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巴羅克?(1)
看著控制臺的熒幕,近衛凱正等著咖啡煮好,這時某人進入艦橋,一句話都不說,近衛凱回過頭,臉上帶著一抹和善的微笑。
「我還在想如果你遲到了,就要讓你請我喝威士卡。」沒等三四郎回應,近衛凱站起身,背對著彎下腰的男人說。
桌上擺著少見的舊式咖啡壺,一陣嘈雜聲後,一杯芳香濃郁的黑咖啡出現。
懷舊的複古風情是凱的私人興趣。
「好燙,而且好苦。」一口口喝下灼燙的液體,來訪者皺起臉。
「這是醫師處方,你就心懷感激地喝下吧!對現在的你而言,咖啡因與酒精是必要的。」
拿了另一個杯子,凱倒了一杯咖啡給自己,然後坐回椅子上,繼續瞪著控制臺看,頭也不回。
「你又不會拿酒出來。」
「咖啡有效果的話,白蘭地就省了吧!」
聽見凱的答覆,來訪客人哼了一聲,然後一口氣把咖啡暍幹,把咖啡杯丢到一邊的桌子上。
「小心一點,這可是MeiBen(譯注:德國著名的瓷器商。)的杯子。」凱皺緊眉頭說,然而一臉疲倦的訪客只是抓了抓那頭就男人而言相當好看的黑直長發。
「你要講的就這些?」
聽著那原先活力十足的嗓音帶上了嘆息及疲倦,凱轉頭看了那人一眼。
「反正你都有被凱伊勒死的覺悟了。」凱帶著一點諷刺意味的打量眼前的人,那長長的黑發披散在背後,衣服則随意披在身上。
「你今天看起來特別嬌豔動人,我可是很自制才沒有以為一時沖動而失手殺人。」
凱的嘴角雖然挂著一抹微笑,但那副眼鏡下沒有絲毫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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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賣弄風情、焦慮不安,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然後你再以一個野性男兒的印象抱他,這可真是一件好差事,我嫉妒你。」凱邊想邊說,還有些咬牙切齒,接著扯起一抹苦笑,皺起眉,「三四郎?」
「這樣做真的可以嗎?」吐出一口氣,三四郎的語調顯得苦澀。
凱留意到看起來比他年輕許多的兄長不太對勁。
「你應該不是因為抱了伊西斯,所以沮喪的要命吧?」是因為他陷入了伊西斯的誘惑,還是受不了那樣的針鋒相對?或者三四郎只是撿回了良心,後悔而已?
看著凱像在探究什麽的視線,三四郎幾乎可以讀到凱的想法,扯起一抹苦笑,他對凱說:
「凱醫生,你要安心還太早了,因為我根本沒有幫上忙,伊西斯的下一個目标應該是你。」
在三四郎的注視下,凱的眼一下子睜的老大。
「所以你……」
「我什麽都沒做。」三四郎苦澀地自嘲。「可以解開那家夥的催眠術是很好,但我沒辦法……話說得很好聽,但是我什麽都不能做,我沒辦法抱伊西斯!」
那種道德感……對三四郎而言,若硬是去抱一個小孩,只能算暴力而已。
當他承認伊西斯只是伊西斯,他看到的是藏在成人軀體下屬于少年伊西斯的靈魂,在那之前,當那孩子窩在他的胸前喘息、抓著他的背……他還能享受那種刺激的感覺,但當認知到伊西斯只是伊西斷,那種性興奮就消失了,他的身體跟著瞬間冷卻,在那之後,他感覺到對自己的嫌惡感。
他居然壓住一個孩子,天啊……
「你不是說那是凱伊嗎?」
「不,那個小鬼是伊西斯。」
聽了三四郎的話,凱随即眯起眼,在這之前,他已經對三四郎解釋那麽多次,但現在三四郎才明确地告訴他那是兩個不同的人。
「伊西斯是凱伊的—部份沒有錯,但伊西斯的人格裏沒有任何凱伊的成份。」
「原來如此,原來這樣你就可以理解。」
瞪了一眼自言自語的凱,三四郎的視線落在放在膝蓋上的手。
「真是不太妙……」三四郎喃喃說道,慢慢松開拳頭,那種感覺還留在他的手腕上。
他還記得伊西斯誘惑他的時候,那太過明顯誇耀勝利的表情,能夠把一個男人随心所欲地踩在腳下,而凡是一個自尊心那麽強烈的男人,對伊西斯來說想必是十分愉悅的事情吧!特別是當他俯視跪在眼前的三四郎時,這樣的情狀完全可以滿足他的征服欲。
嘆口氣,三四郎慢慢擡起頭。
「凱,你不能把伊西斯弄下船嗎?」三四郎謹慎的問,沒敢擡頭看凱。
