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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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最近鮮少做夢,多是一夜酣睡直至外面日光灑遍大地才醒,仿若前世之事不過是指尖一點灰塵,輕吹一口氣便消散于天地間。
屋外一片漆黑,只聽風聲獵獵,讓人聽着發寒,燈罩內散發出淺黃色光亮照亮整座屋子。許是世子相邀、讓二房家失了顏面之事讓她沉浸在喜悅的時間過長,入眠時已經是醜時。
這一夜卻是不甚太平,許多人影在她的夢境中出現,宛若皮影戲,咿咿呀呀地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得很。人影憧憧,她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他。依舊是在客棧相遇時的裝扮,身長如玉,滿身傲氣,就那般筆挺地站在那裏,俊朗面容如刀削般淩厲非常,一雙狹長眼眸在黑夜中散發出逼人寒光,像是一方誘人深潭明知危險又不由自主地沉溺進去。
這樣一個讓人無法移目的冷峻男子一直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瞬間周邊的紛紛攘攘都于她無關,含水星眸不知何時只能容納一個他。
突然,他堅毅地唇角勾起向她露出邪魅笑意,像是無聲的邀請,而她卻是不由自主地走近他,兩只無辜又無措地眼睛緊盯着他。而他笑意更深,灼熱氣息噴灑在她細滑肌膚上,如春風般溫潤的嗓音滑入她心間,不過幾個字便讓她醉在其中:“朱翠翠。”或遠或近,若不是夢,她會覺得這個人就在眼前。
困乏得厲害,她只記得他放低身子,俊朗面容在她面前放大,涼薄蒼白的唇就要壓上來……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親上來,卻将他溫暖如畫的面容映在心底。
偌大的朱府在深夜中一片沉寂,來人利落地翻身進了院內,修長挺拔的身軀在銀白月光下一道長影投在地上,明知會被人當做賊人,他卻一副閑淡悠然模樣。
早有人将一切打點好,他徑自尋去了她住的院子,緊閉地兩扇房門被他輕輕一推發出吱呀聲響,剛踏進去一步,頓了頓步子又放輕了些許,入內室時他碰到珠簾,細碎聲響傳來,他淩厲的雙眼直直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見她仍在沉睡提起的心放了下來,畢竟夜闖女子閨房與他來說太過失身份。
他在床前坐下,看着這個讓他一顆冷心變得紛亂複雜的嬌人兒,柳眉纖細舒展,肌膚細膩如雪,鼻梁高挺,櫻桃小嘴飽滿而紅潤微微嘟起吐氣如蘭,比起清醒時的靈動活潑,陷入沉睡中的她嬌憨而柔美。忍不住伸手沿着她臉部輪廓描摹下來,觸感滑軟讓人舍不得抽回手。向來不在兒女□□上多費心的他,在奶奶與母親談起要給他定親時,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她嬌聲斥責幼弟的模樣,這個不過有數面之緣的女子不知何時在他心間投入了一粒種子,經過心中土壤與湖水的滋養快速抽長開來。
他緊抿的薄唇溢出一聲輕笑,指腹在她俏臉上流連不去,他向來坦然,知曉心底情意便不會猶豫,将她鎖在身邊才是正經,霸道慣了的人哪會在意別人怎麽想。
這張精致容顏越看越入眼,他心中是滿滿當當地柔情蜜意,在外人面前冷厲的俊顏此時像寒冰融化只餘無限暖意。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或攢眉或翻身或是踢掉被子,這些小動作全都映入他眼底,提起被子将她蓋嚴實了,在她側臉親了下,幽幽馨香鑽入鼻中,喃喃道:“朱翠翠,我在侯府等你。”
直到寅時他才不舍地離開,空留一室冷香,在空氣中逐漸消散。
而躺在床上未醒過來的佳人,做了什麽美夢般嘴角噙着笑,一片嬌羞。
第二日,日頭挂在天際許久,翠翠才醒來。因為睡得晚,眼睛有些酸脹,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起來,伸了伸懶腰才喚人進來伺候。
名煙帶着丫頭們進來,将洗漱用的東西擺放好,立在一旁候着,小姐向來不用她們插手,待她淨了臉,用青鹽刷過牙後,趕緊将散發着玫瑰清香的香膏遞過來,小姐伸出細指取了些,輕柔地在臉上塗抹,足足過了半刻鐘,小姐才穿戴好坐在梳妝臺前讓她挽發。
名煙手中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給她通發,抿了抿唇才說道:“方才劉大娘去找夫人了,說要給小姐身邊再添兩個使喚丫頭,說咱們院子裏該是熱鬧些才好。”
翠翠看着鏡中自己被米分藍色衣裙映襯得越發白皙的容顏,擡了擡如遠山含黛的細眉,失笑道:“你可是心裏不痛快了?”
