定制的、臨時起意買的,林林總總一共有五六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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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的琴弦在燈下閃着冰冷的光,好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液體滑下喉嚨,往日清冽甘香的葡萄酒似乎帶了幾分苦澀。
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有種沖動,想把那幾把吉他全部砸了、燒了。
随手把酒杯一放,他走到架子前拿起了最中間一把,木褐色的琴身,最下面是燙金的銘牌,顯示着這把吉他的出身和年份,而他的名字被烙在了底部。
這是他十五歲生日時母親送的,也是他和紀皖渡過的那段時光的見證。
把吉他擱在腿上,随手在琴弦上撥了兩下,吉他保養得很好,那聲音依然和從前一樣,清脆動人,就好像時光從來沒有流逝過一樣。
他輕聲哼唱了起來,那首《斑馬》的旋律仿佛已經刻在了他的腦海裏,信手拈來。
輕悄的腳步聲傳來,在門口停頓了一下。
這一剎那間,賀予涵幾乎屏住了呼吸:進來吧,和以前一樣坐在我身旁,用那樣的目光看着我,讓我相信,你最起碼在這一刻是真心喜歡我的……
木門卻紋絲不動。
沒過一會兒,那腳步聲重新響起,漸行漸遠,消失在了耳膜中。
黑夜就像是黑色的魔障,總是容易讓人脆弱,讓人多愁善感。
賀予涵幾乎一晚沒睡,第二天破天荒起晚了,醒過來一看手表,已經将近九點,晨跑計劃被迫取消。洗漱完出來,紀皖已經吃完了早餐,餐桌上放着一份太陽蛋和一杯麥片,外加拌好的水果沙拉。
“對不起,時間太倉促了,只好給你做了一份簡易的早餐,”紀皖解釋說,“以前都是你晨跑帶來的,剛看你沒起,我也來不及去準備。”
賀予涵在餐桌旁坐了下來,拿起刀叉嘗了一口,煎蛋很嫩,味道不錯。
內傷了一個晚上的心髒終于有了那麽一絲和緩的跡象。
“你經常自己做早飯?”他漫不經心地問。
紀皖搖了搖頭:“平時哪有空,就以前我媽病了給她弄過幾次。”
“除了你媽以外,我是頭一份嗎?”賀予涵抿了抿嘴角。
“那沒有,我給蓁蓁煎過,沙拉是我第一次弄,你嘗嘗,我上班去了。”紀皖匆忙地收拾了一下往外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賀予涵心情又愉悅了起來:有什麽關系呢?就算紀皖心裏惦記那個衛瑾彥,最起碼現在是他在這裏吃着紀皖準備的早餐,是他即将成為紀皖法定的丈夫,也将是他,終究會虜獲紀皖的真心。
一個小時候,賀予涵驅車去了和宇財團的總部。
賀寧計劃在一個月後的公司答謝酒會即他的壽宴上正式宣布長房嫡孫到和宇任職,今天讓他過來一起用午餐,順便讓他和幾個重要的董事見面。
這幾個董事其實都是世交,年少時賀予涵也都見過,大家都對他在m國的投資表現贊賞有加,只是對他們的熱絡,賀予涵卻并不熱情,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赅。
今天宴席上也有幾個年輕一輩的,席衍陪着父親出席,吃到一半就朝着賀予涵擠了擠眼,兩個人找了個借口出去透氣。
“看看紀伯伯,這是把你當女婿的眼神啊,火辣辣的都不成樣了,”席衍啧啧叫了兩聲,“你就不心疼一下你的衛雅妹妹?”
“留給你心疼吧,”賀予涵不動聲色地道,“衛雅溫柔漂亮,和你剛好湊成一對。”
“別,這兩天我正和一個火辣的模特處着呢,c杯,個子都快和我一樣高了,走在一起特別有成就感。”席衍帥氣地打了個響指。
“那要麽明天一起聚一聚?”賀予涵提議說,“周末去山莊打場高爾夫,順便休閑一下?”
“好啊,”席衍順口應道,“叫上老四他們一起熱鬧熱鬧。”
“先不用了,我怕這麽多陌生人她會不自在,你和她熟,大家一起也不會尴尬。”
席衍愣了一下:“紀皖也過去?”
“不是你要叫她一聲弟妹嗎?”賀予涵瞟了他一眼,“葉公好龍?”
席衍尴尬地笑了笑:“這……我不是怕被她罵嘛……弟妹的嘴皮子太利索了,到時候連張皮都不給我留怎麽辦?”
