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論橙子的長法

? 程沫在家門口調整了一下表情,才擡手去敲門,沒有按門鈴,而是把門拍得震天響。于靜好一會兒才來開門,看到是她回來了,愣了一下才出聲責備:“門都要被你拍壞了,也不記得帶個鑰匙。”

程沫嬉皮笑臉的進門,只說自己這段時間腦子都用在學習上了,不記得帶鑰匙。

于靜關了門,把女兒換下來的帆布鞋放進鞋櫃裏。一轉頭,發現程沫已經走到廚房在冰箱裏拿了一罐汽水,打開了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這個女兒,自小就帶了男孩子心性,沒一點斯文像。她搖搖頭,看着女兒又笑了。

“女孩子少喝點汽水,要不要幫你榨橙汁?”于靜看着程沫在沙發邊上躺倒,笑着走過去做到旁邊,幫女兒把額前的頭發別到耳後,溫聲說道。

程沫搖頭,繼續拿遙控器去挑臺,基本上每個臺只停留兩秒,就轉到了下一個。

于靜一下下梳理着程沫的短發,又問道:“入秋了,要不要明天去幫你買幾件衣服,去年的衣服都舊了。”

“不去不去,我之前去逛街,買了好多衣服。”程沫誇張的揮揮手,示意于靜別打擾自己看電視。

但這個回答卻讓于靜驚訝,這個女兒可是從來不主動去逛街買衣服的。“你怎麽會去逛街?什麽時候去的買的?現在應該新上市了好些新款,不要再去看看嗎?”

程沫回想起自己去逛街的時間,心下一滞,假裝不耐煩的說道:“哎呀,就是前幾天啊,跟同學一起去的。我都快累死了,你就別拿這些來折騰我了。于美人,我想吃橙子。”

女兒這麽沒大沒小,于靜手上加重了力道拍上她的額頭,但還是起身去幫程沫切橙子。

家裏面以前常備的水果是橙子和哈密瓜。程沫對橙子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喜愛,除了橙子別的幾乎不怎麽吃。而哈密瓜,是程立揚喜歡的。父女兩都是這樣,喜歡一樣水果,對別的都不再感興趣。

于靜倒是沒有特別喜愛的,只是跟着丈夫女兒一起吃兩種水果,也覺得挺好吃的。而現在,家裏常年需要備的水果就只有橙子了。

切了兩個橙子用果盤盛着放到茶幾上,于靜就做到沙發邊,拿起之前正在編織的毛衣,一針一針繼續織下去。時間還早,打算一會兒再去準備晚飯。

于靜織毛衣的手藝實在是好,這些年下來,每年入冬前都會為家人準備好幾件。給女兒的花樣自然多一點,款式也好看,給丈夫準備的都是純黑色的普通款式,簡單溫暖。

今年,她照舊在給程沫織毛衣。一邊織毛衣一邊有一句每一句地跟程沫說話。

程沫一雙眼睛盯着電視,但根本沒心思去看裏面的內容,一副心思全在于靜身上。她自小就喜歡看媽媽織毛衣,總覺得這時候的媽媽特別溫暖,她每次都要湊過去抱一抱。而于靜總是嚷嚷着讓她走開,小心被針戳到。

慢慢長大後,她那些小女兒的心思被消耗完全,倒是很少再有親昵的舉動。于靜這樣溫柔的母親,生出這樣頑劣的女兒,想想她也是頭疼的吧。

程沫的眼睛開始從電視機轉移到了于靜身上,呆呆地看着她上下翻飛的手指。她的媽媽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優雅從容,那麽,只剩下她還沒過這個坎。

于靜織了會兒毛衣,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我昨天去了公安局,把你的戶口獨立出來了。”

程沫還在走神,猛然聽了這話,還一會兒定定地看于靜。她表情很尋常,像是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或者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程沫幹巴巴的叫了一聲媽媽。

于靜才從她的聲音裏聽出異樣,擡頭看過去,程沫的眼眶已經有一些紅了。于靜才知道女兒當初那番不過是氣話,而現在,她的女兒好像是真的回家了。

于靜對女兒溫和的笑了笑,右手貼上女兒的臉,打趣道:“怎麽,現在不鬧獨立了?”