名煙利落地将小姐長發挽出好看地樣子,戴了翠玉齋新近送來的蝶戲蕊樣式的步搖,下面一串翠綠色玉珠,端莊而又柔媚,從鏡子裏看着滿意了才站到一邊,嬌嗔道:“才不是,名煙自小就跟在小姐身邊,多兩個貼心人伺候小姐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有旁得心思,小姐淨是冤枉人。”
翠翠認真地對鏡描眉,往臉上擦了胭脂,抿了抿唇,自己都覺得鏡中人兒氣色比以往好了許多,這才起身,纖手扣在名煙手腕上,如泉水清流的聲音響起:“你這點小心思我豈會不知?往後做事用點心,沒人能将你壓下去。”
名煙頓時眉開眼笑,喜得咧開嘴,躬身行了一禮道:“奴才謝主子賞。”
她走出內室,外間熱炕上置了張小幾上面已經擺放好了早食,多是清淡、綠意濃的素食,她瞧着歡喜,便多動了幾筷子:“我可賞你什麽了?”
“小姐提點奴才便是最大的賞賜了。今日天色尚好,不似昨日風那般大,小姐可是要去尋趙小姐玩耍?”名煙在小碟中倒了點醋,輕放在小姐身邊。
翠翠夾了個小包子在小碟中蘸了蘸,咬了一口,只覺包子餡香和着醋香在唇齒中彌漫,品了好一會兒才答:“不去了!天寒地凍地在外面亂跑什麽,還不如待在暖閣裏看看書賞賞梅花。我前幾日折的梅花可是謝了?”
名煙見小姐神色平靜,可話中卻帶着幾許疏離,不知趙小姐何時惹得小姐不快了,趕忙說:“昨日兒才換過,這會兒那些小花苞該是開得正好。”
翠翠用完早食便躲進暖閣中,看書累了便小憩一陣,連午食都是在暖閣中用得。她許久未曾這般清淨過了,沒人煩事所擾,可以暫時将那些恨推開,此時俨然與凡塵隔絕,悠然自得的很。
而趙言卻躲在自己寬大的書房裏,原本炯炯有神的兩只大眼低垂,眼窩處一片黑青,無神地盯着桌案上的鎮紙出神。
他手邊的窗戶開了條細縫,外面的梅香随着略顯溫柔的風吹進來,輕輕擺弄着他藍色的發帶。
他心中的愁與憂在一刻盡數坦露在外面,頹唐得讓人心疼。他着實想不通,他們不過一個月未見,翠翠怎得就像變了個人一般,看着熟稔卻讓他覺得兩人之間隔了千般遠。她可是喜歡上別的男子了?這般胡思亂想,使他漆黑一片的瞳孔陡然放大,慌亂又難過。感情向來是投入最多的那個人最為不安與害怕,時時擔憂着他心上的妙人兒被人搶走。
門被推開的聲音打亂了他的思緒,他擡眼一看,見是母親,趕忙起身相迎:“母親怎得來了?”
趙夫人在他方才坐過的位子坐了,原本帶笑的臉在看到兒子消沉時變得嚴肅起來:“你且同母親說說為何眉頭緊皺,可是遇着什麽事了?”
趙言站在一旁,聞言別開視線,清冽中帶着沙啞的嗓音低低響起,強帶着幾分笑:“日日在府中能遇到什麽事,母親多慮了。”
趙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開話頭,似是不經意般提起:“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成親了,我與你父親商量了一番,想來聽聽你的想法。”
他俊朗溫潤的面頰瞬間紅了,翠翠若是與他有了婚約,他便也能安心了,當即喜笑顏開:“爹娘做主便是,只是不知翠翠會同意嗎?她先前還與兒說,還想再玩兩年。”
趙夫人頓時惱了,狠狠拍了他一下,厲聲道:“堂堂趙家長子,被個小丫頭拿捏得這般緊,丢不丢人?我趙家這偌大産業,在你手中還不得易了主?”
他将先前的煩憂抛開,蹲下身子勸慰道:“翠翠才不是那樣的人,她向來對這些東西不在意,母親多心了。不如您改日同朱伯母說說?若行兒也想早些同翠翠定下來。”
趙夫人不滿:“我就知道你方才不高興肯定是這丫頭害得,過幾日我到朱府去一趟,若是他們家應了,将親事定下來,你可不能由着她這般孩子氣,我還指望着她能多疼你一些。若是請了尊大佛回來,我可不依。”
見母親應了,趙言臉上笑意更深,連連點頭:“翠翠懂事的很,兒會把她教好的,母親放心便是。”
而此時的翠翠對嫁給趙言沒有一點想法,唯今能讓她提起勁的唯有看祖母心上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