賀予涵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沒出聲,看得席衍心裏打起鼓來:“你這樣看我幹什麽?我臉上長花了?”
賀予涵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種瓜得瓜,反正遲早要見弟妹的,早點被罵也好,省得付利息。”
第二天,席衍特意起了個大早,提前到了約定的高爾夫山莊,替紀皖準備了全套的高爾夫行頭,同行的那個模特叫蘇琴,今年才二十歲,跟在他身旁看他一直為別人忙前忙後的,有些吃醋了,卻又不敢發脾氣,嘟着一張櫻桃小嘴不甘不願地陪在身旁。
席衍懶得理她,讓她等在裏面,自己跑到山莊外去接人了。
還沒等他抽完一根煙,賀予涵的車就到了,紀皖推門而出,穿着一身白色的短t和運動褲,頭發高高地紮成了一條馬尾,素面朝天卻麗質天成。
站在樹蔭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跳躍在她臉上,她的美目四顧,眼波流轉間帶着渾然天成的氣質,姣好的身材包裹在短t中呼之欲出,清新和魅惑莫名和諧地交融在一起,一剎那間,席衍閃了一下神。
他定了定神,嘴角露出一個慣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潇灑地彈了彈手上的煙灰,沖着他們招起手來:“予涵,皖皖,這裏。”
紀皖原本舒暢的表情一滞,順着聲音看了過來,被戲弄的新仇舊怨湧上心頭,她有種甩手而去的沖動。
席衍把手按在胸口,紳士地一鞠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別生我的氣了,皖皖,為了向你賠罪,今天由我來為你服務。”
“席總你太客氣了,”紀皖淡淡地說,“我們這種小人物你們愛怎麽玩就怎麽玩,能為你們增添點茶餘飯後的談資就是我們的福氣了。”
“誤會,都是誤會,”席衍嬉皮笑臉地說,“既然你和予涵在一起了,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大家兄妹相稱怎麽樣?”
“高攀不起。”紀皖繞過他,大步朝着山莊走去。
席衍哀怨地看了賀予涵一眼:“你也不幫我說說話。”
“我自己還不知道找誰幫我說話呢。”賀予涵的眼底閃過一絲郁色。
玩笑歸玩笑,打起高爾夫來席衍倒是一點都不含糊,他和賀予涵本來就在伯仲之間,今天被紀皖刺激了,卯足了勁要秀一下球技,更是發揮出色,蘇琴跟在他身旁寸步不離,遞水擦汗,伺候得很是周到,不時還捧場地發出幾聲驚嘆,來幾下掌聲;而賀予涵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和席衍比上幾杆,不時地手把手教紀皖幾個基本動作。
紀皖的協調性不好,學着揮了幾次杆,鏟掉了兩塊草皮,她不愛學了,就坐在球童開的車裏看着這整片整片的綠草地出神。
一瓶水遞到了她的眼前,她回頭一看,是席衍。
“你罵我吧,怎麽都行,”席衍誠懇地看着她,“我玩弄女性、行為卑劣、欺騙感情、靈魂低俗,真的,這輩子我就少了這麽一個罵我的人。”
紀皖沉默了片刻問:“有意思嗎?”
“你別這麽冷冰冰的,讓我太有罪惡感了。”席衍有點急了,他懷念那個表情鮮活的女孩。
“是他讓你來試探我的嗎?”紀皖朝着遠處的賀予涵努了努嘴,嘲諷地笑了。
席衍怔了一下:“怎麽可能,他一直不讓我這樣亂來,是我誤解你了,自己瞎出的馊主意。”
“是嗎,”紀皖笑了笑,眼神卻依然冰冷,“那五百萬呢?不是他授意你來投資的?”
“這……他是一片好意,不想讓你為錢發愁,”席衍解釋說,“而且你的項目的确很有潛力,這事兒也算是一箭雙雕吧。”
紀皖很久都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看着前方的賀予涵,那揮杆的姿勢潇灑率性,舉手投足間帶着無比的自信和魅力,就連背影也讓人傾倒。
“是不是我們這些小人物所有的掙紮和努力,在你們眼裏都特別得可笑?”她喃喃地問。
席衍本能地想搖頭,卻又有些啞然,五百萬在他們眼裏,可能就是一場狂歡的費用。
“我原諒你了,把那些事情都忘了吧。”紀皖輕嘆了一聲,轉過頭來沖着他微微一笑。
燦若春花,心如擂鼓。
有那麽一瞬間,席衍忽然後悔了,那天接到紀皖的求救電話,如果他答應了,現在會是什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