程沫看媽媽好像并不在意這件事,挪了挪身體,就蹭到于靜的腿上躺下,伸出雙手摟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媽媽的肚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嗯,她的媽媽還是那麽好聞。

于靜被她突然的動作驚到了,連忙把手中的針線舉起,怕戳到她。就這麽過了一會兒,于靜就聽到自家女兒喃喃道:“不鬧了。我大概早就沒辦法做一個野孩子。”

于靜笑出聲,揉着程沫軟軟的碎發,說道:“那媽媽只好再跑一趟公安局了。希望不要遇到那天給我辦手續的那位,要不然他大概要生氣。”

程沫聽了,只點了點頭,想着,她媽媽的聲音也那麽溫柔那麽好聽。

雖然半個月沒回家了,但她卻覺得這次回來,她記憶裏那個媽媽也回來了。不再焦躁,不再驚慌,那麽從容那麽自在的過着每一天。

晚上吃飯的時候,程沫扒了口飯,悄悄打量于靜,終于忍不住開口:“于美人,你真的……不難過了嗎?”

于靜握着碗的手頓了一下,直視着女兒說道:“我總不能用你爸爸的錯誤來懲罰我自己一輩子。日子還是要過。”

“那……你恨他嗎?”

“恨。”于靜毫不猶豫的說:“他沒有守住承諾,他辜負了我,對不起這個家。但是,又能怎樣呢。媽媽做了十幾年的醫生,知道有些病盡力救治可以挽回一條生命。但有些病症,卻是絕症。”

“你爸爸就像是我腦子裏長的一個腫瘤,只有割了我才能活。而且要割徹底。”

程沫半天沒話,很想問媽媽,真的這麽容易就可以切除嗎?但到底沒有再問,只是默默吃飯,好久才說了句知道了。

或許,只有她過于偏執。或許,現在對父母兩個人都好。

程沫自小的成長環境與身邊的同齡人不太一樣。程立揚是理工科大學畢業的,從學校出來之後進了部隊。雖然不像程老爺子戰友的子女一樣,從小就是軍事化管理,大學也是直接從軍校畢業。但程立揚在部隊還是表現得很不錯。

程老爺子正指望着兒子能做自己的接班人,但程立揚在部隊的第三年,因為一起暴力事件被開除軍籍。當初,程老爺子被氣得差點跟程立揚斷絕父子關系。

就是那一年,程立揚跟于靜結婚了,第二年生下程沫。于靜産期是在程家老宅養的胎,由當時還為離世的程奶奶照顧。程立揚當時的事業剛起步,并不十分順利。但他還是盡量安排時間與家人相處,經常是出差好幾天,大半夜的紅着眼睛回家。經常是到家之後累得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摟着妻子女兒就昏睡過去。

當時程老爺子看在眼裏,到底是看不下去兒子太辛苦,嘴上不說,卻在公司的關鍵時刻親自出馬,幫兒子拿到了一塊礦産的開采權。程立揚的事業這才開始走上正軌。

程沫出生以來,程立揚就把女兒寵上了天。于靜雖然看着高興,但心裏還是擔心女兒會長得離經叛道。但那時候于靜還是軍醫,工作比較繁忙,而且還經常有晚上值班的情況,女兒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跟父親在一起。

程立揚在程沫兩歲的時候教她紮馬步,小女孩肉球一樣的身體倒也樂呵呵地跟着爸爸學。小女孩每天的睡前故事不是格林童話,而是程立揚在部隊裏那些英雄故事。生生把女兒養成了男孩子。