「我認為維持現狀對伊西斯是最好的,你之前不是說過嗎?目前這個狀況在治療上很棘手,也有終身無法治愈的可能,所以我認為維持現狀比較妥當。」
「我說要花一點時間,如果有相關的專業人士,那麽無論如何……」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治療就算了,專業人士除了你,還有誰可以勝任這個工作?」三四郎擡頭看著凱的眼神就像第一次遇見凱—樣。「如果是你一定沒問題吧?快點找個理由把伊西斯帶下船!然後……伊西斯就交給你了。」
三四郎看起來并不是一時沖動,也不是因為情感才下這樣的決定。
「給我一個理由。」交疊雙腿,凱靠在椅子上,然後直直地看著三四郎。
三四郎也伸直了背脊,這對在年齡上有差異的雙胞眙,此時終於能夠真正地面對面。
「凱伊不像伊西斯,他沒有那麽穩定,對伊西斯來說,生活就是要享受快樂、對能夠取悅他的事物也沒有所謂的罪惡感,伊西斯很強悍。」
「承認吧!不安是凱伊的一部份,但強不強悍是主觀的問題,伊西斯的人格也不算很安定,他要是引起什麽風波,也不會比凱伊好處理。」壓著噪音,凱一字一句地說。
「就算這樣我也不會後悔!」三四郎粗魯地打斷他,抓了抓那頭落在肩上的發,焦躁地交疊雙腿。「伊西斯才是『真正』的凱伊,我認識的凱伊只是被扭曲過的人格。」
「三四郎——」凱想打斷三四郎滔滔不絕的發言,三四郎卻像被什麽附身了一樣,拼命講個不停。
「應該留下的是伊西斯!那家夥才是真正最強的存在!」
「等一下,三四郎,你的結論會不會下得太快了?現在這個狀态是凱伊的療愈狀态,他讓自己忘記的事在他的人生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為了保護自己才啓動防禦機能,要選擇誰留下才是對的,那實在……」
「那家夥忘記的不是太過苦澀艱辛的過去,而是現在!」三四郎毫不相讓地吼了回去。「伊西斯才是真品!」
「不對!」
不知不覺間,兩個人都已經站起身,面對三四郎的叫嚷,凱以尖銳的言詞反擊,他握緊雙拳,看著地板,最後吐出一口大氣,慢慢把視線轉回三四郎身上。
「三四郎,你提出的結論在某個層面上或許正确,但是該判斷對不對的不是我們,而是凱伊或伊西斯,雖然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三四郎眯起了眼。
「我們?你說的該不會是你背後的聯邦官員吧?」
「沒錯,除了我們外,還有凱伊自己。」就算三四郎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銳利,已經恢複平靜的凱仍舊不為所動。「對我們而言,凱伊的頭腦、能力都是無可取代的財産,這些事情對你可能沒什麽意義,但在這個時候,我們不會考慮個人的好惡問題,而且我是一個醫生,不論是記憶喪失或記憶退化,都是應該要治療的疾病,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伊西斯在身體與心理上的平衡正在慢慢崩毀。」
三四郎睜大了眼,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層。
「所謂的記憶是由身體的所有部份共同建構而成,對本身就具有感知他人情感能力的伊西斯而言,他對凱伊的感覺比我們任何人都深,在這樣的狀态下,他有點發燒、全身倦怠,這都是一種拒絕反應,時間一久,這樣的反應只會擴大。」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凱伊的大腦是特制品!但那個優秀的頭腦卻被放進一個随時都可能壞掉的容器裏,你應該也知道吧?電腦本身很纖細,一旦故障就很難修好,如果你們過於相信他的優秀,到頭來受害的還是聯邦。」
「凱伊不是電腦,不論是誰,精神上多少都會有點問題,所以醫生的存在與所能提供的診斷與照顧都是有必要的,這個案例也适用。」
「有病的人那麽多,為什麽你不能放過凱伊?」
「沒有人知道凱伊到底想要怎麽樣,所以我必須治好他。」
「凱伊要的是伊西斯。」
「伊西斯是病人,所以治療必須持續下去。」
