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倔強

我挺稀罕你的。

沒什麽修飾,就是我挺稀罕你的。

這個呆子。沈織不可避免的心顫,然而她的頭已經開始發暈了,她現在只想睡一覺,大熱天的她澡也沒洗飯也沒吃,整個人昏昏沉沉,恨不得立刻倒下去。

腦子裏卻冒出一件事,沈織原本找沈大周的目的,是想讓他別亂傳她和沈易的事,沒想到一連串的意外,正事倒忘記了。

其實沈織心裏知道沈大周是什麽樣的人,很奇怪,她就是認定了,沈大周是憨厚的,沈大周是老實的,沈大周是樂于助人的。

“我跟沈公子沒什麽的。”

這一句話似乎用盡了沈織的力氣,她不管不顧的關上門,幾步走到床邊躺下,連燈都忘了吹。

沈大周站在門口,想要說的話徘徊在胸口。破敗的木門,門縫裏閃爍的燈光,無形之間隔開了兩人。

要記得擦藥啊,不然脖子會疼的。

沈大周琢磨沈織的話,火山泛起一陣炎浪,霧氣蒸騰,他搓搓手,哼着小調往回走。

“哥,我姐怎麽說?”狗子偷偷摸摸的鑽了出來,沈大周并不意外,狗子家就在沈織隔壁,借口去茅房出來很容易。

“沒怎麽說,你別再想了,這事我自己看着辦。”

狗子愧疚,“大周哥,我對不住你。”

“千萬別這麽說。”沈大周道,“你幫了我很多,我都記在心裏,不說了,你也早點回去,二周在家還餓着呢!”

狗子看着沈大周走遠,悶悶的回了自己家。

沈織醒來,天微微亮,屋子裏的油燈已經染盡了。腦袋清醒了許多,她掙紮着起身,剛趿上鞋,就傳來一陣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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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門,門口竟然是沈大周。

夏日裏天亮的早,如今恐怕剛過寅正,沈織看着沈大周,遲疑的問:“你怎麽這麽早?”

沈大周拿出一瓶藥酒遞給沈織,“我昨兒看你脖子傷了沒有抹藥,一直惦記着,早上醒了就來了。”

沈織接過藥,“謝謝。”

沈大周搬起放在門口的兩捆柴,“我給你送柴來,馬上到秋收了,要去地裏忙活,沒時間去山上砍柴了。”

見沈織沒說話,沈大周又道,“我給你放廚房,你先擦藥。”

沈織點頭,讓沈大周進了屋。沈大周出來,看沈織呆呆的坐在床上,不由走近,摸了摸她的額頭。

沈織吓了一跳,“你幹什麽?”

沈大周自嘲一笑,“我怕你發熱了。柴給你放廚房了,火也給你生好了,燒了水在熬粥,你可以先洗澡再吃粥,天太熱,汗膩着難受,我去幫你挑水。”

沈織瞪眼看他,沈大周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飛快的跑去拎了水桶扁擔,出門去了。

沈織把藥酒放在桌子上,倒在床上嘆了口氣。

沈大周挑了水回來,自顧自的去廚房給沈織端了粥過來,放在床邊的桌子上,又看着還沒動過的藥酒,眼神微黯。

“你別跟我賭氣,不擦藥落下毛病了可不好。”

“你別再對我好了。”沈織忽然說。

“可是我看上你了,就想對你好。”沈大周說的有點可憐。

沈織抿嘴,不想說什麽難聽的話,于是道:“我雖然和沈公子沒什麽,可不代表我想和你有什麽。”

沒想到說出來的話似乎更傷人了。

沈大周坐在板凳上,兩條長腿曲着,他眸光閃動,他抱着自己的雙腿,委屈的說:“我知道了。”

“不過你要記得喝粥,記得擦藥。”

他坐了一會,見沈織毫無反應,不得不起身走了。沈織松了口氣,又覺得心裏絮得慌,她去廚房洗了個澡,吃了沈大周熬的粥,往脖子上摸了藥,躺在床上又繼續睡了過去。

下午漁娘過來找她,看其次好的鞋底子,兩人比着腳裁了,拿着頂針開始納鞋底。

做這個夥計需要手勁,沈織今天怎麽也打不起精神,坐了一陣就靠在牆上歇着,心裏一團亂麻,怎麽也理不清。

其實她并不讨厭沈大周,但是就不想讓他得逞。

漁娘手快,一個鞋底已經納的差不多了,她看沈織恹恹的,便問:“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我今兒沒勁。”沈織笑着說,放下正在納的鞋底,開始繡花。這種工作近乎本能,不過一會兒,她就在一方白娟上勾勒出一朵花的外形,把漁娘眼睛看直了。

“要不這樣,我幫你納鞋底,你幫我做鞋面?”漁娘提議道。

“好啊。”沈織笑着從她那兒拿過做鞋面的布料,又把自己在納的鞋底遞給她,拿起剪子裁起布料來。

縫起來很容易,沈織問她,“你這鞋是給誰做的?”

