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緣際會

車內安靜,偶有翻紙張的動靜,因着這聲響,於棠更加緊張。

副駕的楊其修雖然看不見她,但也猜出她因為旁邊那尊大佛,大概不自在得很,于是找她閑聊兩句,“聽說於助理在陳經理身邊工作了兩年?”

於棠巴不得有個人能找她說說話,趕緊就回答:“是,我一畢業就在陳經理手底下工作了。”

“看得出來陳經理很器重於助理。”他指的是陳韻跳槽也要把她帶上的事。

“這兩年陳經理教會我許多,一路受她提拔,我很感激她。”於棠答得規規矩矩。

就兩句話的功夫,楊其修就判斷出這位於助理不善與人打交道,而且過分小心謹慎,一會兒上了酒桌估計就是個悶葫蘆。

不過小心謹慎好啊,是個優點。

張昀生聽見旁邊有個和風細雨的聲調,扭頭瞟過去一眼,於棠一瞬凝住不動,好在他很快收回視線,随後合上文件,閉眼假寐。

她這才偷偷緩一口氣。

楊其修又問:“於助理酒量怎麽樣?”

於棠說:“還可以的。”

她這話答得底氣十足,比起剛才的拘束與處處留神,這一句卻帶上幾分自信。

楊其修聽得出來,只是覺得酒量這東西與她這一身氣質實在不符,心裏存疑的同時難免還感到訝異,但也無暇多想。

他說:“老總這幾日應酬多,沒休息好,我怕酒桌上照應不過來,先在這把老總交代給你,一會兒還請於助理多擔着點兒。”

於棠忙忙應道:“好。”

這話的意思是,能幫老板擋酒就盡量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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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桌飯局,來的都是政商兩屆裏有身份的人物,高層領導自持身份,不輕易開尊口,但一開口必是全場焦點,中層領導熱場子,引話題。

所謂酒色財氣。

酒桌上少不得帶幾個漂亮女性來調劑調劑,要不然一幫大老爺們喝酒,沒一點活色,生不了香,實在無趣。

於棠就坐在張昀生旁邊,有人過來敬酒,她盡心盡力地擋下來,活像個忠犬。次數多了,人家瞧這姑娘秉性太直,也就借着給張昀生敬酒的由頭逗她喝。

她倒渾然不覺,一一奉陪。

旁邊有人笑着打趣:“張總,那雖然是下屬,但好歹是個姑娘家,您就這麽看着,未免太不憐香惜玉了?”

張昀生靠着椅背,擱在桌沿的右手夾着煙,他聞言只是笑笑,“我又不是招了個志願者。食人俸祿,忠人之事,自然要有上得臺面的本事。”

有人卻故意玩笑曲解,“生得這模樣确實上得臺面,不怪張總要帶在身邊。”

張昀生把煙淺淺地抿在唇間,只是輕輕哼笑。

“楊秘書,”對面某企業老板忽然面向身邊的女人,話卻是說給大家聽,“我給你個機會,今晚你要是能給張總敬上一杯酒,我給你漲2倍工資。”

“是不是真的……”楊秘書忍不住瞟了對面張昀生一眼,只見那人勾着笑意不語。

這話一出,在座的紛紛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甚至還有人起哄,“加我這裏一杯,我替你老板給你多補兩個月的工資!”

眼下場子更熱,催着那楊秘書趕緊敬酒。

於棠喝得太多,面上已經顯出微醺的神态,這會子她見到有個婀娜的身影繞了半張桌子,舉着酒杯,款款地沖着張昀生過來。

她坐着,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擋下,桌上的人也都饒有興味地瞧着,也想知道她擋不擋酒。

於棠拿捏不定主意,只好看了自家老板一眼,聽他差遣,但張昀生卻沒有任何表示,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女人過來。

就在於棠猶豫的時間裏,楊秘書已經到了跟前。

楊秘書聲線柔糯,一不留神就能勾人魂魄,她說:“久聞張總大名,一直等着哪天和張總喝上一杯,如今算算,我這杯酒可等得太久,今日有幸,不知張總願不願意賞臉?”