「凱!」三四郎怒叫,一把抓起凱的衣領,把他拉到面前,而凱絲毫沒有抵抗的意思,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互相瞪視。「我确實一度選擇了凱伊,但我已經知道應該要選擇的是……」
「三四郎,不論科學再怎麽進步,我們都沒辦法回到過去的時空,改正我們曾經犯下的錯誤。」
「凱伊現在不就是在重選嗎?」
「那不是你能判斷的!為什麽我說了這麽多次,你就是沒辦法理解?」
看著凱突然失去了原有的冷靜,三四郎垂下頭,把頭靠在凱胸前,從嘴裏擠出懇求:
「拜托你把伊西斯帶下船,就讓他以伊西斯的模樣長大。凱,你應該可以做到吧?或者交給他的養父阿多米拉魯?特雷伊克……」
「三四郎……」就在凱呆呆地開口喊苦三四郎的名字時,他背後的門開了,這對雙胞胎馬上轉過頭。
「伊西斯!」他們同時喊出伊斯西的名字,當事人只是呆立當場,—臉蒼白。
「為什麽?你不是說要養我……」伊西斯的唇沒有絲毫血色,他微微顫抖,那雙眼就像鍍上一層薄膜,睜得大大的看著三四郎。
三四郎的表情繃緊,站直身體慢慢開口:
「我不行,我不夠冷靜,沒有辦法教養一個人,也沒有辦法保持平常心。不論怎麽說,我都是最靠近凱伊的人,伊西斯,你應該也很不喜歡我剛剛的說法吧?」
聽著三四郎帶些變化的語調,伊西斯繃緊了臉。
當他在三四郎身下,他沒辦法感覺三四郎對凱伊仍舊抱持的依戀,也不再能感覺到凱伊對自己強大的嫌惡,他在三四郎身下掙紮,不論在身體或力量都遠勝過他的男人壓制著他的身體,一分一分地削弱他的力量,而伊西斯已經習慣被抱的身體完全沒辦法抵抗三四郎,三四郎對這具身體再了解不過,他可以單方面地煽動伊西斯的情欲,他的手指在伊西斯身上游移,伊西斯沒有辦法扼抑自己的喘息,他的氣息逐漸亂了。
然後他的感覺到達頂峰,開始發出細微的呻吟,就在他皺起眉頭,即将被三四郎翻轉過身的瞬間,伊西斯突然全身僵硬,轉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三四郎。
三四郎差點呼喊出凱伊的名字。
伊西斯的體溫一下子驟降不少,身體松弛下來,就像被切斷了的線,一下子失去力氣,那樣的負面情感從他身體內側漸漸将他啃蝕殆盡。
「你應該很清楚。」看著伊西斯眼裏那抹殘存的恐怖,三四郎輕輕笑了。「所以你還是跟凱……」
「我不要!」整個人萎縮在門邊的伊西斯以讓人想像不到的氣魄大聲吼了出來,他的眼中像放煙火,散放出美麗的火花,情感轉化為能源,原本還得扶著門才能站直的伊西斯,一下子恢複了氣力。
「凱不行!他只想治療我,他要的是凱伊回到這個世界來!不要把我交給凱!」
聽到這句話,凱沈默地轉過頭,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用堅定的眼神向三四郎承認他的确會這樣做。
「你這家夥——」把聲音從緊咬的牙間擠出來,三四郎掄拳就要往凱身上招呼過去。
「等一下!三四郎,你聽我說!」
聽見伊西斯拼了命的制止,三四郎總算停住動作。
「一開始我就有感覺了,凱、莎多蘭、羅德都很溫柔,但我知道大家都在等我恢複成凱伊,只有一點都不溫柔的三四郎告訴我只要保持現狀就好。」
「伊西斯,請你冷靜聽我說……」
「你所謂的治療,是不是把我抹消掉?」看著平穩沈靜的凱,伊西斯抓亂了那美麗的金發,「我消失,凱伊就會回來,那跟殺了我有什麽兩樣?」
瞪著凱與三四郎,伊西斯握緊了拳,拼命喊道:
「我想活著!我不想死,我想活著!」
「伊西斯,不是那樣的!」伸出手想要抱住伊西斯的凱,在剛觸到伊西斯的身體時便被伊西斯用膝蓋頂開。
「你這個笨蛋,住手!」三四郎跳起來,趕緊走向前,扶住已經站不住的凱。
伊西斯轉身跑了出去。
「伊西斯!等一下!」扶住因為被重重推開而搖晃的凱,三四郎還想要拉住伊西斯,然而伊西斯已經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我沒事,你快去追伊西斯。」凱喘息著,艱困地對三四郎說。
三四郎焦急又生氣,扶起凱之後,忍不住嚷了起來:
「那家夥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你不一開始就把事情說清楚?」
「他說他想睡覺,所以我開了他要求的藥,投下比常人多三倍的藥量,他應該睡得不省人事才是……」
