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番外一
村子裏人都說我是個孝順爹娘聽話的實誠人,也許我确實是。
從小,我便對爹娘言聽計從。成親後,我竭盡所能地對媳婦好。有了娃後,為了娃好好掙錢養家。
這世上,我唯一做過虧心事對不起的就是她,春花。
每次去鎮上,路過鍋餅攤的時候,我都能看到春花和林祥在一起有說有笑。林祥揉面,春花在一旁招呼,把烤好的鍋餅用油紙細細地包好,春花做事的樣子特別好看,特別認真。春花還是像從前一樣,笑得那麽好看,她的眼睛裏發着光,曾經,那些光芒也投射在我的身上,是我不要它們,丢掉了。
那次退親後,我一直欠了春花一句對不起。之前在西潭岩,我給春花描繪了那麽美好的藍圖,到最後,都成了一場空。我知道春花還等着我給她一句交待,一個蒼白的解釋,可是我不敢。偶爾在村子裏見到春花,她把眼睛緊緊地盯在我身上,讓我如芒在背。
明知道她在看我,我卻裝沒事人一樣,這種感覺真的特別特別難受。
後來,春花爹出了事,一條腿瘸了,春花肯定背地裏偷偷哭了很多次吧。有一次去診所,我跟鄭大哥悄悄地打聽了春花爹的情況,恰好被我娘經過聽到了,她不顧鄭大哥在場,當場坐在地上哭天搶地。我尴尬地望了望鄭大哥,把娘拖回了家。從那之後,再也不敢去打聽春花家的任何事情。
我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可是娘偏不。
我成親的那一天,我娘非要我帶着媳婦從村東頭繞一圈。我媳婦娘家是我們村子西頭的,從村東頭繞那麽一圈,誰都知道是故意做給春花家看的。我娘的意思很明顯,她就是想告訴春花有的是人稀罕我,卻不知,我也是有自尊心要面子的。
我剛想拒絕,就看見娘拿着帕子往臉上一捂,又來了,我只好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接親的隊伍繞到村東頭的時候,我在心裏默念着:春花千萬不要出來,不要出來。
可是春花,她俏生生地站在人群裏,拉着那個小女娃的手,她淡淡地笑着,仿佛和我沒有過任何關系。這無異于一巴掌狠狠地煽在我的臉上,我的面子那一瞬間被捏得粉碎,踩到腳底。我聽到人群中別人議論紛紛,大都是說我的不是,那一刻,我真的惱羞成怒,憤恨離去。
晚上洞房花燭夜,我喝多了酒。把媳婦ya在身下的時候,我腦袋裏出現的都是春花的一颦一笑,還有在桑樹地裏,春花不着寸lv的身子和我未能做成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晚我說了什麽,念叨了什麽,只看到第二天早上,我媳婦眼角下垂,滿面心事。
媳婦對我娘從來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很快,我娘和我爹把我叫到他們屋子狠狠罵了一頓,讓我安安心心過日子,再不要想過往,不要想春花。
我把頭擡起來,看着我娘,如果想讓我好好過日子,為何還要在我成親那天去村東頭顯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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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一句話,娘說得對,既然已經成了親,就得踏踏實實對我媳婦好。
我和媳婦在左鄰右舍的眼中,絕對是一對恩愛的小夫妻。下地幹活,我們總是肩并着肩,閑下來的時候,我就騎着自行車帶着媳婦趕集逛街買小物件。我把之前對春花的那些承諾都兌現在了媳婦身上。
可是我心底總覺得和媳婦隔了些什麽,總做不到之前和春花那樣交心,總覺得不是那麽開心。
後來,春花也嫁人了。聽說嫁得還不錯,是那個放電影的。那個人據說很有錢,但是看他那慫樣子,怎麽看怎麽覺得不順眼。尤其有人竟然說,幸虧我的不娶之恩,春花才能找得到這麽好的夫婿。
別人說倒罷了,我媳婦也拿這說事,她酸溜溜地說,你那個春花的相好的,人家可是攀上高枝兒了,不知道比跟你好上多少倍。
我反問她,怎麽,你和我過得不如意?我對你不夠好?
