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遇

一夜功夫,所見之處皆是雪白一片。城外大路上鮮少有人走,幹幹淨淨地讓人忍不住踩上去玩耍一陣。翠翠鬧着要下去,卻被陳管家給攔了,直說大道上說不準會有極速快馬行過,保不齊有不長眼的,若是沖撞了小姐出了事,可是擔待不起,還是等過了這段路再玩罷。加上趙錦也在旁邊勸着,翠翠撅着小嘴,掀了簾子看後面壓出來的車轍印,像兩條蜿蜒長蛇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翠翠快進來坐好,也不怕把這張漂亮臉蛋凍傷了。到時候難過的又是我哥哥,你不心疼,我心疼。”趙錦将她拉進來,取了繡着大紅梅花的絲帕替她擦拭融在發絲上的雪水。

翠翠俏皮一笑,沒有半點羞意,靈動杏眸中蕩漾着瑩瑩波光,想起趙言臨走時答應給自己帶個新奇玩意兒,神秘兮兮地問趙錦:“你說瓊州有什麽好東西?”她并不記得趙言帶了什麽好玩物給她,那時候她正和他生氣,對他送來的賠禮一并全扔了出去,後來再問他,他只是笑着搖頭并不答話。那時她未曾看清他眼底裏的漠然,直到別的女人出現,她才想起來,那時候趙言的眼睛裏有自嘲與埋怨。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去過。倒是祖母很喜歡那邊産的綢緞,每到過年時候就要買進許多。你要是想要,我過年時候給你讨兩匹。”趙錦說罷掩唇嬌笑,見她伸手又要來撓癢癢,求饒道:“得了得了,你不就想知道趙言給你帶什麽好玩物嗎?很快就能見到人了,心急什麽。方才在家中你也沒吃什麽東西,我吩咐丫頭帶了些零嘴兒,墊補點兒吧。”

只見趙錦從馬車小桌下拿出個紫檀木制成繪着精美圖案的圓形食盒,打開一看只見裏面分了好幾格裝着蜜棗、棗糕、桂花糕、酸梅幹等,皆是翠翠愛吃的。細長如蔥段的素手抓了幾顆酸梅幹,一股腦兒全含在嘴裏,酸甜味道在口中交錯,一雙桃花眼都樂得得眯起來。

因為馬車裏坐着是嬌弱小姐們,一行人走得不快,晃晃悠悠過了一個時辰,突然馬車停下來,趙錦掀起簾子問道:“怎麽了?”

陳管家抹了抹凍得發紅的鼻頭,笑着回答:“前面不遠處就是落腳客棧,這會兒雪下的小,小姐們可以去外面玩會兒。”他在趙家待了幾十年,深得趙府當家人器重,連趙言和趙錦都待他禮遇三分。

翠翠樂得很,攏了攏身上鑲白色狐貍毛的披風,踩着轎凳下來,快樂地跑來跑去。她像只出了籠子的小鳥兒,笑得肆意而靈動,在這片白色中美得不可方物,連眼尾那顆小痣都生動起來。她彎着腰一蹦一跳聽腳踩在雪上發出的咯吱聲響。

趙錦追過來,一開口噴出濃濃白霧:“你仔細摔着了,慢點!明明咱們一般大,怎得事事都要我操心?”

翠翠蹲在地上揉了個雪團向她扔過去,轉身就跑,還沒跑幾步,一個拳頭大小的雪球扔在她身上,兩人一來一往,像個小孩子一般。後來丫頭們也加入進來,玩得好不歡暢。陳管家一行人跟在後面,認真聽着如銀鈴般悅耳動聽的笑聲,神思不由回到自己年輕那會兒。

兩個都是被嬌慣的小姐,玩鬧一陣便覺得疲累不堪,好在客棧就在眼前。陳管家看着氣喘籲籲地兩人,問她們要不要繼續坐馬車走,翠翠搓了搓手放到嘴邊哈了口氣,嗤笑道:“陳伯當我們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嗎?不過幾步遠,哪還用坐馬車。”說着徑自往前走,趙錦趕忙跟上去。

掠過客棧望向更遠處是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雄偉山脈,巍然屹立,氣勢磅礴,越發顯得山腳下的客棧渺小而孤寂。

小二包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坐在門檻上發呆,見有人往過走高興地拍拍屁股站直身子,細長雙眼眯起來,拱手讨好道:“幾位貴人是要吃飯還是住店?屋裏炭火燒得旺,暖和得很。”

陳管家見這小子眨動着兩只眼睛打量兩位小姐,沉着臉上前将兩位小主子擋在身後,雖是個奴才卻也有幾分威嚴:“仔細你的兩只眼睛,不該看地別亂看!快些吩咐廚房去,有什麽好吃食盡管呈上來,做仔細些,虧待不了你。”

小二惋惜地垂了眼,連連道:“好咧!貴客先進裏面稍事歇息,小的這就吩咐廚房去。”他恭着身子正要進去,只聽遠處傳來一陣陣如山體顫動的聲響,近了些才聽出是馬蹄噠噠聲和铿锵有力的整齊腳步聲,“嘿”了聲:“咱們這僻靜地兒,鮮少有這麽多人經過,也不知是做什麽的。”

