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程臬想說,那人可未必是如此想的,卻沒開口。

畢竟那個人的眼裏,也與他同樣有那樣的情愫。

但是兩個男人卻在沒有商議的情況下達成了共識,誰也沒有提醒蘇諾。

“微臣十二歲那年,有事離谷,待回去,神醫谷便成了一片荒蕪。就連屍體都尋不到,只在谷後尋到一百多個新墳。全谷的人,只少了一個。”

“父侯得了信在江湖上打聽了很久,也找不到他的蹤跡,半年後,江湖上卻接連死了數十個很有名氣的大俠,都是中毒,且都是神醫谷出去的毒。”

“微臣和父侯得了信,親自去接的他,見到他時,他已經受了很重的傷,卻依舊笑着哄微臣,讓微臣不要恨,那些恩怨,已經結束了。”

“後來,他就留在寧安侯府了。”蘇諾輕笑了一聲,起身拱手彎腰拜了下去。

“多謝陛下派人相助。”

能讓宮裏一流的高手傷成幾近昏迷的樣子,看來那些人下了不少的血本,若是只有林安一人,即使能脫身,也得傷個七七八八。

神醫谷的人,她已經失去了那麽多了。

“不必。”程臬沒看她,只是有些沉思,“為何要将你摘出去?”

他們彼此了解,倒不至于聽不出來蘇諾語裏未盡之意。

只是存疑,滅谷之仇,為何要将阿諾摘出去。

他們生來便不普通,并不覺得阿諾在此事上需要被護着,即使招惹了什麽人,有寧安侯府在,也不會出什麽事才是。

“微臣不知。”蘇諾站直了身子,挺拔如松,眉眼微帶了郁氣。

神醫谷只有兩個弟子,林安學醫,微臣學武,那年,她是被人算計劫持的,師傅應當是應了那人什麽事情,才為神醫谷招來了滅頂之災。

Advertisement

江湖上,血債自然血償,所以一定要有人背着。所以林安才會去殺為首那些人,卻沒斬草除根。

她在神醫谷時,是女兒身,從那人手上脫身後,雖是麻煩了些,卻總是沒被帶出邊界的。

所以,師傅和林安,應該是要讓她的那個身份,徹底銷聲匿跡。

江湖上事情并無什麽可怕,他們是怕那人纏上來。

那人,确實棘手至極。

二人飲酒到了半夜,先倒下的,自然是蘇諾。

銀月斜挂,柔和的光灑在了其露出一半的側臉上,愈發襯的人俊逸好看。

程臬注視了許久,才彎腰将人抱起,往寝宮的方向而去,将那棵老槐樹遠遠的抛在了身後。

這個地方并不起眼,不遠處便是冷宮,一路上倒是沒遇上什麽人。

那樹,當年本是宮人偷懶才未修剪的,卻因為他懷中之人的一句話而避免了被伐的命運,安安穩穩的活了下來。

那是他初登基不久之後。

他本便不是被父皇當做儲君培養着的,要怪,便只能怪那兩個皇兄鬥的太厲害,最後将自己都賠了進去,父皇身體又壞的太快,合适的繼位人選,便只剩了他。

所以朝局上的事情,他應付起來是有幾分吃力的。

總有要爆發的時候。

那天他撇下所有宮人,一人不知是怎麽便走到了那處,恰遇上有宮人在樹側低聲抱怨。

“連你都有人專門伺候着,明明都是生而為人,有的人生來便是九五至尊,有的人卻生如狗螢。”

是個有些老的太監了,費力的提水澆樹,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當是到了年份卻沒出宮的老太監了,便被分配到了不常見人的地方。

程臬沒站出來,只是在暗處靜靜的看着那棵已經許久沒有人修剪的樹,那樹已經生了不少旁支,看起來不甚整齊。

“可是生的好,也未必活的好。唉。”老太監不知想到了什麽,嘆着氣又說了幾句,“該來修枝的小太監又偷懶了,你倒是還能随意長幾日。這宮裏啊,哪有什麽能随心所欲的。”

待那個老太監離去,他才站了出來,看着一樹開的繁茂的槐花,心裏卻是苦澀。

是啊,這深宮裏,便是個樹,也要活在條條框框裏,不能随心所欲,更何談人呢。

可是他以前即使入了朝堂,卻也沒系統的學過如何為君,為帝,驟然扛起了天下的擔子,何止是頭疼。

“陛下好興致。”款款而來的少年一襲玄衣,腰封處有些纖細,骨架比他十四五歲時要小上幾分。

程臬也不知為何,看着這個歷年來都見不到幾次,卻在登基後日日要見的人,明明心緒繁雜,卻只剩了一個念頭在腦海。

便是,這人,太過瘦了,是不是都不好好吃飯的。

他們兒時雖一起玩過,但是長大了卻沒有幼時親近了。

更何況,父皇臨終曾言,寧安侯府,擁兵自重。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千裏奔襲,來助他登基。

他知道,朝中不服他的人多着呢,兩個皇兄雖人逝了,殘餘勢力卻還在朝中僵持着。

若不是這人來的及時,又先開口認了他這個皇帝,只怕他能不能順利登基還是兩說。

全盛倒是聰明,沒敢聲張給旁人,卻找了他。

“城東李記的桃花釀,陛下要嘗嘗嗎?”那人手上提着兩壇酒,朝他揚了揚,封口還一動未動。

醉倒之前,他只記得,那人說,“這槐樹,倒是生的不似宮中旁的一般。”

怎麽能一樣呢,宮裏別處的樹可沒宮人敢偷懶不去修飾。

翌日醒酒後,睜眼時依舊是伏在石桌,入眼是那人背對着他立在樹前的身影。

沒有一句勸告,只有兩句話,兩壇酒,卻讓他重新振作了起來。

“謝謝。”程臬只記得自己當時是信了她的,起身看向日出會出現的方向時,他已經想好了的。

不管以前他是不是得心應手,但是既然抗了天下在肩上,他便不會後退半分。

“陛下,該上朝了。”

自那天起,他們之間愈發生了默契,相處也漸漸熟絡了起來,愈發親厚。

可是後來是怎麽了呢?

他越來越像個合格的皇帝,有能力,也多疑。

她卻沒變,依舊是那個坦坦蕩蕩的臣子。

一個手握重兵,又得皇帝青睐的臣子,怎麽會讓龍椅上那人完全放心呢?

越走越遠,漸漸背離,到最後,追悔莫及。

可那夜的桃花釀,分明很香醇久遠,那日的日出,也是極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