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兩個舉子
寡婦少有再嫁的沈織知道,但是也沒有人和理這就很奇怪了,“為什麽?”
“南邊沒有北邊講究。”沈雲說,“湖廣一帶還有不少鄉紳願意娶再嫁之婦,但是沈家門風嚴謹,講究女子性命事小,失節事大。自沈閣老致仕先去之後,沈家在朝堂的影響力大不如前,就回了祖籍行教化之事,博些名聲。”
沈織一直以為所有的地方都是這樣的,以前在鎮上做繡娘,從來不關心別人家的事,沒想到沈家拿整個村子立牌坊。
“怎麽能這樣?”沈織難以置信。
沈雲道:“今日剛回家中,明日再不去拜訪沈家的夫人公子,怕是族長也要來了。”
沈織抿嘴,心裏湧出一種無力感。她一直覺得沈家村很好,自己也能掙錢,不想什麽大富大貴,在沈家村過完下半輩子是個不錯的選擇,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
“朝堂上的事我不懂。”沈織想了一陣說,“我只想好好過日子,一大家子不出事,哥你要小心一點,別攪進去了,我們跟臨河沈家比不得,人家家大業大,我只有你們了。”
沈雲有些後悔和沈織說這些事,她說是不懂,但心裏清楚的很,沈家無利不起早,這麽多年辦族學請先生養出了不少讀書人,總是等着回報的一天的。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沒什麽好怕的。”沈雲笑着說,讓沈織把錢收好,一起出去走走。
姑姑劉沈氏回來了,叫兄妹倆吃飯,沈織恍惚發現天色已經晚了,放下心裏的事和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了一頓飯。
狗子已經過來了,沈雲和家裏說了幾句話,笑着和狗子打了招呼,散步似的和狗子往狗子家走。
沈織搶着收拾了碗筷,燒水洗碗洗臉,泡了腳然後回了裏屋。戶娘正在疊衣服,看沈織愣愣的坐在床上,整好手上的東西坐在沈織身邊,“怎麽了?雲子說你了?還是不同意你和沈大周的事?”
“不是。”沈織搖頭,脫了衣服上床睡覺,“你也上來,我想躺着,不知道怎麽累的很。”
“我看你是高興壞了。”戶娘笑着說,“反而找不到北了,看你今天搶着幹活,我都不習慣,我娘總說你的手金貴着呢,別讓你洗碗洗衣裳,今天都不攔着你。”
沈織心裏暖烘烘的,笑着說:“我有什麽金貴的?又不是什麽高門小姐,哪能總讓你們幹活?”
戶娘大笑着推了沈織一下,“你還不嬌貴呢,每次洗碗都磨磨蹭蹭,洗衣服就搶着,誰不知道你不想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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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織在被子裏悶頭笑,戶娘問她,“雲子同意你和沈大周的事兒了?”
沈織嗯了一聲。
“雲子是真心疼你。”戶娘說。
“我知道。”沈織說,遲疑着問戶娘,“戶娘,你想沒想過搬家?”
“搬家?不是剛搬回沈家村麽?”
沈織笑了笑說,“不是,我哥給了我點錢,我想做些生意。但是沈家村有什麽買賣可以做?還不是得出去,至少也要去鎮子上。姑姑那我不知道,我就想問問你這個主意怎麽樣?”
戶娘沉默了一陣,似乎在考慮可行性,“你說得也沒錯,咱們倆女人多,太重的活也幹不來,就算置了田産也要有男人管着...”戶娘笑了起來,“你有沈大周,怕什麽。”
“種地哪有做買賣來錢快?”沈織說,“以前總瞧不起做買賣的,但是人家自己日子過得好,咱們村那是過的好的,別的村子好多人都吃不上飯,還說什麽讀書認字考功名?”
戶娘沒有說話,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駁沈織,只問:“那我們新蓋的房子怎麽辦?”