這雙鞋面都是黑色的粗布,用了兩層,還算厚實,應該是秋冬在家裏穿的,沈織問漁娘,是想知道裁多大。

“給我娘。”漁娘笑着說,“小樹的我自己做,大丫小丫不用幹活,哪用專門給她們做鞋。”

婆媳争鬥,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但是漁娘原本就不是争強好勝的心思,反倒和沈婆婆在一個屋檐下相安無事。

沈織點頭,裁好鞋面,縫起來就是一會的事,她特意找了塊細棉布做了鞋裏子,還在鞋面上繡了花。

漁娘看了就道:“哪要你這樣費心思!縫好就行了,你做的這麽好,我娘肯定舍不得穿,不是逢年過節走親戚不會拿出來!”

“我做這個容易。”沈織笑道,忽然問她,“不是馬上就要秋收了麽?你怎麽有空出來?”

漁娘眯着眼笑,雙頰泛起紅暈,她長相只能算清秀,此時卻有一種別樣的韻味。

似乎是不好意思,她只摸了摸肚子,笑着說,“我又有了,頭三個月得小心,不然我娘怎麽會放我出來?娘準備把大哥大嫂叫回來,秋收是大事,家裏只有一個男人怎麽忙的過來!”

沈織恍然,“恭喜恭喜!”

漁娘笑着道謝,又有些愁道:“希望這胎是個兒子,再是個女兒,我都沒臉見人了!”

“都一樣,都一樣。”沈織安慰她,“這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也就那樣。”

大概想起了大樹夾在大嫂和婆婆之間的事,漁娘又快活起來拿着手頭的活幹起來,一邊做事一邊和沈織閑談。

“你知道嗎?村口的王瘸子讓沈大周打了!”漁娘一出口就是驚雷。

沈織一驚,強忍着沒有看漁娘,而是淡淡的問:“怎麽?”

漁娘知道沈織一向不愛聽村裏的糟污事,不過處于禮貌才接話,但是她依舊很高興,興致勃勃的說:“這個王瘸子啊!昨晚上喝醉了酒,摸到沈大周家偷東西去了!”

“沈大周以為是什麽賊人,出手就重了些,直接把他右腿打斷了,還半夜找了族長來。”

沈織想起今天一大早就看見沈大周在自己家門口,可能是一夜沒睡,不知道沈大周用了什麽辦法讓王瘸子沒有亂嚷嚷,不過到底還得謝謝他。

王瘸子要是說出沈織被他玷污了之類的話,恐怕沈織要被拉去沉塘了。

“怎麽回事?沈大周家有什麽東西好偷的?”沈織奇怪的問。

漁娘看她一眼,驚訝道:“你難道不清楚?”

沈織摸不着頭腦,“我為什麽要清楚?”

漁娘神神秘秘的湊近沈織。“沈大周是不是看上你了?不然他為什麽總往你家跑?村裏人都等着看你兩什麽時候辦事呢!”

“我和他沒什麽。”沈織低頭說。

漁娘身為過來人,自然開始勸沈織,“不是我說,沈大周人挺好,也能掙錢...”漁娘忽然瞪大了眼睛,“你不會以為沈大周家沒錢吧?”

“哪裏啊,我又不關心這個。”沈織說道,表情遠不像言語那麽輕松。

“這個沈大周,和咱們姓沈的可不是一個祖宗!”漁娘顯然知道很多秘聞,“沈家村原本就好幾戶姓沈的,不過采薇山那邊的一戶做生意發了家,就開始讀書了。”

“原先沈家只做些小官,宗祠就沒遷,反而在村裏置了大片地,後來官做大了,舉家遷到了鎮上,只留了幾個忠仆在村裏守着祖宅。”

漁娘又神神秘秘的說,“聽說前幾年老太爺沒了,沈家官場失勢,沈夫人才帶着兒子回祖籍守孝。”

沈織推推她,“你說的不是一個祖宗是怎麽回事?我怎麽不知道裏面還有這麽多事?”

“我也是小時候聽我爺爺說的。”漁娘道,“沈家還沒去鎮上前,家裏的管家都安置在村裏,聽說沈大周祖上就是,沈大周外祖那一代,還是村裏的地主,咱們只是佃戶,不過沈大周外公只有一個女兒,留在家裏招了贅。”

“只是沈大周他爹是個白眼狼,沈大周外祖一去,他就變了模樣,吃喝嫖賭不說,居然拿着沈大周娘的錢在鎮上置了屋子養了小的。”

哪裏都有這樣的狗血事,沈織頭一次聽的津津有味,發自內心的接道:“然後呢?”