伊西斯來找他的時候,臉色相當蒼白,他的眼—看就知道一直在哭,再加上那淩亂的衣著,凱知道這不是小事,所以給伊西斯藥,讓他躺在隔壁的病房裏睡覺。
原先凱的打算是等伊西斯冷靜一點再問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在那之前,他得先跟三四郎談一談,只是他沒想到伊西斯會早一步醒來偷聽。
「我以為他睡得很熱,所以疏忽了,這是很嚴重的失誤。三四郎,你快點幫我把伊西斯追回來。」凱白著臉,似乎因為頭暈目眩的關系,他閉上眼,睫毛下住地顫動,一手壓著胸口不斷深呼吸,連說話都顯得有些斷斷續續。「三四郎,你在幹什麽?」
「別擔心,我用監視器找他。你不要太激動,那樣只會讓你更暈而已。」事情—旦發生,三四郎的冷靜往往超出任何人的想像。
此時,這對雙胞眙的立場完全逆轉——焦躁的凱和冷靜的三四郎,而這兩個人心上所挂念的都是螢幕裏那抹纖細的身影。
壓抑想吐的感覺,凱忍著頭暈目眩和頭痛,看著螢幕裏伊西斯的身影,就算是在這種時候,伊西斯——凱伊——依然這麽優雅,近衛凱默默思考著。
「他跑到甲板那裏去了,再過去就沒有路了。」一向缺乏想像力的三四郎平鋪直達地交代他看到的事實,打破了凱美麗的幻想。「我先過去看看。」
「三四郎……」看著三四郎連是聲也沒有的走向門,凱叫住他,等著那張年輕、狂野的臉孔轉過來。「你什麽都不要說,也不要問,現在伊西斯的狀況相當不穩定,不要把他逼到絕路。」
「我沒辦法保證。」沒有理會身後掙紮起身的凱,三四郎迳自定向走廊。
好不容易走到這處甲板,眼前是一片寂靜。
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移動,三四郎打開門後,順手把門從內側鎖上,然後把通訊器與監視器關掉,接著轉頭看著甲板,随即想起這裏就是凱伊出事的地方。
各種機械都被捆包起來,無影燈從上面照下來,這些集現代科學精華於一身的高科技結晶,在缺乏能源驅動的情況下,不知要等幾年後才會再度被使用。
眼前機械林立的場景看起來真像垃圾場,三四郎環視一眼,然後揚聲大喊:
「伊西斯,我知道你在這裏,出來!」
三四郎的話聲反射在一片虛無中。
「我是自己過來的,不會抓你走,你放心。」他停下喊話,豎起耳朵,前方機械擋住了視線,然後他聽見那紛亂的氣息,順著那聲音往前走,不久便發現伊西斯靠著機器坐在地上,雙手抱膝。
「三四郎,你帶我逃離這裏好不好?」
「……不行。」
「如果你把我交給凱,他會繼續治療,可是三四郎,拜托你……我不想死。」
「凱不會強迫你,他有身為醫生的自尊,就算他同時具有官員的身份也一樣,如果你真的不想要,他不會硬壓著你去治療,以那家夥的頭腦跟地位來說,他絕對可以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這可能是三四郎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稱贊凱。
事實上,他也不很确定凱是不是真的會……對凱來說,伊西斯的出現是必須治愈的「疾病」,所以凱會讓伊西斯保持現狀嗎?他不敢肯定。
伊西斯擡頭看了三四郎—眼,然後視線慢慢落回地板上。
「這個身體……好奇怪。」伊西斯其實有自覺,這句話一旦說出口,他就沒辦法繼續拒絕治療了,所以在這之前,他一直告誡自己絕對不能說出口。「我總覺得這個身體總有一天會讓我窒息。」
「可能吧!」三四郎的肯定暫态化作繩索,纏繞住伊西斯脆弱的精神,加上凱伊的記憶,只要再用力一點,就可以把伊西斯扼殺掉。
「好可怕……三四郎,我不想死……」
看著伊西斯的眼神,向來懶得思考的三四郎深吸了一口氣。
伊西斯的人格究竟是會被以治療為理由消滅掉,或者根本會從這個被他所憎恨的身體內部逐漸破壞、崩毀?現在伊西斯面前是二選一的選擇題,三四郎知道這對一個少年來說未免太殘酷了,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是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他帶著伊西斯離開這艘船呢?他可以帶著奔放、自由、忠於自己欲望的月人,過那種不需要顧慮什麽,也沒有保障,時時都得面對危險的生活嗎?