沈織閉嘴不說話了,她忽略了一件大事,劉沈氏和三個表姐表妹這段日子一直在搬來搬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還是自己讓她們過來的,蓋好房子準備好好過日子,自己又說要搬走。
姑姑年紀大了,想着安定,回到生長的沈家村,心裏肯定也是高興的,她怎麽能讓姑姑再跟着她跑。
沈織突然很想沈大周,大概只有沈大周總是認真聽她的話,把她的意願放在第一位。
“那就再說吧。”沈織說,“我困了,睡了。”
“我明兒去問問我娘。”戶娘摸着沈織的頭說。
第二天一大早沈雲就過來了,竟然挑着兩擔水,可把姑姑劉沈氏給吓到了,“你這是做什麽!哪能讓你幹活!”
沈雲笑着說,“我以前都是做慣了的。”
劉沈氏說什麽都不肯,沈雲無奈的笑笑,進廚房吃早飯,沈織拿着兩個包子漫不經心的吃着,見到沈雲笑着打了個招呼。
吃到一半的時候張江找了過來,和沈雲客套了一番,坐在後院裏等沈雲。見到院子裏的沈織不由一愣,對沈織作揖行李。
沈織略有生疏的回了一禮,瞅了張江一眼。張江面容普通,帶着兩分書卷氣,穿着一件簇新的石青色杭絹直綴,和沈雲的樸素大不相同,看得出很在意面見族長。
沈織正欲說話,張江搶先道:“先前的事家母舍弟已經與在下言明,此事乃舍弟之過錯,我與貴兄同窗多年,還望姑娘不要計較。”
“...無妨。”沈織抿嘴道,很不習慣張江這樣咬文嚼字。這件事沈織早就不放在心上,要計較早就計較了,不會等到現在。
沈雲從廚房出來叫上張江,他們準備一同去族長家。沈織找不到事做,給賀娘和穗娘布置了任務,自己出去轉悠,她想去找沈大周,又發現她根本不知道沈大周在哪。
沈織跑到山腳下,思前想後最終上了山,一步三頓的撿柴。其實家裏還有柴用,沈織就是想消磨時間。
走到半山腰沈織就走不動了,山上的風景很好,沈織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坐着,歇了一陣就準備下山。
雖然沈雲讓沈織這陣不要和沈大周來往,但是沈織心裏知道沈雲的意思是讓沈大周來提親。沈大周一心讨好大舅子,日琢磨夜琢磨怎麽能得大舅子允許進沈織家門,完全忘了這茬。
沈織下了山,站在路邊跺了跺腳,拐着彎去了狗子家,狗子家只有花娘在家,沈織朝她問沈大周的事,借口看看沈雲住的地方,待了一會又回去了。
一上午竟然什麽也沒幹,沈織坐在門口發呆。一個身穿潞綢比甲,頭戴珠花的少女小跑着過來,對周圍好奇的目光渾然不覺,她仔細打量了沈織家,然後上前問沈織:“請問這是沈雲沈舉人家嗎?”
沈織瞧她的打扮估摸着她是沈家的丫鬟,起身點頭道:“正是。”
丫鬟笑道:“我家夫人留了沈舉人和張舉人用膳,遣我來告訴各位不用等了。還請這位娘子告知我張舉人家怎麽走?”
沈織指了指自家隔壁,“就是那了。”
丫鬟謝過,去了張江家。沈織心裏感嘆沈家果然不一樣,比起沈織以前去過的什麽羅家劉家,看丫鬟的水平就知道差的遠了。
過了一陣,張大娘送了那丫鬟出來,親熱的拉着丫鬟說話,張強跟在張大娘身後,眼睛恨不得貼在丫鬟身上。
丫鬟笑得勉強,又不能推開張大娘,只能說:“夫人還等着奴婢回去回禀呢!”
張大娘聽着夫人一詞,才放開人家,熱情道:“下回來我家吃飯!”丫鬟笑着拒絕,回去的時候腳下生風。張家母子看沈織正瞧着熱鬧,自以為得了什麽體面,趾高氣昂的屋去了。
吃過中飯,沈織坐在後院,牆頭的聲音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了,她搬着凳子上牆頭,沈大周氣喘籲籲的問沈織:“你找我什麽事?”
