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司城遺宮的四壁,均是用可斷絕靈氣的斷龍石所制,故而這一股寒氣蹿進曲紅绡體內時,她竟是提不起絲毫靈力去抵抗,渾身上下一陣陣冷得發顫。
而大家都知道,一個人一旦失溫,随之而來的症狀就是發抖、無力、意識不清……以及昏昏欲睡。
曲紅绡就正處于這樣的階段。
此時此刻,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整個人像是一只小野獸,依靠本能去尋找熱源,傅顯的黑衣很薄,衣裳下的蒼白皮膚炙熱如火,她忍不住依偎了進去,這人身上炙熱的血氣就将她整個包裹起來。
她的頭忍不住靠在了傅顯起伏的胸膛之上,這人的心跳穩而有力,卻不知為何快了幾分,他整個人渾身僵硬,似乎不知如何是好,曲紅绡顫抖着吸了一口氣,再招架不住困意,眼皮半阖了起來,呢喃道:“我要睡一會兒……”
傅顯身量很高,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都覆蓋着均勻有力的肌肉,這高挑美人縮在他懷裏的時候,竟顯得格外嬌小,他的一只手,也夠将她牢牢攬在懷中了。
在她靠上來的時候,傅顯那雙灼灼如火的狼眸驟然盯凝在了她的身上,可惜美人雙眸半阖,口中呢喃,全然沒有注意到。
她還猶在夢中發抖,腦袋在傅顯的肩頭上蹭了蹭,她有一頭如海藻一般濃密的漆黑長發,此時此刻,那柔軟的發絲輕輕搔過他的脖頸側……
他能聞到一股奇異的冷香,這是她雲朵兒鬓中的香氣與她身上的冷意混雜在一起所形成的獨特香氣。
傅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垂眸去瞧自己懷中的美人。
她本就有一副絕佳的皮相,醒着的時候,體态風流、色如海棠,如今被冰魄箭的寒氣所侵襲,她的皮膚蒼白了些,血色不豐,削弱了些她格外具有侵略性的明豔之感,她額前發絲有了淩亂,便又顯出一點海棠春睡的嬌媚來。
他的目光定在了她豐滿的紅唇之上,在不久之前,他才剛剛吮過那種鳳仙花被碾碎後所流淌出的甜香滋味……
他小臂上的青筋,忽然一根一根的凸了起來。
曲紅绡、曲紅绡……
這名字在他的心裏打了個轉兒,令他的神經與皮膚忽然浮上了絲絲瘙癢。
不知為何,他覺得曲紅绡對他有一種……奇異的依賴感。
她好似完全不擔心自己會傷害她。
他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傅顯自小父母早亡,身世飄零,一個人抱着劍,靠着一雙腿腳,沉默地、堅韌地走出了大光明境鬼泣原。
他從荒野走出,并不是為了去享受、也不是為了去成名,他冷漠、厭世、偏激、帶着滿腔的怨抑不平,來向這個不公的世界報複!
他從不憐憫,也絕不心軟,殘酷地對待每一個擋了他路的人,所以他是如此習慣那種混雜着恐懼、輕蔑與厭惡的神情,他身世凄苦、胸中滿懷偏激怨抑,否則何以自嘲以殺人為樂?
但她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她認為他有情有義,因此才會這樣毫無防備地倒在他懷裏的。
……但她這樣的女人,本不該毫無防備地倒在任何男人懷裏的。
懷中的美人無意識地蹭了蹭他,雙臂自然然而地環住了他的腰身,她猶在夢中,手臂自然無甚力氣,然而這手臂環上的時候,傅顯卻好似被一條毒鞭所重重鞭笞一樣,腰腹間的肌肉縮緊到了一種抽痛的地步。
……他配不上曲紅绡這樣的依賴與信任。
傅顯忍不住自嘲地想:錯了,天下的男人本就沒一個好東西,我也一樣。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手臂略一施力,将她牢牢摟在懷中,她身上冷得厲害,他只希望這樣能讓她好過些。
他一個閃身,閃到了黑暗中的一處石壁,抱着她靠坐在石壁之下,他伸手掐了幾朵水晶蘭,置于可無火自煉的白玉爐中,有些出神地盯着那爐中翻騰的藥汁子看。
罷了,她如今與自己綁定,不過只是形勢所逼迫,等到破了蛛絲陣,報了她的救命之恩,他們之間當然也就連一點關系也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這人睫毛忽然顫動了一瞬,似是就要醒來。
傅顯依舊靠坐在石壁之下,佁然不動,宛如泥胎木塑。
曲紅绡嘤咛一聲,緩緩睜開雙眸。
她睡得顯然不錯,臉上那種被寒氣所凍出的病态蒼白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蔓延自脖頸的嫣紅。
她剛剛醒來,腦子還很木,懶洋洋地不肯起來,反倒是下意識的、像是什麽小動物一樣的在他懷裏蹭了蹭,鼻子嗅了嗅,然後就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傅顯不是個花裏胡哨的人,沒有用熏香的習慣,因此他的衣裳上只有一種被漿洗過的皂莢清香,這種清香被他的體溫蒸得發燙,絲絲縷縷、無孔不入,但是又全然陌生,令人忍不住産生一種倒錯的、被侵略的感覺。
曲紅绡的手指忽然無力地蜷縮了一下。
她撐了一下身子,似乎是想要從他的懷中起來,但身處斷龍石下,又被寒氣所侵,一時之間竟渾身酸軟,沒有半分力氣。
一只蒼白的手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慢慢地将她扶了起來。
曲紅绡“唔”了一聲,朝傅顯笑了笑。
傅顯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他道:“你的身體如何?”
