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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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在眼前幾人充滿疑惑的注視下匆匆離去,走出院外才放慢腳步,她心中坦然,不屑與世子牽扯,只是趙錦……方才不過一眼,她看到了那雙如玉般清潤明亮的眼睛裏布滿驚訝和一絲讓她看不明白的情愫。
不過短短一段路,她卻走了半刻鐘,名煙心下焦急,不由催促:“小姐,好歹是世子身邊的人怠慢了恐有不妥。”
她遙遙望了一眼頭頂那片藍得讓人心驚的藍天,她也只是不喜對她耍無賴的世子何故波及他人,暗笑自己小心眼。若是換做以前的性子,她才不管來者是何人說不見便是拿着刀架在她脖子上都不會妥協,就像一團肆無忌憚地火焰灼燒着一切,栽了一次跟頭竟是連脾氣也跟着變了,笑道:“你說的是。”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嚴超正站在窗前看插在瓶子裏的梅花枝,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行禮道:“嚴超奉主子之命給小姐送樣東西,叨擾之處還忘小姐莫怪。”
翠翠黑亮的瞳孔微縮,比起上次,這人動作語氣都帶了幾分恭敬讓她更覺難受,眼睛看向放在桌上藤條編制的小籃子,上面被雪白綢緞遮蓋,隐隐有似曾相識的清香傳入鼻中。
“有勞您了,只是無功不受祿,翠翠怎好收世子的東西?”宛若桃花紅潤嬌俏的面頰上是客氣溫雅地笑,一身淡然之氣,并不因對方是身份高貴的世子而有半分欣喜或驚訝。
嚴超兩道狹長粗犷的眉緊攢,眼前小姐這番話竟是與他臨行前世子所預想的分毫不差,她雖言語溫和,拒絕的意思卻很明了。他掀了籃子上的遮布,一道濃郁馨香快速侵占整間屋子,讓人宛如置身于一片梅花林中,不覺中整個身子放松下來。只見幾枝開得正盛的墨梅整齊有序地擺放在籃子裏,花瓣圓潤飽滿、嬌豔欲滴,不過一眼便将其他顏色比了下去。
“我家主子說了,這等嬌花在侯府悄無聲息地敗落太過可惜,不如趁着顏色正好送來與小姐賞玩。”說着獻寶似的雙手捧起籃子送到翠翠面前。
挨得越近更覺芬芳撲鼻,翠翠心中喜歡不已,如今她巴不得與這人将關系撇幹淨,這東西她斷然不能收。
“聽聞小姐想以墨梅花瓣做香露,世子特地起了個大早,挑了幾枝長勢最好地便吩咐小的趕緊給小姐送來。”
那日她在侯府園子裏只同柳姐姐說過這話,沒想到竟會傳到他耳中去,明明暖和舒适的屋子,她卻覺得一絲涼意從腳底升起,不過眨眼功夫便蔓延至四肢百骸。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他那張俊逸冷然的面容,魅惑而又危險,像個深邃不見底的大洞,專門吞噬從他面前經過的人,不注意就會被他拆骨入腹,這樣的人她惹不起。
翠翠忍住想要探上去撫摸的手,雙眼微眯,将裏面的波光潋滟,流光溢彩都掩蓋,略有幾分惋惜道:“翠翠何德何能受世子如此擡愛,與翠翠來說這份禮太過貴重,翠翠着實受之有愧。”她怎麽會不明白他的用意?這般明目張膽的登府送禮,還專投她所好,任是誰都能猜出幾分。若她收了,不消多久世子屬意朱家女兒的事便能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他這是在逼她,讓她斷了那些烏七八糟的心思。
嚴超将籃子放回到原來位置,心中微嘆,自家主子可真是個能人,竟能猜到她不肯收。
那時他站在紗幔随風翻飛的涼亭裏,負手而立,一派悠然自得:“她是個有心思的,不把她逼緊了她是不會多花一分心思在爺身上,她想躲,爺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哪裏去。”
嚴超不解,木然地問:“世子,若是朱小姐不收,這花該如何處置?”
他唇角上揚,伸出手任輕薄的紗幔在他掌心中飛舞,良久才開口:“你便同她說,可是要爺親自登門不成?”