陳管家順着小二的視線遙遙望了一眼,很快收回視線,催促着兩位小姐趕緊進屋裏去。誰知來得都是些什麽人,有些事能躲則躲,安心等着老爺他們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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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和趙錦正準備進去,卻聽到小二提高聲音驚叫道:“五軍營?這……這可是打勝仗歸來的五軍營?”兩人忍不住看過去,先入眼的是八個身着堅硬重铠甲的騎兵,看似無章法,卻将幾個看着頗有冷冽嚴肅氣勢的将領圍在中間,而後面是浩浩蕩蕩的士兵。本以為他們只是路過此地,卻不想在靠近客棧時停了下來。

只聽一道低沉好聽的聲音傳來:“舅舅沒日沒夜地趕了幾天,現今京城近在眼前,不如讓大夥兒就地歇息,稍緩片刻再上路。”身着玄色常服的俊美男子說罷看向小二:“小二,備幾樣酒菜來。”

小二這會兒顧不得顧管家幾個,應了聲便趕緊跑回去禀了掌櫃,忙着去張羅了。陳管家微微嘆口氣,心想真是不巧,偏偏撞到這些行軍打仗的官爺,護着兩個小主子往裏面走。

翠翠瞥了眼便往裏走,趙錦又挨她近了些,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方才那公子長得可真俊,我還是第一次見這般眉清目朗、面冠如玉的佳公子。”只見如花容顏飛上淡淡紅霞,紅唇微抿,嬌羞無限,一副春心初動得嬌俏模樣。

翠翠見狀擡袖掩唇,輕笑道:“瞧你這焦急模樣,左右他們是要在這裏待個把時辰的,過會兒差人去打聽打聽便是。”她的心卻是沉了幾分,前世這條路上未曾有什麽軍隊經過,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她百思不得其解,尚且沉浸在愁思中,前腳才跨過門檻,一抹發絲從額前滑落,垂在眼睛處擋了視線,正擡手要将發絲攏到耳後,突然聽到身後響起嘈雜聲音,她不由回頭一看,只見一匹棗紅色大馬不受控制地快速朝她這個方向狂奔而來,她驚得雙目大睜,俏臉唰的變白,可是腳下卻似有千斤重般讓她挪不開步子。她腦海中此時一片空白,緊閉着眼傻呆呆地等着馬撞過來,連身後趙錦和陳管家地叫喊聲都沒聽到。她重活過來的高興勁還未消散,這便讓她重新魂歸地府?讓她如何甘心?兩行清淚從眼中滑落,如小扇般細密的眼睫輕顫。

耳邊響起馬的低低嘶吼聲,不知何時她的腰上纏了一只滾燙有力的大掌,既而又是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未曾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何不妥,她才慢慢睜開眼,只見方才與趙錦談論的俊美男子正護在她身邊,手裏拿着短小尖銳的銀色匕首,上面紅色血珠滴到地面上,很快沒了方才鮮豔的顏色。而那匹馬,睜大眼睛倒在地上,早已斷了氣。

她回過神來快速往後退了兩步,盈盈行禮,如春花綻放的聲音小而嬌柔:“多謝公子相救。”

傅鐘見她方容蒼白,嬌小的身子仍在顫抖,抿唇笑道:“這畜生許是受了驚,小姐不必害怕。”說着讓人将屍體擡走,只是這一攤血漬卻是去不掉了。

“方才是屬下大意才至姑娘受驚,可有傷處?”

翠翠擡眸看了眼來人,見此人頭戴紅纓頭盔,身着厚重铠甲,聲音洪亮而粗犷,臉上布滿絡腮胡子,散發濃濃肅穆與威嚴,想來是個大官翠翠趕忙垂下頭:“回大人,未曾有傷處,有勞大人費心。”

“那便好。”大步往客棧裏去了。

傅鐘轉過頭又看了她一眼才跟進去,涼薄的唇角微微揚起,她眼睛裏明明滿是淚珠卻強忍着不讓它們流下來,倔強逞強得樣子倒是有意思。這張稍顯稚嫩的小臉已經綻放出耀眼芳華,讓人瞧着晃了眼,這朱家小姐就如在冷厲寒風中綻放的寒梅,越看越有味道。

趙錦待他們進去才快步走到翠翠身邊,緊張地拉着她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才放心:“可真是吓得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幸好你無事,若是……我可真成了罪人。”

“無礙,我們快些進去罷,外面怪冷的。”細細雪花飄落在發間很快化成水珠,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擡步往前走竟是略顯漂浮,方才自己确實被吓得不輕。

這家客棧走進去才覺得逼仄,雖是上下兩層,卻也沒幾間房,樓下不過擺了四張桌子,想來路過歇腳之人并不多。那些人早已落座,經過他們身邊時那如玉男子唇角勾出抹淡笑向她點頭,更顯溫潤有禮,翠翠回以一笑。

翠翠待坐定後翠翠看向身邊的趙錦,見她又是臉頰緋紅,心頭湧上幾分複雜。上一世她嫁到了富碩美麗的林州,不管她們關系多麽親近一年也只能見個兩三回,每次回來都是以淚洗面,在夫家所遭受的種種苛責将這個如花般嬌美的女子磨得越發消瘦憔悴,怕趙夫人聽了難過苦痛都生生咽下去,明明已經這般難了,卻還落得個早早去了的下場。

如此想來,前世的趙錦也是個苦命人,她将對趙言的怨憤殃及到趙錦身上是不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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