“然後?”漁娘憤憤的說,“人在做天在看!沈大周他爹大冬天的在外面喝醉了,外室不給他開門,在街上亂晃悠,從山坡上摔下來,腦袋磕在石頭上,死了!”

漁娘唏噓道:“沈大周他爹生前把媳婦家底敗光了,說起來你家的地,還是他爹欠了賭債便宜賣的。”

沈大周他爹講完了,接下來就是沈大周。沈織狀若不經意問:“然後呢?”

漁娘看她一眼,接着說:“說起來沈大周也是可憐的,她娘生他後直病着,生他弟弟直接沒了。他從小帶着弟弟,到處讨飯吃。”

“還好他娘以前心善,他跟着人家種地,人家也分點糧食給他,不過這點哪夠兄弟倆吃啊,沈大周仗着人高馬大,在河邊的碼頭給人家當苦力,又跟着山窩窩裏的獵戶學打獵,後來還和鎮上的醫館搭上了,如今在山上采草藥賣給醫館。”

沈織被震撼到了。不僅是沈大周的人生,還有漁娘說故事的能力。

村裏的每一個大娘,去鎮上的酒館,都不輸給任何一個說書人。

“他也挺能的。”沈織說。這種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男人騙起自己來小菜一碟,何況沈織記得自己第二次見沈大周,他就找自己買地,一個有錢買地的男人,怎麽會看上幫自己種地拿的那點糧食。

“是啊,不然怎麽能供他弟弟讀書?不過讀書是筆大花費,也難怪這麽多年,他也沒富上。”

天色漸晚,路上不少人扛着鋤頭回家,漁娘年紀輕輕,又開始老生常談,“不是我說,織娘,你年紀也到了,總得找個男人成家生孩子,一個人多孤單?沈大周也不錯,你就別挑了。”

漁娘說着嘆口氣,“不過你跟咱們不一樣,我最遠也就去過鎮上,你是見過大世面的。”

“說這些幹什麽!”沈織拉着她的手,指了指遠處的路,“小樹回來了呢!你還不跟他回去!”

小樹扛着鋤頭跑過來,拉着漁娘的手把她扶起來,細聲細氣的問她覺得怎麽樣,孩子鬧不鬧,漁娘紅着臉觑了沈織一眼,捶着小樹說:“織娘在這,你瞎說什麽呢!”

沈織笑着說,“我什麽也沒聽見。”

小樹只是憨笑。

道過別,小樹帶着漁娘回家了。沈織站在原地嘆了口氣,只覺得頭暈腿麻,忽視籬笆邊鬼鬼祟祟的身影,回屋躺了一會才緩過來。

哪怕再不想動,沈織還是得爬起來做飯,家裏只有一個人,不做她只能餓着。沈織醒來時已經是下午,接着漁娘就找過來了,一天下來她就喝了清晨沈大周煮的一碗白粥。

正在廚房忙活,狗子溜了進來,搶着幫沈織做事。沈織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思和他你來我往,幹脆甩下事去後院躺在椅子上發呆。

做了一下午針線,她不僅眼睛疼,腰也酸,脖子靠在靠背上,被王瘸子打的地方隐隐作痛。

沈織閉上眼,聽動靜狗子似乎忙完了廚房裏的事,搬了凳子坐在沈織旁邊。

“姐,我對不住你,你別生我氣。就算你氣我,也別氣大周哥。”

“大周哥是真的看上你了,大周哥人也好,也能掙錢,姐,你為啥看不上他?”

“姐,你不是嫌大周哥沒房子吧?只要你願意嫁給他,大周哥肯定馬上蓋新房子娶你,我也沒房子,不過正在蓋,馬上就能娶花娘了。”

“姐...”

從醞釀到爆發根本不需要多久,沈織睜開眼,騰地坐起來,“憑什麽他看上我我就得嫁給他?你們問過我的意思嗎?”

一天之內兩個人催着她嫁了,還是同一副說辭,原本就很累的沈織突然爆發。沈織覺得全世界都叫她嫁給沈大周,骨子裏只有一點的倔強從深處泛起,混着熱血遍布全身。

哪怕她不讨厭沈大周,哪怕她覺得沈大周人還不錯,但她就不想讓沈大周得逞。

在沈織心中,沈大周是憨厚的沈大周是老實的沈大周是樂于助人的,心裏的印象一下推翻,一連串發生的事讓沈織立刻給沈大周扣上了有心機的帽子。

這麽高這麽壯的一個人,學什麽文人書生耍手段啊。

“可是姐,成親不就是我看上你好,你看上我好嗎?”狗子說的委屈。

沈織無力的躺下,“問題是現在是他看上我,然後你們都來逼我,我到底哪裏好了?”