如果伊西斯剛剛說的是真話,那不管他有多強悍都還是需要人照顧,他的身體有凱伊的靈魂,如果有天伊西斯産生了人格認知的問題,三四郎沒辦法保證到時真的可以找到設備齊全、有能力處理狀況的地方。
不行,如果是他一個人,再怎麽樣都可以過得很好,他可以一個人在宇宙中漂泊,但是他沒有自信可以照顧伊西斯。
伊西斯也感覺到三四郎的無可奈何。
「三四郎,你為什麽會說我保持現狀就好呢?」壓下嗚咽,伊西斯慢慢、反覆地深呼吸,看著自己的膝蓋,過了許久才開口問道。「你說你不愛他。」
「在讨厭跟愛之間,還有像『喜歡』、『中意』、『不能丢下不管』的感覺。」
到底三四郎是認真到哪種程度,一時間伊西斯也無從判斷,但聽了三四郎別樹一格的答覆,伊西斯發白的唇扯起一抹微笑。
「好奇怪喔!」
看著伊西斯慢慢擡頭露出—抹微笑,三四郎繃起了臉,俯身—臉要把伊西斯的手指咬掉的表情。
伊西斯靜默地看著他。
「不管怎麽樣,我會去說服凱,就算行不通,你也可以拒絕那樣的治療,這是凱要判斷的問題,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他也不應該逼你按受治療。」看著那雙感覺比凱伊人許多的眼,三四郎一臉嚴肅地說。「那不容易,你可得有心理準備喔!」
「三四郎,為什麽你選擇伊西斯,不是凱伊?」沒有對三四郎的話做出回應,伊西斯再一次強調問題。「凱伊是三四郎的搭檔對吧?」
三四郎的表情慢慢和緩下來,接著唇邊浮現一抹很不像三四郎的微笑。
「你剛剛說想活下去,不想死,對吧?」三四郎記得很清楚,伊西斯握著拳、拼盡全身的力量叫喊,從伊西斯身上,他可以看見伊西斯對死亡的害怕,以及對活著的執著——那種直接、熾熱的渴望。
「什麽?」沒有聽懂三四郎的意思,伊西斯皺起眉。
對伊西斯來說,那樣的堅持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做的不過是拼命争取而已。
然而那就是一切的解答。
「凱伊那家夥絕對不會像你一樣孩子氣。」
「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凱伊?」
「沒錯。」
伊西斯突然把頭埋到自己的膝蓋裏,肩膀微微顫抖,三四郎以為他在哭,但不一會兒,他聽見了少年的笑聲。
「伊西斯?」
他笑到淚水都溢出來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
「把過去及未來的你加起來就是現在的你,我喜歡現在的你。」
「啊?」
「那不是男女朋友之間常常說的老套情話嗎?」伊西斯說。
三四郎想要插嘴解釋,但伊西斯手一揮,沒讓他開口。
「但三四郎不一樣,你的臺詞是『你的遇去與未來我都知道,但我眼前的家夥才是真正的你』。如果站在這裏的人是凱伊,你應該也會對他這麽說吧!」
三四郎被伊西斯堵得啞口無言,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會這麽做,沒有碰上也不知道啊!而且他也分不清伊西斯要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答案。
看著三四郎皺緊雙眉,伊西斯完全不像個孩子般的笑了。
「你頭腦既不靈活,騙人手段也不高明,因為讨厭被騙,所以沒有辦法開口騙人,所以你只會嘲弄別人,只是個名不符實的家夥。欸,你很過分耶!」
「凱伊也常常這樣講。」
伊西斯的眼裏閃耀著勝利的光輝。
「這是我第一次跟『凱伊』有一樣的意見耶!」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會跑到這裏來?」看著伊西斯又恢愎了精神,三四郎終於忍不住了。