“你怎麽知道我找你?”沈織問,看他滿頭大汗又有些心疼,拿出帕子幫他擦了擦額頭的汗。
沈大周心裏跟吃了蜜一般,“狗子回去花娘說你去他家了,狗子跟我說了,我想你無緣無故不會去狗子家,就來找你了。”
“我一天沒看見你,心裏就想得慌。你哥還好吧?有沒有罵你?你就說是我硬貼上來的,他就不會罵你了。”
沈織哭着臉笑,“我哥對我可好了,怎麽會罵我。就是你總欺負我。”
沈大周心裏揪着疼,抓着沈織的手說:“那你打我!”
沈織噗嗤一笑,一指他的額頭,“你這皮糙肉厚的,打疼了我的手!”沈大周跟着也笑起來,“那你說怎麽辦?我都聽你的。”
沈織都顧不得髒,雙手攀在牆上問沈大周,“我想以後搬出去,不住在沈家村了。”
沈大周雖然有點奇怪她的想法,卻還是說:“那你想去哪兒?臨河鎮?渡口鎮?你想去哪兒我去哪兒蓋房子娶你。”
沈織白了他一眼,忍不住說:“你想娶我,怎麽還不請人來提親?”
沈大周一愣,大笑道:“原來是這事!”他興奮的跑了兩圈,還踩壞了沈婆婆家的菜,“這麽說大舅哥同意了?什麽時候?要備些什麽?要不要挑個好日子?大舅哥是讀書人,是不是講究的特別多?”
“問你的大舅哥去!”沈織再說不出什麽羞人的話,跳下凳子拍着袖子上的灰,沈大周在外面踹着沈織家的牆角,壞了讓他修!沈織憤憤的想。
沈雲到申時才回來,竟然是和沈易一起,張江跟在二人身後,神情莫名。沈織躲在屋子裏朝外看,見三人談論了一番,就行禮各自回家了。
沈織從屋子裏出來,端了水給沈雲喝。沈雲拐着彎進了後院,家裏全是女人,他回來後就不從裏屋過。
搬了凳子坐着,沈雲蹙眉嘆氣,沈織心裏有些急,“哥,怎麽了?沈家對你提出什麽要求了?”
沈雲搖了搖頭道:“若是有要求還好,沈家非但沒提要求,沈夫人竟然說要把娘家的侄女許配給我。”
沈織大驚失色,“什麽?這樣你不是跟他們綁在一條船上了?”
“我沒有答應。”沈雲說,“沈公子明年出孝,沈家勢必要運作一番。但是沈家大老爺是個清貴閑人,反倒二老爺三老爺在官場如魚得水。何況沈夫人娘家亦是金陵大族,我夾在中間必定難做。”
沈雲還未說完,張江找了過來,“雲子,咱們出去走走?”
這顯然是有話要說,沈織朝沈雲點頭,自己去看穗娘和賀娘的繡花。張江和沈雲出去,穗娘和賀娘也沒有偷懶,沈織讓她們倆休息,自己去地裏弄了些菜,準備做飯。
劉沈氏給蓋房子的人管飯,每天都累得很,沈織洗菜切菜,一家六口的飯菜做起來特別不輕松,弄菜成了個大問題,沈織基本沒有一次性做過這麽多飯菜,揮鍋鏟的手分外酸。
沈雲晚上才回來,臉色不郁,眉間帶着怒氣。沈織不知道張江跟他說了什麽讓他生氣,只笑着招呼他吃飯,沈雲也不是給自家人臉色看得人,笑着和沈織說話,吃飯間還逗了逗穗娘。
穗娘問:“雲子哥,沈家的飯菜好吃嗎?有沒有佛跳牆?”
沈雲大笑,“你還知道佛跳牆?也沒什麽好吃的,還不如咱們家的飯菜,人家家裏規矩多的很,吃飯不能說話,還不能自己夾菜,只能吃自己跟前的。”
“吃飯不說話還有什麽意思。”穗娘撇嘴道,“看來佛跳牆擺在你對面!他們家真小氣!”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穗娘直嚷嚷:“你們笑什麽!難道我說的不對?只能吃跟前的菜才把佛跳牆放在自己跟前的!”
