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程鸮從來沒有見過那麽狼狽的解千迩。

一臉的傷,眼角還有幹掉的血漬,眼睛是紅的,她以為那是血流進眼睛導致的,可看到另一只眼睛也是紅的,她就知道不是了。

她幾乎不敢相信。

無論是誰都不會相信的。解千迩不是會流眼淚的人。

愛會讓人變得脆弱,程鸮想。

解千迩抱着冉霁沉默地走進來,冉霁身上還穿着病服,藍白條紋分外刺眼,光着腳,外露的每一寸皮膚上都有傷口。

很安靜地窩在解千迩懷裏,似乎在睡覺,比以前更白了,但那是一種病态的蒼白。

“冉霁他……”

程鸮往前走了一步,周暇和陸衍都沒敢出聲,解千迩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越過她去了房間。

他把冉霁身上的病服脫下來,動作很輕,起身開門把病服扔進垃圾桶動作卻很重,對程鸮說:“晚上扔掉吧。”

程鸮點點頭,解千迩轉身又關上了門。

他走到床邊,注視着冉霁身上失去了病服的掩蓋而裸露的傷口,數不勝數。

手腕和腳腕上都有很深的一圈淤痕,解千迩知道,那是精神病院的束縛帶,就在床的兩側。

那些從腕骨蔓延而上的密密麻麻的針眼,是很多針鎮定劑。

冉霁最怕醫院和打針了。

略有些暗的房間裏,沒有拉開窗簾也沒有開燈,解千迩的側臉冰冷而陰鸷,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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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手機,把那些傷口一一拍下來,又給蕭青打了個電話。

“你的要求我達到了,我敢保證我一定會被錄取。冉霁我自己也找到了,現在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三件事。”

電話裏蕭青的笑聲很清晰,但不是嘲諷,是看好。

“嗯,還會跟我價值置換了。什麽事,你說。”

“第一件,你查到過冉霁小時候被虐待,搜集出證據給我,最好物證人證都有。永西區的戒同所,讓他們口供,是冉霁的母親把冉霁送進去的。西平精神病院,查一下當初冉霁是否達到了住院要求。我準備起訴她。”

解千迩指尖用力按向掌心的傷口。

“判的時間越長越好。我會讓她給出冉霁的監護權,你幫我轉給姑姑。”

蕭青疏懶的嗓音裏明顯帶了更多的欣賞:“嗯,可以。還有呢?”

“其他的想到了再告訴你。”

“那就這樣吧。”

解千迩挂了電話,擡頭看向冉霁時眼底的恨意才消散開來,他彎腰親了親冉霁的臉,去浴室接了盆熱水,幫冉霁從頭到腳都擦幹淨,冉霁怕髒。

手腕和腳腕都熱敷了一會,解千迩去客廳拿了醫藥箱,還好南姝備得很全,他問了南姝幾句,找出南姝說的那幾支藥膏,給不同的傷口依次上了藥。

冉霁在睡夢中哭泣,嘴裏含糊說着些什麽,他低頭湊過去聽,是他的名字。

冉霁在叫他。

“解、千迩……我好疼……”

“我在。我在。”

解千迩牽住冉霁的手,忍住不讓眼淚掉到冉霁臉上。

“以後都會在你身邊,寶寶,永遠在你身邊。”

“不會疼了,再也不會疼了。”

——

一連好幾天冉霁都不讓任何人靠近,一靠近就會尖叫,剛開始甚至連解千迩也不能幸免,但不管他又拿起什麽往解千迩身上砸,解千迩都不會躲,只會不斷走近,然後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安撫他,他哭的時候解千迩就拍拍他的胸口,親他的眼睛,他會慢慢變得安靜,然後縮進解千迩懷裏,身體卻不斷顫抖。

解千迩知道那是戒同所的“治療效果”。

他想起顧沐晖告訴他,因為手術時間逼近,冉霁進去不到半個月就被秦歆接出去了。也是這樣,才不至于讓冉霁對他有更強的應激反應吧。

冉霁想抱他。冉霁偷偷朝他伸手,他看見了。

“吃點東西吧,寶寶。”

解千迩拿起桌上的一小碗土豆泥,要喂冉霁吃。

冉霁的狀态很不好,連進食也困難,他試過很多,最後只有土豆泥是冉霁能接受的。

冉霁乖乖張嘴,解千迩喂了他一會後他突然小聲說了句什麽,解千迩低頭去聽,他說,西紅柿。

解千迩愣住了。

冉霁又說:“解千迩喜歡、西紅柿。”

呼吸停滞了一瞬間,這幾天來經歷的痛苦實在太漫長,他已經感知不到了,現在卻又想流淚了。

好笨啊,冉霁怎麽這麽笨。他才不喜歡西紅柿呢。

解千迩低着頭繼續喂冉霁吃土豆泥,冉霁看了他一眼,不說了,好像知道他在難過。

吃完後,冉霁困了,解千迩就抱着他站起來,在房間裏慢慢踱着步子,輕輕地晃,像哄小孩子一樣,用身體做搖籃,手掌拍着冉霁的背。

冉霁不能再躺下睡覺了。

剛回來那天,冉霁太累了,又驚吓過度,他不知道是怎麽從醫院裏跑出來的,好不容易脫離了變相囚禁,幾乎是暈倒在解千迩懷裏,所以那會還沒露出異樣。

但之後解千迩就發現,冉霁不敢躺着睡覺了。

冉霁躺了太久了,在戒同所,在手術室,在精神病院,他都只能躺着,甚至被綁住手腳,一掙紮就會注射鎮定劑。

所以不敢睡,躺下對于冉霁來說是一種酷刑,所有令他恐懼的記憶都會在這種酷刑下不斷循環。

他需要解千迩的擁抱,需要确認解千迩就在身邊,只有這樣才能入睡。

解千迩就抱着他,在房間裏走了不知道多少個來回,只為了讓他好好睡覺。

有時候冉霁睡得沉,解千迩抱着他去吃飯,只要一察覺到他有快醒來的跡象就會立馬起身回房間,怕他被吓到。他不能見很多人,他偶爾能見一個人,而且解千迩必須在旁邊,只要看見的人超過一個冉霁就會不安,會躲在解千迩身後哭。

明明冉霁在日記裏寫,他喜歡朋友之間很熱鬧。

現在卻只能接受解千迩了。

甚至在他又想起電擊與針劑的時候,他也會對解千迩大聲尖叫,他在解千迩身上留的傷口越來越多,解千迩從來不躲,感知不到疼似的,一心一意要安撫他的情緒。

“乖寶寶,沒事的,小聲一點,你喉嚨都啞了。”

解千迩親昵地用臉頰貼了貼冉霁的臉頰,任由冉霁像小獸一樣咬住他的肩膀,他拍拍冉霁的腦袋,冉霁就松開他,在他懷裏從劇烈喘息到慢慢平靜,然後疲憊地靠在他胸口昏睡。

等冉霁的狀态好一點後,解千迩貼在他耳邊跟他說話,他卻輕輕推開了解千迩,仰着臉,食指圍着左耳慢吞吞繞了一圈,說,聽不見了。

“這只耳朵,聾了。”

解千迩只感覺渾身僵硬。

“在戒同所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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