眼下,於棠胃裏酒氣脹滿,怕是要到極限了,不能再喝,她偷摸瞄一眼旁邊的人,總覺得這爺似乎很想與美人把酒言歡的樣子……

當然,不排除她是酒壯慫膽,居心不良地想把麻煩推給老板。

于是她将酒杯拿在手裏,沉吟稍許,在衆人興奮的目光中,英勇大義地将酒杯遞給了張昀生……

期間,另一桌的楊其修也正看着,臉上的神色不明。

關助理見這情況就有些坐不住,屁股幾次要脫離椅子,卻又黏了回去。

這猶如中蠱一般的忠心耿耿,讓楊其修看得十分感慨,關助理發覺旁邊一道熾熱目光,偏頭一看,對上楊其修令人作嘔的意味深長的眼神——

關助理面肌一抽,依然繃着個冷臉。

另一邊。

張昀生伸手接了,從座位上起身,俊挺的身姿倒是和楊秘書十分般配,他自在言笑:“有句古話,上天有好生之德——”

引得旁邊某部長家的公子一串哼笑。

張昀生又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今天張某當一回君子,成美人之美。”

他這話說得風流,難免要惹人醉心。

那公子哥聽得一樂:“楊秘書,咱們張總當一回君子可不容易見,也少有對哪個女士給足面子的時候,你今天是人財兩得。”

楊秘書面上有光,合不攏嘴,“張總風度不俗,我先幹為敬。”

張昀生微微揚手,酒液盡數入喉。

就在這個當口,於棠忽然站起來,推動身後椅子,動靜不小,引得四方注目。

有人唯恐不亂,“於助理這是吃醋了?”

張昀生喝完酒看了過去,不經意瞧見於棠旁邊的男人,那男人臉上些許狼狽,卻故作鎮定。

於棠的臉由白轉紅,馬上尋了個借口:“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

“真是吃醋了?”那人繼續揶揄。

“張總在女人堆裏一向吃得開,更何況是朝夕相處的女人?”另有人調侃。

於棠從包間裏出來以後,拿手擦了擦大腿,剛才那男人油膩的觸感讓她反胃至極,她跑進洗手間,拿濕紙巾出來擦了一回。

接着她在洗手間裏頭待了一會兒,回想包間裏那一幕幕,終于冷靜下來,意識到剛才她的過激反應是不應該的。

要不是有人貪樂盡想着看戲,把她那一刻的表現引向“争風吃醋”這類風月話題,她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丢了張昀生的臉面不說,就怕事後老板嫌她應對和變通能力太弱,把她給開了……

於棠回到包間,酒席也差不多該散了。

被那事一激,她的酒意下去不少,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出來的時候,楊其修還關心了一句:“於助理沒事吧?”

於棠精神不濟,勉強地搖搖頭,“我還行。”

楊其修打量她一眼,“今晚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於棠應:“好。”

關助理去停車場開車過來,其餘三個人站在酒店門口等,等了半天不見車的影子,楊其修啧一聲,說:“關助理也沒喝酒,我去看看。”

楊其修一離開,酒店門口就剩於棠和張昀生兩個人。

夜風吹過,安靜得怪異。

上下屬之間,沒理由讓老板找話題,於棠想了想,打算趁這個時候跟張昀生道個歉,畢竟她最後那一刻的表現不算好。

不過在她開口前,張昀生倒是問了句:“你在陳經理身邊待了兩年?”

冷沉的嗓子傳來,於棠不由打個激靈,剛才在車裏和楊其修聊過的話題,他居然聽進去了。

她說:“是,一畢業就跟在陳經理身邊了。”

張昀生手裏把玩一支煙,好似漫不經心,“陳經理對你不錯。”

於棠愣着,一時之間沒理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她正琢磨着該回點什麽話,大概是喝糊塗了,半天不知道該回什麽,于是又想起要道歉。

“張總。”

張昀生手揣兜裏,聞言一回頭,就見她垂着臉,眼皮也斂着,眼珠子不安分地亂轉,讓人瞧不清全貌,他道:“看着我說話。”

於棠倏然一驚,趕緊挺胸迎上他的目光。

這一對視,她更緊張,下意識又垂下眼皮,“我……”

前頭有車鳴笛,打斷她的話。

楊其修在副駕的窗口探出腦袋來,說:“關助理大概是嗓子還沒好,記錯位置了。”

張昀生沒等她繼續,徑自轉身,慢慢步下石階。

趁張昀生還沒上車,關助理沒好氣地回了句:“嗓子不好跟記錯位置有什麽關系?”

楊其修胳膊肘擱在了窗沿上,似笑非笑,“我哪知道?你嗓子不好還記錯了車位。”

關助理心想簡直不可理喻,不願再搭理。

楊其修仍是吊兒郎當的模樣,“關助理看起來總是對我有諸多不滿。”

關助理等張昀生繞過車頭,才開口:“楊經理。”

楊其修笑盈盈地應:“诶?”