吃完飯榮娘去洗碗,沈織找到沈雲問:“張江和你說了什麽?你竟然這麽生氣?是不是沈公子同你交好他不高興了?”
沈雲本來不想和沈織說這些事,但提起沈易沈雲想起來了,和沈織說:“沈公子對我與張江并無偏頗,只是我與沈公子更願談論學問上的事,張江則想要了解朝堂。倒是你,沈公子幫了你你怎麽不跟我說?我今日登門正好道謝,如果不是沈夫人提起你送過一些東西過去,我還不知道這件事。”
“是做繡娘的時候...後來回來,又遇上了羅家少爺,恰好碰上了沈公子的馬車。”沈織低頭說道。
沈雲更加愧疚了,“都是我。”
沈織一笑,“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也挺好的,你還沒說張江和你說了什麽呢?”
沈雲看沈織一連問了兩遍,想想還是決定告訴她,畢竟是鄰裏,若是張江鐵了心,也難有回圜的餘地,現在說出來也好讓沈織多長一個心眼。
“我與張江同窗多年,他家比咱們寬裕些,出門在外手頭也比我闊綽。沈家家業大部分在金陵,對我們時常照拂一二,每年也會補貼我兩沒人二十兩銀子。我自然懷着感激之心,錢財卻不能要,張江受了,我也曾與他說過,他不曾放在心上我也無法。”
“今日沈夫人問起我可曾婚配,有意把娘家的侄女許配給我,我想着若是好的,沈夫人何必如此草率?更何況我并沒有攀附沈家之心,就拒絕了。誰知下午張江找到我,竟然跟我說想要給沈夫人娘家做女婿!”
沈織目瞪口呆,“他不是已經成親了嗎?”
沈雲搖頭嘆道,“我也很是震驚,張江卻說他與張沈氏成親多年,張沈氏侍奉婆婆不盡心不說,也未曾生下子嗣,糟糠之妻不下堂,想要和離。”
料是沈織這樣溫和的人,也忍不住心寒,冷笑了一聲道:“他家尚有些家底,他亦是青壯年,說什麽子嗣問題?而且他還有個弟弟,再過二十年說過繼的事也不遲,實在不行還能納妾,說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照你說的沈家村無大歸之女,他除了休妻還能怎麽?”
沈織瞪大了眼睛,以前也不是沒聽過故事,王寶钏苦守寒窯十八年等到的是丈夫尚了公主,張江不過是中了個舉人,竟然就想着休妻再娶。
“我也是勸他,讓他再三思量,免得壞了名聲。”沈雲嘆道。
沈織心裏充滿了憤怒,張大娘平時對張嫂子動辄打罵,張強看張嫂子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原本想着張嫂子丈夫回來了日子能好過點,沒想到張江回來沒有兩天就想着把張嫂子踹掉。
狗子過來接沈雲的時候沈織的臉色依舊難看,狗子心裏有些怵,只和沈雲說話。他和沈雲聊的還算愉快,沈雲看沈織的神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明日找沈大周談談,幫你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現在看來寒門舉子對你而言也并不是什麽好選擇。”
沈織平複了一下心情,笑着讓他去狗子家睡覺,不要擔心自己,回到屋裏才發現氣的鼻子都要歪了。
難怪都說仗義多屠狗輩,負心者多讀書人。沈織一想這樣不是把沈雲也罵進去了,朝地上啐了一口。今天早上張江來道歉時沈織還想張家人也有明事理的,現在看來張家母子三真是一家人,一樣缺德。
沈織擔心張家嫂子怎麽辦,張家嫂子娘家沒人了,要是張江鐵了心休妻,張家嫂子根本沒有辦法反抗。
沈織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戶娘推了推她,“你怎麽了?”
沈織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見識人心,煩躁的抓着頭發,不想壞了戶娘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