程沫慢慢長大,程立揚會教女兒一些基本的防身術,擒拿什麽的,程沫也學得有模有樣,但都是花架子,上不得臺面,也禁不起幾下折騰。到後來,程沫不肯去興趣班,堅決不學什麽舞蹈、鋼琴,非得讓程立揚送她去學武術。只因為她偶然一次在放學的路上看到一個男生跟一群人打架,動作非常帥氣,流暢有力。

那個時候,程沫讀小學六年級。那個時候,她開始知道什麽叫喜歡。

第二天程沫再到學校的時候,就打聽到了那個男生叫林淩,一中的風雲人物。程沫就在那天下午歡呼雀躍地跑到一中,逮到人就問林淩在哪裏。終于在一個小時之後,在籃球場邊找到林淩,從此,展開了一場拉鋸戰。

那個時候,程沫臉皮厚得□□牆都沒法比。每天死皮賴臉地跟在林淩屁股後面,怎麽趕都趕不走。

林淩去打球,程沫就一定會寶貝一樣地把他的書包抱在懷裏,一雙眼睛探照燈一樣地鎖定着林淩。林淩回家,她就一定會叽叽喳喳跟在旁邊,一路送他到家門口。林淩去打架,程沫就站在一邊看着,只差沒鼓掌。

林淩一開始還不耐煩,甚至相當不客氣地讓她滾開點。

程沫就氣呼呼地說:“我又不是球,怎麽滾啊!”喊完了,照樣會跟上去。

林淩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惹到這麽一尊佛了,眉頭皺得很深:“你別老是纏着我。我對小丫頭沒興趣。”

那時候的小孩,雖然都小,但還是有人開始青澀懵懂的暗戀,或者是嘗試着與異性接觸。而林淩當時雖然才初二,但早已花名在外,女朋友多得數不清。

程沫當時卻不覺得這樣打架玩鬧的男生有多壞,她就只覺得林淩打架的動作也好看了,打籃球也好看,喝水也好看,做什麽都好看。

但當初程沫畢竟還小,她只知道自己喜歡看林淩,所以就寸步不離地跟着他,簡直堪稱無孔不入,但并沒想過兩人會變成什麽樣。在她的概念裏,還沒有男女朋友這種詞彙,也沒有交往這種詞彙。她好像只是想要跟他做朋友,就那麽簡單。

于是在林淩說出這句話時,程沫理直氣壯地回答:“我不是小丫頭,我十二歲了。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玩,你別這麽讨厭我。”

小丫頭說着說着就帶上了幾分委屈,而林淩終于有些歉意,但态度還是很強硬:“我不能帶你一起玩。”

“為什麽?”

“你會抽煙嗎?會打架嗎?你會喝酒嗎?你連籃球都不會打吧。”

程沫聽清楚男孩語氣中的輕視,瞬間不高興了,“這些有什麽難的!我可以學!”

“你要是學了,就是壞學生了,老師都會不喜歡你。”

壞學生?老師不喜歡?後果聽起來好像很嚴重。但是,“是不是學了你就會跟我做朋友?”

林淩當然看出了小孩眼中的猶豫,想要吓跑她:“對。而且要每一樣都很厲害,比如可以一個打贏好幾個人,可以喝很多酒,打籃球也要很厲害。”

程沫一聽,咬了咬牙,大聲說道:“你等着,馬上就暑假了,等開學來,你就要跟我做朋友了!”

林淩當時看着小女孩跑走,終于被她那股傻勁兒逗樂了。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程沫學會了打架,學會了喝酒,連籃球都學得七七八八了,唯獨沒學會抽煙。因為她第一次偷偷拿了爸爸的煙,吸了一口之後被嗆得半死。那股子味道殘留在嗓子眼兒半天散不去,她咳嗽了将近一天,之後再沒勇氣學。

在那個暑假的最後一天,程沫氣喘籲籲地跑到林淩家門口,咚咚咚敲了半天門,被門後走出來的阿姨告知林淩跟朋友出去玩了。她找了很久,才在他家附近的一個廢棄籃球場找到他。

一個暑假不見,程沫長高了一點。過肩的長發松松垮垮地綁了個馬尾在腦後,因為跑得太急,還掉下來幾縷頭發。林淩看到她在場邊彎着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擡頭看他的時候,眼睛透亮透亮的,粉嫩的小臉很紅,嘴巴動了動,一個林字喊了一半,還是沒力氣喊完。

林淩手中的球劃出一個完美的抛物線,落到旁邊男生的手裏,下一秒他走到程沫身邊,問道:“你怎麽來了?”

