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雲裘, 你聽我解釋, 我不是想跟孩子要錢,我是想先幫他收着, 怕他亂花, 我們家一直以來都有這樣幫孩子管錢的傳統。”安父安母讓她求助殷家,但她根本不敢向殷雲裘提任何要求,只怕對方知道她是因為收了其他男人禮物後,才會欠下了一屁股債後, 兩人徹底沒了死灰複燃的可能性。
女人面容楚楚可憐, 但殷雲裘已沒了耐心,雙目漠然的看着她, 眉峰皺起, 撥通了電話, “上樓送安小姐回去。”
“是!”司機震聲道。隔着話筒,他都聽出了老板對他辦事效率的不滿,心裏叫苦不疊, 明明是安小姐自己三番兩次推遲着離開,他總不能強行摁着将人押上車吧。
聽到男人要趕她走, 安美君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喉嚨發幹發澀, 急急忙忙地說, “雲裘!其實是這樣的,我們家這幾天出問題了,我爸他們……”就在她快語連珠, 想要把事情全部和盤托出時,肩膀馬上就被人扣住,對方道:“安小姐,失禮了。”
“啊!”安美君吃痛一聲,擡起一雙柔弱的翦水秋瞳注視着這個曾經的男人,但對方見她面露痛苦,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
生怕老板再不滿,司機這次十分果斷,趕緊将人拉下去,安美君這次真的是連痛呼聲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司機和管家聯手塞上了車,根本不給她繼續擾人清淨的機會。
安美君灰溜溜地回了家,打開家門,面對三雙充滿希冀的目光,她歉疚道:“對不起,爸媽,雲裘不給我這份錢,不過我改天會想辦法繼續求他的……”只能讓你們暫且委屈一下,去工作了。
“肯定很快,我就能籌到錢了。”
結果很快才知道,賣身協議居然她也有份,父母和弟弟洗車,而她也要給別人端茶倒水,她登時如雷劈一樣石化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差點炸開,她咆哮道:“爸!媽!不經過我允許,你們怎麽能随便亂簽字!怎麽不等我回來再簽!”她沒說的是,你們憑什麽随随便便就以父母的名義替女兒簽下這種不公平的條約!
這種父母代簽的事情可以說是家學淵源了,上輩子安美君也常常以親媽的名義,給原主簽下了各種不平等的霸王條款,為了将他往娛樂圈方向培養,安美君故意為他接了不少表演類的劇本,讓他堂堂首富之子,像個跳梁小醜般自降身價地參加各種真人秀綜藝節目,如果不去,那違約金高達天價。
現在可以說得到反噬了。
看到親姐空着手回來,安俊比誰都要失望,心想他姐怎麽這般沒用,難道他真的要去當洗車小哥,于是他也發了脾氣,徹夜等待的瞳孔浮上血絲:“明明是你自己不接電話,你數數一個晚上我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那些人幾乎都要拿刀子架到我和爸脖子上了,爸不答應也不行啊!被你連累了,我和爸媽要去工作,小美和我分手,全都是你的錯!連累全家人陪你遭殃!讓你求求姐夫,你卻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到,你根本沒把我和爸媽的生死放在心上!”
安美君怒不可遏,給了他一個耳光,嗓音拔高:“你們花我錢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會被我牽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錢你和爸私底下也收了不少,這時候倒把錯誤全部扣在我頭上!”
大年夜的第二天,安家又開始了吵吵鬧鬧,惹來了街坊鄰裏的側目旁觀。
安父安母老胳膊老腿的,拉不住這對急紅了眼互相揭短的姐弟倆,只能平白給人看了笑話。一時間又憂愁自己即将要去打工,頓時老淚縱橫,悲恸得難以自持。
他們不是沒想過拿房子抵押,但把兩套房子抵押了,他們住哪兒?尤其是小兒子哀求他們,絕對不能把房子賣了,不然以後他要怎麽娶媳婦。現在首都戶口的本地姑娘都金貴得很,沒房沒車的想娶一個本地姑娘,簡直癡人說夢,不是人人都像安俊的前女友那般青蔥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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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一求,二老就心軟了,此舉又是把閨女惹惱了。她沒想到父母這麽拎不清,繼續争吵不休,然後第二天,幾個大少爺都帶人過來了,給他們帶來了好幾套夜總會制服,強行押着他們去工作。
被人高馬大的保镖跟拎小雞一樣毫無憐香惜玉地拎起來,安美君覺得丢臉,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氣,拳打腳踢道:“你們這樣是脅迫,是違法的!我可以告你們!我兒子可是殷家的小少爺,我丈夫是殷雲裘,你們如果得罪了我,遲早吃不了兜着走!”這時候,她倒是慶幸,殷明麓起碼算是她的擋箭牌之一了。
幾個保镖冷笑一聲,“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想打工,就把吃我家少爺的喝我家少爺的,一分不剩地掏出來。”至于要告他們家少爺,告啊,先不說他家少爺如何有錢有勢,有沒有律師敢接這個單,其次就是一旦安家出得起高昂的律師費,他家少爺第一個不放過他們。
律師費都出得起,沒錢還老子錢??