曲紅绡跪坐在地上,晃了晃頭,伸手給自己搭了個脈,這才道:“……嗯,脈象還是有些虛浮。”
傅顯道:“嗯。”
曲紅绡餘光一掃,正好掃到了那帶着餘溫的白玉爐,她心頭一動,問:“你……你吃了水晶蘭煉出的丹?”
傅顯又道:“嗯。”
曲紅绡眨了眨眼:“你感覺如何?”
傅顯側頭看了她一眼,沉聲道:“已無大礙。”
曲紅绡伸手就搭在了他的脈上。
他的靈府果然已能運氣,但水晶蘭并非真正的解藥,只能暫緩缬魄羅香的毒症,他雖然可以運氣,卻無法完整地運轉三個周天,靈力無法源源不斷地循環往複。
自然而然的,以這幅身軀,他絕無辦法解曲紅绡身上的“燃眉之急”。
從五溪出去後,看來還是要上一趟天山的。
天山……天山劍宗……
想到冷玉微與謝問舟,她心情郁郁,不由地嘆了口氣。
傅顯忽道:“為何嘆氣?”
曲紅绡道:“嘆我們要上天山去……天山劍宗并非沅水仙門這等廢物點心,實不好對付。”
傅顯閉目養神,語氣很淡:“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無關。”
曲紅绡道:“你一定已看出,我與天山劍宗有關系……你剛剛替我殺了玉梅花,我當然也要幫你奪取天山豆蔻。”
傅顯驟然睜眼,目如寒電般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要殺她,是因為我想殺她,與你有什麽關系!”
他當然慣常就是這樣的,面對她的關心與溫柔,第一反應永遠都是拒絕。
曲紅绡凝目去瞧他。
傅顯仍靠坐在石壁之下,一只腿曲起,左臂搭在曲起的膝蓋上,皮膚蒼白,面色冷淡,薄唇如刀,棱角冷硬。
任誰見了這般不假辭色之人,都會認為這人的心腸一定是鐵石做的。
但曲紅绡是誰呢?
穿越之前,她也是在萬丈紅塵中放歌縱酒之人,對男男女女之間那一種隐秘而微妙的關系再敏銳不過,她第一眼看到傅顯的時候,就已經看穿了這個男人的本質——
他冷漠、厭世、酷烈……但他血液裏卻流淌着野性的欲情和燃燒的情感……他一定有着非常悲慘的過去,他的感情一定從來都沒有被滿足過,于是這種對感情瘋狂的渴求被無限壓抑在有限的皮肉與骨骼之間,只令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矛盾感。
——他一定從沒注意過他盯着她的眼神。
冷酷得像是荒原狼在盯着它的獵物,尖銳得像是要劃開她的衣料與皮膚,令殷紅的血珠自她身上滾落……他好像拿她沒有任何法子,卻又像是拿自己那種稍微一撩撥就要湧出的殘酷沖動沒有任何法子。
在面對曲紅绡時,他好似一張被繃緊的強弓,每在他的弓弦之上施加一點輕巧的力,這弓就會顫抖地嗡鳴起來,但誰若拿到了這樣的弓,那可得千萬小心使用,因為一旦施力失誤,這張弓的弓弦可能會當場繃斷!
到那個時候,他或許會直接逃走吧。
曲紅绡又開始覺得這個冷酷的男人像兔子了,必須小心對待,否則會受驚。
但沒關系,她一向都是個很講究方法的女人。
傅顯既然已被她盯上了,那就絕不可能再逃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