“你長得漂亮。”狗子撓着腦袋說。

沈織啼笑皆非。

狗子是有些傻氣的,沈織忽然揉了揉他的狗頭,“你喜歡花娘什麽?”

“花娘勤快能幹。”

“這就是啊。”沈織說,“我又不勤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別說下地幹活了,你說沈大周看上我什麽?”

沈織費勁起身,頭也不回的進了廚房,“你回去吧,我累了,吃完飯就睡了。”

“哦...好。”狗子郁悶的在原地打轉,想說什麽終究是閉了嘴,被沈翠花叫回去了。

廚房裏飯已經好了,菜也洗幹淨放在砧板上,沈織切菜下鍋,弄好菜之後卻沒了心情。她勉強吃幾口,回屋躺在床上,又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不可避免的想起沈大周。

沈織覺得自己把他當做朋友,沒想到朋友對自己全是套路。她現在恨不得把沈大周有多壞想多壞,從某種程度來說,她确實在賭氣,而且沈大周還遭了漁娘和狗子的殃。

如果漁娘和狗子不說,沈織只會慢慢平靜下來,兩人一說沈大周的好,直接往沈織心頭的火澆了一把油。

沈織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燒水洗了澡,又吃過飯,才發現衣裳已經堆了兩天了。她抱着木盆去河邊洗衣服,才發現根本沒什麽人。

回去的時候沈織看了看地裏,旱地的麥子已經黃了,田裏的稻穗壓的很低,大大小小的人都在地裏忙活,家家戶戶基本傾巢而出。

沈織回院子裏晾好衣裳,轉身發現沈大周站在廚房門口。

沈織被吓了一跳,說話語氣自然有些不善,“你幹什麽?!”

“我來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沈大周說,“我沒想到你這樣讨厭,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稀罕你,想對你好,想娶你。”

沈織點頭,“哦。”

沈大周見她如此心裏黯然,“我今天來是告訴你秋收了,我要去地裏了,收了稻子我會送來你家,你看着給吧。”

說完沈大周就走了。沈織站在原地,心裏泛起陣陣無助,她倔強想讓沈大周別幫她種地了,又苦于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替沈大周。

沈大周傍晚的時候跑了沈織家好幾趟,他背着大捆的稻穗來沈織家,扔在後院裏一句話也來不及說,又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第三趟的時候沈織看着他滿嘴的幹皮,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倒了碗水放在桌上,小聲說,“你喝點水再去吧。”

沈大周只說了句“好”,端起水咕嚕咕嚕喝掉,又頓了一會,說了句“我走了”才出門。

最後一趟的時候沈二周也跟着沈大周,沈大周不說話,沈二周拉着沈織叽叽喳喳。

“姐姐,我們學堂放假了!我也在地裏幫忙,看着地裏的稻子別讓別人撿了,你中午怎麽沒給我們送飯?我中午沒吃飯好餓啊,你能不能多分我家一點糧食?”

沈大周叫了他,“二周!”

沈織不說話,對沈二周說,“好,你想要多少糧食?”

沈二周根本不知道如何接,只瞪着眼睛看着兄長。沈大周拉着弟弟,“我先回去了,還得煮飯。”

兄弟倆走的幹脆利落,沈織望着滿院子的糧食,覺得自己很富裕,又想到自己中午沒給兄弟倆送飯,心情複雜。

沈大周和狗子來幫自己修屋頂的時候,自己是管飯的,這是習俗,那麽沈大周幫自己收糧食,自己也應該管飯才是。

稻穗随意的堆在院子裏,沈織拿了一個剝開,裏面的米粒掉在地上,沈織一笑,回廚房煮飯。

去地裏看了看,家裏還有菜,但是幹活的人缺少油水,得去弄點肉來。因為今年收成看起來不錯,村裏今兒有人殺了豬,下午漁娘過來的時候和沈織說的,還問沈織要不要和她一起去買肉。

沈織叫漁娘一起去稱了肉,晚上清點好菜和米,又找出個陶罐洗幹淨,把第二天的東西準備好,沈織收了衣裳,自己炒菜吃飯,洗澡睡下。

睡前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說幫沈大周做身衣裳,尺寸都量好了,布料也有,到底要不要兌現承諾?

迷迷糊糊想着,晚上聽見有什麽東西竄來竄去的聲音,不一會就停歇了。沈織也沒在意,睡得熟了,一夜好夢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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