伊西斯來這裏是因為當時離絕望只有一線之隔,感覺身處在一種虛無的光明中,來這裏是因為想自現實中逃離。
「凱伊就是倒在這裏。」
「這裏?」皺起眉頭,伊西斯看著這片甲板,他知道事情大概的經過,但不知道詳細情形。
「他就站在那邊,死命地瞪著上頭一個角落,然後在無重力狀态解除的剎那間跳上去,重力系統開始作用後,他就直接摔到地板上了。」
或許伊西斯能解釋凱伊當時為什麽突然有那樣的動作。
聽了三四郎的話,伊西斯站起身,順著三四郎的指示走到凱伊當時站的位置,然後擡頭看三四郎指的地方。
皺起眉頭,伊西斯稍微改變腳下的位置,再次注視著那個點,仿佛看到了什麽,伊西斯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會吧……」
三四郎看到伊西斯的唇略為蠕動了下,像是說了句什麽。
「伊西斯?」
「你說凱伊從這裏飛到那邊去對吧?」
「對啊!」那時的凱伊突然像被什麽擄獲似的飛上去。
「凱伊他……」
聽見伊西斯的喘息,三四郎這才發現伊西斯不對勁。
「你怎麽了?喂!不會連你都……」慌忙地走到伊西斯面前,就像要擋住他的視線一樣,三四郎伸出手抓住伊西斯的肩膀。「伊西斯!」
不管他怎麽叫,伊西斯都沒有反應,視線依然停留在那個點上,三四郎覺得很不安,於是用力搖晃伊西斯的肩膀。
「看著我!伊西斯!」話才剛說完,伊西斯便将視線移到三四郎身上,接著終於回過神,整個人連站都站不住。
三四郎見狀,趕緊抱起伊西斯。「你不要吓我!」
三四郎讓伊西斯躺在地上,抓耙自己的發,然後被伊西斯的話吓得魂飛魄散。
「三四郎,去叫凱來,我顧意接受治療。」看著三四郎,伊西斯那雙如萬華鏡般美麗的眼像有光芒閃爍其中,然後唇邊浮上一抹微笑。
「總而言之,你的意思是要把麻醉藥打在我身上,然後讓伊西斯……感應進入睡眠狀态的我,達到間接麻醉的效果?」三四郎一邊嘗試歸結凱與伊西斯的解釋,一邊有些納悶。
「這樣應該沒有問題吧?伊西斯。」
「嗯,不這麽做的話,你拿什麽麻醉藥來都沒有用。」
「為什麽要拿我開刀啊?」原則上,三四郎并不信任醫生,所以實在沒辦法百分之百配合。
伊西斯根本沒有解釋為什麽會突然改變主意,趁著伊西斯還沒有反悔,凱也做好了相關的治療準備,而三四郎則因為被撇在一旁而鬧彆扭。
「因為凱伊曾經感應過三四郎啊!這樣我感應起來也會比較容易,本來我是覺得凱比較好,但沒辦法,他是醫生。」伊西斯看起來很任性、很有精神,那雙有如萬華鏡般的眼閃耀著充滿挑戰意味的光輝,活脫脫一副小惡魔的模樣。
「幹嘛一臉不屑的樣子?你說不定會看到跟凱伊你侬我侬的樣子喔!」
「我只是要利用三四郎的身體而已,不會深入,那種事情只要做過一次就夠了。」伊西斯用鼻子哼出笑聲。
「你的目的是利用我的身體?一看著伊西斯那沒有絲毫疑惑的堅強笑容,三四郎一臉複雜。
「你不是說不想死嗎?」如果是其他人,三四郎應該不會這樣問,然而面對伊西斯,他卻能夠問出口。
「沒關系,我懂了。」伊西斯說,相較於那兩個盯著他看的男人,伊西斯顯得沒有那麽瞻前顧後。
「你懂了?」
「雖然伊西斯的人格裏沒有凱伊,但凱伊的人格裏有伊西斯。我話說到這裏,剩下的自己想。」
雙胞胎皺著眉,面面相觑。
凱說伊西斯與凱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格,是以醫學的角度來探究這件事,三四郎則一直都不願意承認所謂的兩種人格,一直到最近才能夠理解,但在這之前,一直诋毀凱伊存在的伊西斯,現在卻也認同了凱伊。
在這一片混亂中,三四郎終於在凱的催促下,不情不願地爬上診療床,看著伊西斯嘻嘻哈哈地跟著爬上床,伸手環抱住他的胸膛。
「我說過你才是真的,那家夥……我是說凱伊,已經偏掉了。」
