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酒足飯飽後,曲紅绡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她是金丹期的修士,理論上來說,不需要吃飯,許多修士認為人世間的凡品污濁,吃了凡品,反倒要浪費靈氣去淨化。
但曲紅绡并不這麽認為。
一個人活在世上,喜歡的、恣意的事情本來就很少。對她來說,食物不只是食物,而是一種生活情趣,她以前加班加到很想死的時候,如果能吃一個甜而不膩的小蛋糕的話,就會覺得自己得到了治愈。
如今再回想起那些平靜的日子,她只覺得恍如隔世。
傅顯靈府被封,必須進食補充體力。
但這平江少女雁荷風卻略顯古怪,本來瞧她對平江內外各家酒館食肆如數家珍的樣子,定是個喜玩樂的人,然而他們點了一桌子的菜,她的筷子卻動得十分克制。
曲紅绡忍不住在心中奇道:難道這異世界也有減肥這一說?
不過這樣的事情,自然不便繼續探究了。
三人在煙雨蒙蒙之中踏出了這家有着陳舊酒旗的深巷酒家了。
雁荷風下午還另有他約,故而不能繼續陪曲紅绡逛平江城,早早告辭。
曲紅绡繼續饒有興味地逛街,傅顯卻對這些東西全然沒有半分興趣,他無可無不可,雙手抱劍,走在她身後,慢慢地陪着她逛。
轉了個彎兒之後,二人拐進了條寬巷,寬巷左右,立着兩排白牆黛瓦的商鋪,有客棧、吃食鋪、胭脂水粉鋪、成衣店、還有些賣糖羅漢、糖畫、九連環的。
出乎意料的,曲紅绡沒進胭脂水粉的鋪子,而是信步走進了家賣小孩兒玩具的鋪子。
傅顯跟在她後頭,擡腳而入,抱臂立在一旁,并不說話。
這兩個人,男的一襲黑衣、精壯彪悍,女的披金戴銀、花嬌柳媚,二人同逛一家這樣的鋪子,本就很引人注目,這鋪子的掌櫃自然也不例外,忍不住多看了曲紅绡兩眼。
曲紅绡伸手撫了一下自己的發鬓,如新雪般皓白的手腕上挂着一只厚重銀镯,無風自動,從手腕滑落進绲金邊的大袖之中。
平江城美人頗多,然則這種級別的美人無論放在哪裏,都叫人心馳神往,那掌櫃的眼睛就好似是被一只魚鈎給勾住一樣,溜溜得跟着曲紅绡轉。
傅顯驟然擡頭,冷冷地瞧了這老板一眼。
他的雙眸冷而銳利、雙唇薄而無情,只好似一只矯捷而悍勇的狼,正在警惕地守護着屬于自己的獵物,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勾引她。
那掌櫃的被這樣的眼神瞪了一眼,登時有如被一盆冷水從頭頂一直潑到腳心,霎時清醒過來。
他又一看,只見這如黑豹般的冷酷男人的手腕之上,鎖着一只銀镯,銀镯上點着兩點綠寶石做孔雀僞眼,在日光之下,閃動着一種格外暧昧的光芒。
這樣一個又冷又硬、極富力量的男人,手腕上套着這樣一只鑲金嵌玉的镯子,面上神色卻極其自然,無絲毫的異象,只叫人覺得十分古怪,又富有奇趣。
掌櫃的忽然意識到,剛剛這美人的皓腕之上,也正好套着一只一模一樣的銀镯。
……他忍不住開始嫉妒這冷硬男人了。
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傅顯自然不知道、也根本懶得去探究的。
一般來說,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值得注意的地方。
曲紅绡忽然回過頭來,朝他璨然一笑,手上拿了個東西晃了晃,相當開心地道:“你看,撥浪鼓诶。”
傅顯:“…………”
傅顯:“……你喜歡這個?”
曲紅绡:<( ̄︶ ̄)>
她又抓起一個九連環,朝傅顯晃了晃。
傅顯繼續:“…………”
他沉默了一下,道:“老板,把這幾樣東西包起來。”
曲紅绡開開心心地繼續挑選玩具。
傅顯:“…………”
他默默地付了錢,幫她把東西收好,然後繼續逛街。
修士的身體素質都不錯,即便在這平江城裏逛上一整天,也臉不紅氣不喘的,曲紅绡就像是一只花蝴蝶似得,這裏逛逛、那裏瞧瞧,一直到烏金西墜之時,她才心滿意足地叉着腰,大聲道:“我們回去叭!”