至于殷家,得到殷家那邊“與我無關”的回複後,幾個大少爺更加有恃無恐,壓榨人起來更加變本加厲,誓要把這幾個害他在過年期間丢盡臉面的一家子來來去去、反反複複折騰。
大冬天的,還是過年期間,夜總會本就缺人手。
見大少爺帶了幾個苦工過來,經理當即眉開眼笑,很快就給人分配了工作,倒也沒苛待,薪酬跟普通人一樣,只是要上交大半工資和客人給的小費還債,但饒是如此,安家人也受不了。
兩三年來,他們已經好逸惡勞習慣了,幹不了粗活,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比不得外地來的勞工肯吃苦肯豁出去顏面,還經常遲到早退,于是扣獎金工資也是家常便飯,成功還清債務的日子還遙遙無期。
安美君也常常對着自己不再白皙細嫩的雙手默默垂淚,這雙手她以前每周都要去美容院精心保養,看着漂漂亮亮,精致修長,現在卻變得粗糙粗大,令她心疼不止。
更讓她心口泛疼的事情還在後面,她曾經風光時期行事高調,習慣了盛氣淩人和發號施令,得罪了圈內不少人。那些人看她因為得罪了京城三少,淪為一個打工小妹,經常嘻嘻哈哈地組團來參觀,指使着她給倒酒,還美名其曰,給她增加美酒訂單呢。
她氣得眼眶發紅,把酒潑到她們身上,然後經理就站出來了,比她還生氣暴躁,瘋狂扣她工資,說她得罪了客人。
直把安美君氣得一口氣不上不下,沒有一刻如此渴望着大學開學的日子早點到來,對曾經在殷家驕奢淫逸的生活更是充滿懷念和後悔。
安俊也是如此,之前常常打着姐夫的名號在外面招搖,如今一朝犬落平陽,那些曾經被他欺負的技校同學都站了出來,一個個吹着口哨,晃蕩着自己的車鑰匙圈,姿态流裏流氣地故意從安俊身邊經過,然後用像是無意從從垃圾堆裏發現了這個人的目光,驚訝打量道:“這不是安俊同學嗎?好久不見,原來竟在此處高就,莫不是大少爺前來體驗人生?”
說完,又帶着輕蔑的笑容道:“怎麽伯父伯母也在呢?大冬天的幹這麽辛苦的工作呢?你們這裏的提成是不是和洗車數量挂鈎啊?”得到确切回複後,他們哼氣道:“怎麽說大家曾經同學一場,得照顧一下老同學,這樣吧,今天大家的車子我全包了,就放在這裏洗。大過年的,你們車子都髒死了,還不趕緊‘除舊迎新’、‘洗洗穢氣’!還能照顧老同學一場,簡直兩全其美。”
其他小弟符合道:“大哥說的是,我們的車确實髒了,看不下去了。”
“我的車新買的,不髒,但也洗洗好了,大過年的讨個吉利。”
“麻煩安俊同學了,瞧弈哥多照顧你啊,都呼朋喚友給你增加生意呢!”