此時嚴超照着主子的原話說了,只見眼前女子臉上的溫雅淡然頃刻間破裂開來,櫻唇撅起,雙目怒睜,多種表情在她臉上閃現,不覺中流出千萬種風情。與方才溫雅淡然的疏離相比,她身上多了幾分靈動,越顯嬌憨可愛,一颦一笑都能讓人不忍移目。他這才明白,世子這麽多年獨身一人怎得偏偏對她上了心,或許是貪戀她身上的活力,還有她那一眼便能看穿的脾氣。世子打小被侯爺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凡事都要求做到最好,日日夜夜面對的都是繁重的課業和其他瑣事,長此以往連人都變得越發沉默內斂,讓人望而生畏。
也虧得眼前這個女子,才讓他發現世子竟是這般心思細膩,對在乎之人竟是如此……不講理,威逼利誘都用上了。
翠翠無暇顧及眼前人想什麽,心中着實惱火的厲害,世子可真是好手段,她今兒是不收也得收了。
嚴超把東西送到便是辦完差了,與翠翠再說道了幾句便退了出來,瞧着那朱小姐方才那模樣顯然是氣極了。他倒是覺得有趣的緊,自家主子頭次出手便能将佳人惹急,想這往後的日子怕是難消停。
翠翠坐在一邊定定地看着籃子裏的梅花,再怎麽美豔,她已經失了賞玩的心情,呆怔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道:“拿出去,随便處置了罷。”看多了也是給自己徒增煩亂,倒不如眼不見為淨。
名煙覺得可惜,抱着籃子往出走,見小姐心不在焉地想事情,手腳麻利地将窗前的花枝抽出來,換了水才将這幾枝金貴的小心放進去,樂得端到旁邊屋裏去了。
翠翠此時看什麽都覺得心口犯堵,她心中如山般沉重的仇怨還沒緩解半分,偏生又跑出來這麽個人,讓她如吞了魚刺般難受得很。從外間回到卧房,聞着最喜愛的燃香只覺得胸中憋悶,讓候在外面的雲錦雲霞把爐子搬出去,開了窗才覺得好些。
她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看前世發生的事情走馬觀燈般在腦海裏一一閃過,明明每一幕都如剜心般的疼,可今日她卻這麽平靜,許是麻木了吧。
趙言是什麽時候開始對她不耐煩的?應該是兩人成親兩年後,他突然不和她纏膩在一起,每日早出晚歸,她只當他忙着生意上的事便沒有放在心上。她大抵是世上心最寬的人,即便是嫁人之後日子也是照常過,活得懵懂癡傻。她把趙言看作是一生中最值得相信的人,只要兩人日子過得好,她不會去在意身邊任何事情。
她在她自己編織的夢境中睡得酣暢淋漓。
直到有一天,她在回娘家的路上被一個衣着粗鄙的女子給攔下來,她難得心情好并不計較,讓下人給幾個散碎銀子便是。誰曾想那女子卻是不要,直說有話一定要親自口告訴她。她看着女子那雙渾濁、布滿血絲的眼睛鬼使神差的答應了。
兩人在一處不顯眼的酒樓裏坐下來,她靜靜地坐在那裏聽女子說話。這世間極盡醜惡之事無非是淫/欲當頭,這事或許在旁家夫人聽來最為正常不過,相公在外面有了看上眼的,怕他的心收不回來就做主給納了。
可她朱翠翠是什麽人?自打從娘胎裏出來不曾受過半分委屈,所用之物都要與別人不同,自家人疼寵無邊把她的小性子慣得越來越大,而在外人眼中看來只能搖頭嘆息,再好的相貌有個驕橫霸道的脾氣,時間久了誰受得了。她斷然不能忍受她的人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直到女子離開,翠翠臉上的表情頓時垮塌,她從未想過趙言這般俊雅的人會與別的女子行茍且之事。只是她還未蠢到別人說什麽,她就信什麽,懷疑像一條蛇纏繞在她心上,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真相其實很殘忍,将她心中的那張完美畫卷撕得破碎不堪。她親眼看到趙言和程靜晚膩在一起賞花觀景,相互喂食,親昵地好像他們才是夫妻。她心中的怒火足以燎原,她很慌亂,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思緒戛然而止,她睜開眼,眸內一片清冷。
這一世她便讓他們兩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她倒要看看他們能混成什麽樣子?
她這會兒才覺得屋裏有些冷,徑自起了将窗戶關好,稍稍整理一番才走出去問雲煙趙家母女可是走了?
名煙從丫頭手中接過茶呈上來:“剛才小姐會客那會兒走的。”
她輕聲應了。茶杯裏飄出袅袅白霧,茶湯随着她的動作搖晃,片刻後她才用了,再擡眸時又是往常的那個嬌俏女子。
她吩咐名煙去選樣好看的首飾備着,明兒她有用處。細細想了一番,命人取了筆墨紙來,洋洋灑灑寫了一番,吩咐雲錦将信給程靜晚送去。
她想起來了,前世找她的那個女子就是撞倒她的人——程路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