傅顯無可無不可、淡淡應了一聲。
平江城乃是著名的“水陸雙棋盤”格局,道路旁流水潺潺,春光暗下去之後,流水與小橋被籠在了微寒水汽之中,夕陽餘晖在映粼粼水面之上,宛若融化的金泥。
這般美景之中,曲紅绡卻忽然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身形肩若削成、身姿如柳,個頭算不得很高,頭上梳着尖尖的雙螺髻,正是那以織作為生的少女雁荷風。
只是她坐在水邊,肩膀微顫,低低地哭泣着。
這少女個性活潑,熱情大方,家庭富足,本不該有什麽傷心事的。
晚風送來她的低泣聲,哭得人心都要碎了。
曲紅绡忍不住道:“雁姑娘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曲紅绡與傅顯都是修士,呼吸動作輕不可聞,雁荷風正全心全意地傷心着,哪裏能意識到有人靠近?曲紅绡驟一發聲,她竟吓得一個激靈,身子一歪,向水中墜去!
曲紅绡身形驟動,轉瞬之間,就抓住了她後脖頸的衣襟,将她拎了回來,皺眉道:“此處危險,你就算傷心,也不該坐在這樣靠近水邊的地方。”
雁荷風杏眼圓睜,呆呆地看着她。
曲紅绡嘆道:“白天還好端端的,怎麽忽然這樣傷心?”
雁荷風神色仍然怔怔。
曲紅绡這樣的人精,一瞧她的神色,瞬間就明白了,挑眉道:“……為了男人?”
不說還好,一說這話,雁荷風的眼淚又忍不住湧了出來,低低地哭泣起來。
傅顯倚着橋墩,雙手抱劍,閉目養神,連看都沒看雁荷風一眼,全然沒有一點要理會她的意思。
他本就是個鐵石心腸的男人,與他沒有關系的人,是死是活,他都全然不在意的。
曲紅绡卻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拍了拍雁荷風的肩膀,叫她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之上,自己倚靠在另一面的橋欄上。
她在等,等雁荷風開口。
半晌,雁荷風道:“……他、他近來變了許多。”
曲紅绡:“嗯哼。”
雁荷風一眨眼,又是一串淚珠落下。
“他是虎丘山上的仙長,風流倜傥,原本與我便配不上他,只是我從未見過那樣英俊的人,他高傲得像只仙鶴,卻又那樣溫柔多情,那日他在夜晚踏月而來,推開了我小樓上的窗戶,于是我就……我就……”
“可是近來,我已越來越少能見到他了,今日下午,我悄悄上了虎丘山,卻只聽雍翠萬壽園的弟子冷言冷語,原來……他多年前心儀的那位仙子已回來了,他的心已一心撲在了那人身上,又怎會多看我一眼?”
曲紅绡眯了眯眼。
她的神色有些冷漠,恹恹地道:“他們在嫖你,你也未嘗不能去嫖他們,男人其實也就是那樣一回事,十個有八個的良心都被狗吃了,為了這樣的人傷心,實不值得。”
能修仙的世界,規則自然與傳統的古代社會有所不同。
傳統古代社會女性地位低下,是因她們被規則束縛為了男性的附屬之物,根本沒有獨立生活的資格。然則在此處,地位的高低與靈根、仙緣的多少直接挂鈎,女子的天賦并不比男子差。
比如這一路走來,曲紅绡就見過一個土系靈根的女散修,因其對糧種改進有着相當深厚的研究,在當地地位極高。
況且,由于靈藥的普及,女子懷孕與否,全然可以自己決定,這也就導致了女子與情人幽會的風險大大降低。
當然,由于這世間千年一個靈力循環,在天地靈氣衰落至近乎枯竭之時,生産力下降、傳統勢力會再次擡頭,桎梏與枷鎖便會越來越嚴重,況且無論如何,沒有靈根的人占了世間的絕大多數,因此這男尊女卑的社會大意識形态始終淡淡籠罩着。
即便如此,雁荷風也是有實力在的。
她家庭富足,又極具天賦,以後雁家布莊的主人必定是她,這樣的少女,想要勾引她的男人自然不少,她大可以好好挑、慢慢挑,何苦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雁荷風聽了她的話,卻默然半晌,苦笑道:“曲姐姐生性潇灑,我這等俗人……”
曲紅绡撇了撇嘴,不欲再勸,只囑咐道:“不要在水邊多呆,早些回家,免得父母擔心。”
雁荷風點點頭。
曲紅绡便去找傅顯,想要同他一起離開。
然則她一回頭,卻發現傅顯正緊緊地凝注着她,目光冷而銳利,似乎能刺透她的皮肉與骨骼。
“男人其實也就是那樣一回事,十個有八個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她說出這句話時,神色倦怠而冷漠,好似已對這樣的背叛非常熟悉、非常麻木。
——有男人曾傷過她的心。
他冷冷地想:是誰?是哪個狗東西?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