聽著三四郎否定那個即将回到這個世界來的人格,伊西斯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三四郎,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帶著嘲諷意味、自信十足、趾高氣昂的微笑。
「不過他是三四郎的搭檔吧!無論如何,在他人格裏有我的存在喔!就算他再怎麽錯都一樣。」
聽到這句話,三四郎嘆了一大口氣,就像要把身體裏的空氣都嘆出去一樣。
「你到底是從哪裏得到那亂七八糟的自信啊?」
「從這裏啊!」輕輕笑著,伊西斯指著自己的胸口。「你不是說我很強嗎?」
「我要更正,你是一個只往前看的死小孩,只想看前面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所以撥開樹林往前走,現在踩到毒蛇了,而我……」與伊西斯之間,沒好氣地說,他不想繃住臉讓伊西斯覺得害怕,所以乾脆裝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板起臉來公事公辦。
「順序很簡單,等一下我會放出麻醉氣,第一階段的療程,我會看著伊西斯的狀況調節濃度,為了第二階段療程的資料,這個過程是必要的。」
「還有第二階段?」
壓制慌忙想撐起上半身的三四郎,凱瞪著他的表情就像瞪著一個壞學生。
「你到底要我說明幾次?到底聽到哪裏去了?麻醉氣本身沒有任何氣味,也保證沒有任何副作用,你睡著的時候,工作就由羅德與莎多蘭替代,所以你只要睡覺就好。怎麽樣?不錯吧!」凱一臉不懷好意地笑著,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犬齒,只是一臉和煦地轉頭看著伊西斯。「這不會很可怕,伊西斯,你只要放輕松就可以了,就像你剛才講的,你不會消失,只是回到原來待的地方而已,凱伊與伊西斯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我知道啦!」雖然伊西斯的表情看起來還很僵硬,但還是拼命掩飾害怕,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凱溫柔地微笑。
「請你記住,伊西斯,我非常喜歡你喔!不是因為你跟凱伊之間的關系,而是因為你就是你,伊西斯。」
「嗯。」凱那沈穩且強而有力的嗓音,瞬間讓全身僵硬的伊西斯放松下來。
「那我們開始羅!在麻藥産生作用以前,你要做什麽都可以。」站在三四郎前方,凱确認狀況一切正常後,慢慢步出房間。
「喂!接受治療的明明是我耶!你幹嘛緊張成這樣啊?」看著三四郎全身僵直,牙根咬得死緊,伊西斯覺得很有趣。
「我最讨厭醫生了,那種人根本不能相信,政府官員和知識份子都一樣。」
「你是說……凱?」
「答對了。」
聽起來三四郎真的很害怕,嗓音聽起來遺有些僵硬,伊西斯輕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後繃起臉,抱在胸前的手也略為使力。
「你之前不是說比起凱伊,我更适合你嗎?」
「對啊!」三四郎的嗓音聽起來有點……不太高興,還沒有發現伊西斯哪裏不對勁。
「你說我維持現狀就好,是因為那個原因嗎?」
「不,我只是覺得那樣比較好而已,不過你也真是的,突然又說什麽要接受治療,我本來還在想就算被貼上誘拐犯的卷标,也一定會帶你逃離這裏,這是多麽悲壯的想法啊!你卻……」
「吵死了,你嘴巴閉上好不好?所以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凱伊?」又在手上施加了些力道,伊西斯的問話讓抱怨個沒完的三四郎閉上嘴。
「可以說是為了你們兩個人吧!」
「騙人。」伊西斯斬釘截鐵地說。
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