關助理:“好眼力。”

楊其修:“……”

同行四人,就於棠一個女性,自然是先送女士回家。

於棠報了個地址。

楊其修見今晚這位女士的表現出乎意料的勇猛,心裏存了幾分好印象,但這悶聲不響一味蠻幹的勁頭,在後座那位爺眼裏可不見得是優點。

車子平穩前行,車內安逸很能催眠,於棠依然端着腰板不敢放松,張昀生翹着長腿看手機,回複郵件,注意力放在了不知是私事還是公事上面。

楊其修瞄一眼後視鏡,卻不見那道纖細的身影,估計正挨着角落而坐,他心覺好笑,卻正正經經地問:“於助理是哪裏人?”

於棠聽見又點她的名,只得輕聲回答:“南京。”

“南京啊,”楊其修似有所感,他今晚喝了酒,說話随意了些,“先前我去南京出差,見到的女孩也是溫溫柔柔的模樣,但是一開口就比較豪氣了,於助理這樣的倒是難得一見。”

“是麽……”於棠最怕有人把她單拎出來或誇或貶,一到這個時候就不知道該怎麽應付。

她這人吧,講中庸……

於棠所住的公寓在一片小區裏面,車停在小區門口,楊其修讓關助理下車送她一段,於棠開了車門說:“不用麻煩,我還能走。”

楊其修也不勉強,“那你小心點,明天見。”

於棠回了同樣的話,又去看車座另一頭的人,猶豫片刻才說道:“張總再見。”

張昀生略微揚眉看過去,回了聲:“好。”

她下車關上車門,站着等車開走了才轉身進去。

於棠拿鑰匙開門時,胃裏邊忽然一陣翻騰,強烈的嘔吐欲急急上湧,她進屋甩上門,高跟鞋都來不及脫就跑進洗手間,扶着馬桶痛痛快快吐了一回,吐到眼角擠着淚花。

她吐完爬起來,站到盥洗池前漱口。

剛才在嘔吐的某個瞬間,她腦子裏冷不丁地蹦出張昀生不近人情的面容,以及在酒店門口他對她說的一句話:陳經理對你不錯。

她之前不知道他這話的意思,卻在剛才那一瞬間恍然大悟。

他這是說她沒用。

她出來工作兩年,面對一個小小的突發狀況,卻如臨大敵一般,處事能力應變能力都不太可觀,想來是先前的工作環境□□逸,她太不思進取的原因。

於棠覺得頭疼,生怕因為這件事,讓上頭領導有了意見。

更怕丢了陳韻的臉。

於棠心裏有事,睡得不是很安穩,第二天一早醒來,她腦袋昏沉沉的,直到吃完早餐才稍微好些。

對于昨晚的事,她心裏沒譜,想請教一下陳韻,但人剛進辦公室就看見了張昱堯,他倒是關心起她昨晚的表現。

張昱堯依然面色溫和,說的話卻是一派領導腔,“你是我工程部的人,你的表現直接關系到咱們部門的臉面。”

於棠這麽一聽,當真覺得事情有些嚴重,如果張昀生當真不滿,她現在瞞着這位副總也于事無補,于是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

張昱堯聽完先是沉默,然後說:“張總平時對待工作雖然嚴謹,但對公司裏的同事還是很寬和的,既然覺得自己做得不好,那就去找張總道個歉,表明想進步的決心,這不是什麽大事,不要太憂心,好好工作。”

有他這番話,於棠心裏踏實了不少。

接下來幾天,於棠仍是處理一些無關要緊的文件工作,陳韻有心給她安排事情,但最近她忙得腳不沾地撥不出時間,所以只能暫且放放。

可是公司不養閑人,工作機會還是得靠自己争取。

這一點,於棠心裏清楚。

另一方面,張昀生不是每天都在公司,而且他作為公司高層領導,於棠确實難有一次面聖的機會,所以道歉的事……

時間一久,倒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這天下班,她依然拖延個把小時才走,那會兒辦公室裏面已經走了兩三個,她這才收拾東西。

電梯是從高層下來的,門一開,她瞧清白光底下那人的模樣時,冷不丁有一種扭頭要跑的沖動,她硬着頭皮喊張總。

——

婚後小劇場:

張昀生有個老派的習慣,就是喜歡在清晨時間看報紙。

於棠在布置早餐時,問:“你知不知道當初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很怕你?”

張昀生閑閑說道:“看出來了,一副随時要死過去的模樣,我懷疑你想騙我給你做人工呼吸。”

於棠由衷說道:“……那更要命。”

張昀生:“你現在天天躺我身旁,豈不是很危險?”

於棠笑:“是啊,為了我的生命安全,還是分開睡好了。”

張昀生當沒聽見,繼續看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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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關于文風,比起以前确實偏正經。

但正經是男女主的事,你們沒發現裏面有個逗比小分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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