程沫又喘了好久的氣,才稍微緩過勁來,直起身子斷斷續續地回答他:“我、來找你、彙報工作。”

林淩莫名其妙,什麽彙報工作?

程沫看他不解的眼神,不覺心情就開始飛揚了,眼角眉梢滿滿都是笑,揚聲說:“你不是讓我學打架喝酒嗎?我差不多學會了!”

林淩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暑假之前他對女孩說的話,又看程沫那張小臉上盡是驕傲,不覺好笑。“你莫非真學會了?”

“你檢查一下!可能我現在還不夠厲害,但至少讓你看到我的誠意。林淩,你學會打架也不是一天兩天對不對,所以,你別對我那麽嚴格,好不好?我慢慢學。”說着說着,小女孩的聲音裏都帶上了撒嬌的意味,雙手還不由自主地拉上了他的右手。

因為程沫手心有汗,林淩也是剛打完球,那樣黏黏的卻柔柔軟軟的觸感讓林淩有些不自在。林淩咳嗽了一聲,抽回了自己的手,轉頭看場上均是一臉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說道:“那先看看你籃球學得怎麽樣,過來。”

程沫一聽這話,興奮得差點跳起來,屁颠屁颠地跟了過去。那天,程沫先是跟林淩一對一。林淩說在他進五個球之前,她能進一個球就算她贏。

程沫在家讓程立揚教自己籃球,跟爸爸打的時候,程沫覺得自己好像很有天賦。投籃的技術還算可以,程沫小小的身板,站在籃球架下,立定起跳。剛開始是連籃筐都碰不到,慢慢地她開始能碰到籃筐,之後她開始能進一兩個球,到最後她真的能比較高概率地進球了。

來了這裏,程沫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要求,她以為林淩考察自己籃球技術的方式也會跟爸爸一樣,等她進球之後再誇張地稱贊她是天才。

程立揚是看女兒還小,只教了女兒投籃,而且奉行鼓勵教育,沒想到現在讓女兒遇上了難題。

程沫抓了抓頭發,硬着頭皮去搶林淩手中的籃球。但結果很明顯,程沫輸得很慘。林淩連進了四個球,到最後笑着看程沫,說道:“你不是說你學會了嗎?”

程沫還在嘴硬:“我學會了!”

“那你連球都碰不到?”

“我、我,你讓我先拿球!”

林淩無所謂,把球扔給程沫,換自己防守。于是,程沫就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眼睜睜看着林淩一個漂亮的三步上籃。

之後,林淩悠閑得拍着球站到程沫身前,一臉不以為然地看着她,也不開口,只想讓她自己知難而退。卻沒想到小女孩看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就淚汪汪了。

林淩不知所措,連忙把球扔到一邊,皺着眉頭問她哭什麽。

程沫一邊摸眼淚,一邊語不成句地回答:“我、我真的學了。我很認真學了。你不要不帶我玩,你不要讨厭我。我真的學了的。”

小女孩兒哭得驚天動地,像是天塌了一般。邊上的人看得好笑,都在說林淩太絕情了,對一個小姑娘這麽狠。

林淩無語,只能安慰:“別哭別哭,我知道你學了,我不讨厭你,我帶你玩。”

程沫一聽這話,眼淚瞬間止住了,抽抽搭搭地問他是不是真的。

林淩只得點頭。

于是,程沫就開始跟着林淩一起為非作歹,無惡不作了。她那些直接狠辣的作風,也是那段時間長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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