安俊氣得捏緊了水管,滿手的泡沫,恨不得大冬天把他們潑個透心涼。他窩裏橫習慣了,遇到了這種事,也只敢朝爸媽發火,沒工作幾天,發現親姐常常因為“要上課”不來工作後,獨留他和爸媽在這裏累死累活還債後,他心裏不平衡了,看不順眼了。
姐弟倆又一度爆發争吵,這一年到底,對安家而言也許倒黴透了,也沒工夫去騷擾別人了。
唯有殷明沁,一邊彈鋼琴一邊心神不定,心想着安美君什麽情況,為什麽好久不給她送錢送禮物了?過年期間沒個表示也就算了,一年到底也沒見到幾次面,是不是那裏出什麽情況了呢?她悶悶不樂地咬唇。
因為滿腹心事,還彈錯了好幾個音,等回神後,她就發現姜石夫婦一臉擔憂地望着她,“明沁,你身體還撐得住嗎?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她神色微僵,還沒來得及說自己沒有哪裏不舒服,孔靜華又道:“老公啊,雖然都說樂器要從小學起,但我看明沁還是太小了,一天彈兩個小時,對她身體還是負擔太大了。”
鋼琴課一小時五六百,他們家不是交不起,畢竟明沁從小吃的藥,一瓶瓶的價格都能抵得過七八節鋼琴課了。但說到底,還是孩子的身體重要,如果為了學鋼琴讓他們開心一笑,而搞垮自己的身體,他們寧願讓孩子在陽光下跑跑步,如同齡人一樣健康。
優雅得體的鋼琴老師也道:“姜先生、孔女士,我也是如此認為的,最近明沁同學狀态下滑,可能是身體太累了,不适合長時間坐着學琴,我建議她能身體強健點來學,反正孩子最佳的學琴年齡是五到十二歲,晚幾年再學也可以。”她在私教圈挺有名氣,教過不少家庭的孩子,但不會為了錢強迫孩子繼續學,硬生生砸了她的招牌。
一開始她見這孩子十分有音樂天賦和靈氣,每當留聲機流淌出一串樂符時,都會微微一笑,以為她對音樂有自己獨特的感知,在父母面前也表現出對鋼琴有強烈的喜歡。
于是哪怕對方身體差,有時候手指肌肉無法控制自如,按在黑白鍵上的協調能力也稍遜,沖着那份強烈的喜愛之情,也願意把她收下。
從此便多收了一個學生,但最初的驚豔過後,那份喜愛也淡了,這孩子的音樂天賦實在平平,說不上好,在她的幾個學生裏連中流都排不上。其次便是,她一開始以為這孩子是熱愛音樂和藝術才學鋼琴的,但短暫相處下來後,她發現,孩子對音樂的興趣并不是那麽熱愛,更像是想領悟一種技能,帶有強烈的目的性和功利性。
當她建議對方從基礎曲目學起時,對方更想看高難度、有水平的表演曲目,對于那些在外行人耳中寂寂無名、但實則在內行人眼中算是時代瑰寶的經典曲目并不感興趣,這讓她不禁皺眉,教學興致大減。
而且這一年,這孩子不知道是身體原因還是什麽原因,狀态下滑得嚴重,手指在鋼琴上機械地彈着,那眼神一看就游神了,不僅經常彈錯音,好幾節課下來也毫無進步。想到這孩子的父母也不是多麽富裕的家庭,她都有點心疼這筆教學費用了,于是也是真心建議對方等孩子身子變好,狀态調整回來了再學,不過心裏卻想着以後還是不要收身體太差的孩子好了。
不!我想學!她要把名門貴女必備的技能從小開始學起!殷明沁急得跳下了椅子,但姜石夫婦卻已認真地聽了鋼琴老師的建議,客客氣氣地結束了這份聘請。
速度快得讓殷明沁那小臉徹底白了,而她的表現讓姜石夫婦更确信了,果然鋼琴這種東西,還是等閨女年齡大了、身子骨健壯了再學,瞧瞧這小臉毫無血色得讓人心疼。
另一邊,殷季玉在彈鋼琴,沐浴在高雅音樂中的他,臉龐俊秀白皙,身如修竹挺拔,氣質如一個王子。
他微笑看着,音樂聲一起,就有一個白胖可愛的小孩樂陶陶地跳了出來,似乎沉醉在音樂之中,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雙手高舉,小腳晃呀晃,翹在空中還顫抖了一下,擺出四小天鵝的經典造型,差點沒把他逗笑了。
鋼琴這種陶冶情操的東西,他本來也不是多喜歡,但他喜歡別人沉浸在其中,深深被吸引的感覺,而他這個可愛的弟弟,表現得最直觀。