她冷笑一聲,只要不沾上春花的邊兒,都是好的,但凡有人說到春花,瞧你那臉色。你心裏都過不去這坎兒,讓我怎麽過得去。
我不願媳婦多想,也不想這些話傳到爹娘那裏,不想好端端的家庭無畏地生出一些矛盾,只好加倍對媳婦好。我希望家裏的任何人,都不要再拿我和春花過去的那段事情說道,我只想把它放在心裏,偶爾回味一下就可以了。後來,我有了娃,媳婦便不再糾結過去的這段事,一心撲在娃身上,安安生生過了很久的日子。
如果沒有後來那件事,多好。我們都這樣平靜地生活下去,慢慢老去,縱使相逢可以不再相識,但是總有些美好的念想。
春花的男人買了聯合收割機,在我們村子裏簡直成了大明星。白天割麥子賺錢,晚上放電影賺錢,那錢不是得數到手抽筋。我摸着自己捉襟見肘的口袋,出門找朋友喝個小酒都得看媳婦臉色,感覺太自慚形穢了。
和朋友們喝酒,他們還沒心沒肺地拿這個取笑我。也許他們只是說些玩笑話,但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我心裏猶如一把刀子插進去,在不住地滴血。喝了酒上了頭,我說了那幾句渾話。其實說完我就後悔了,可是人生不會重來,說出去的話也猶如潑出去的水,再難收回來。
後來,就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消息。春花大着肚子回娘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春花的男人竟然睡了張吉華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春花被她男人打得流産了,春花好久好久都不回娘家……再一次見到春花,她在鎮子上賣菜煎餅,隔了老遠,她瘦得像樹上的枯葉,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
我娘和媳婦還在拿春花的事情說笑,說再有錢也沒用,別人看到的光鮮亮麗都是假的,照樣被男人收拾。說完我娘對我媳婦說,還是咱家鄭軍好吧,雖然沒啥錢,但是對你實心實意地好啊。
我把臉背過去,一片茫然,別人不知道這個中緣由,但是我知道啊。春花肯定是恨極了我,不過以她的性格,她只會把這些事打碎了牙齒活血吞吧。
我不知道自己能為春花做些啥,只常常偷偷地去鎮上遠遠地看她一眼。後來,不知道為啥,再也不去鎮上賣菜煎餅了,再後來,聽說春花爹患了絕症,春花離了婚。
這些消息,都是我裝作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從鄰居們茶餘飯後的聊天中聽到的。後來,春花開始種大棚賣菜,又翻新了房子,村子裏人都說,一個離了婚的女人竟然沒尋死覓活,還能把生活過得如此有聲有色。只有我知道,春花可以的,她就是那種如蒲草一般的女人,看着普通不起眼,其實堅韌無比。
那天晚上,村裏老光棍宋建設被送到鄭大哥診所的時候,我剛好在屋後。我聽燕子娘罵宋建設,如果不是春花好心,以德報怨,宋建設這條賤命今天就玩完了之類的。
宋建設那個好色鬼我知道的,他肯定是想打春花的主意,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我憤恨地捏着拳頭,但凡是個男人,也不能去欺負春花啊。
媳婦出來倒水,把我喊回了屋子。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春花對宋建設都尚留一絲憐憫,對我也不會那麽絕情吧。這麽想着,我就有了勇氣去跟春花說一聲對不起。
我跟着春花走了好久,終于看到她帶着端午進了一家文具店。文具店裏沒有別人,我知道如果錯失了這個機會,可能我這一句“對不起”就要埋在心裏一輩子了。
不管怎樣,我最終說了出來,雖然春花看我的眼神跟陌生人無異,但是我終于釋懷了。春花的眼神很純淨,很坦蕩,很決絕。
我放下了心裏的石頭,決定從此以後忘掉這雙眼睛,珍惜我的身邊人,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