“明麓,我彈得很好嗎?”讓你都跳起舞來了?這麽捧場,殷季玉彎起眼睛,他本來想到了年紀去學其他的,但現在想想,鋼琴這東西倒是還能繼續學下去。
“好,好,好。”殷明麓毫不吝啬地點了點頭,豎起一個大拇指,音樂他也是外行,不會彈,但他會欣賞。殷季玉這人雖然蔫壞得很,但他極有音樂天賦,又比起尋常人家為了考級、考證、參加比賽的那種目的性不同,他彈琴随心所欲,為愛發聲,自然動聽得許多。
一些冷門曲子也能信手拈來,沒看把新來的鋼琴私教感動得眼淚汪汪,直呼這學生天賦絕佳。
很快那老師又把目光望向殷明麓,熱切道:“我看這孩子雖然年紀小,但也很有天賦,要不要一起學了?”那沉浸在音樂聲中陶醉的神色,一看就有極強的感知力。
殷雲裘也看向自己的兒子,“明麓,你想學嗎?”他抓過小兒子的手,肉乎乎的,又小又嫩,也不知道這個年紀能不能适應鋼琴。
“我倒覺得他适合跳舞。”殷仲元笑道,瞧瞧那舞姿多可愛啊,剛剛要不是顧忌着兒子在上面彈琴,他都要捧腹大笑了。
哼,敢取笑他。殷明麓給他一個軟軟的小巴掌,不過他确實不想學鋼琴,于是搖了搖小腦瓜子,“我不想學,我比較想學畫畫,你看看這幅是我最近畫的,好不好看?”
一個出色的游戲制作人,肯定同時也會具備高超的美術功底,音樂自然也重要,但不需要往深的學。
眼前這是一副簡單的蠟筆畫,麥田、稻草人和小木屋,背景是染紅的天空,摻雜着深藍色的夜幕,對于一個三歲,不對翻年就四歲的兒童來說,很出色了。
“好看。”兒子畫的東西,殷雲裘一般不會說“不”字,“我們把它裱在牆上。”
“我也覺得好看,這幅畫我才用了五種顏色呢!其他顏色都是我用蠟筆混出來的。”小家夥眉開眼笑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一臉得意洋洋,瞧瞧這顏色大膽豔麗的色彩搭配,和精妙絕倫的構圖,簡直是天才!他叉着腰,自我欣賞了一番後,才戀戀不舍地交出去,問道:“爸爸你要把畫挂哪裏啊?你的房間嗎?”那他要觀賞的時候,豈不是得天天跑過去。
殷雲裘本來是這樣想的,這樣就可以天天睡覺前就看到兒子的畫作,但看孩子似乎不太願意,于是道:“那就挂在客廳吧,你天天也能看到。”
這下殷明麓滿意了,從此殷家老宅客廳牆上多了一幅與整體古樸典雅風格極為不搭調的蠟筆畫,還就挂在名畫大家所繪的“萬馬奔騰圖”的下邊,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十多年後,那牆上畫的數量還越來越多,從蠟筆、素描到油畫,風格也從浪漫主義到古典主義,再到那亂七八糟的抽象主義,甚至還有半裸的女體畫,幾乎每個來殷家做客的友人一擡頭就能看到這些畫,“……”
殷雲裘有時候還會駐足介紹道,面露自豪:“這是犬子無聊時所作。”
客人們自然是連連稱贊令公子果然優秀過人,暗地裏卻在吐槽殷氏當家人的兒控名不虛傳。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但殷老爺子倒是有意見了,對二兒子吹胡子瞪眼睛的道,“我知道你很想讓兒子成材,但明麓才四歲,你就讓他學算術、學繪畫,有功夫還設計游戲,你這個當爹的也太嚴厲了,別把孩子逼得太狠了!就算要學,也貪多嚼不厭!”
大冬天的早上,他有時候醒得早都能看到孩子穿着一身運動服在庭院上跑步,夏天了就撲騰到泳池裏游泳,跟狗玩飛盤游戲。要不是見那孩子臉上洋溢着開心的笑容,他都要懷疑是不是因為他這個老頭子一直不承認對方,才把對方給逼到如此地步,心裏無端端就愧疚起來。
殷雲裘滿臉無奈,他總不能說這都是孩子自己要學的吧,作為父親他也只能無條件包容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