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位白先生

夜色中汽車穿破冷風,白謹明的手緊緊握着方向盤,用力得指節泛白。

喬穆雙手抓住身前的安全帶,閉着眼祈禱他那表弟別去撞電線杆,自己可不想和對方一起英年早逝。他睜開眼,偷偷瞄了一眼旁邊那人的狀況,面無表情,就連眉頭都是舒展開的,可怎麽看怎麽覺得可怕。

“謹明啊,”喬穆試探着開口,“我覺得你不該在一條項鏈上投入太多情感……”

話沒說完整個人就朝一邊偏去,汽車急停在路邊,白謹明轉過頭來,“你說什麽?”

就連語氣也是平和的,聽不出絲毫怒意。

喬穆趕緊改口:“我是說,挺久沒見到你把這輛車開出來,我還以為你賣房賣車給我投資……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借給我開一段時間,畢竟我那幾輛車都被我爸收走了,咱們星霁不能沒有排面不是?”

星霁是他們公司的名字,取名之前喬穆還去找大師算過這名,得到了大吉的答案才放心。雖然在招聘員工時,有許多求職者都以為他們公司是搞航天科技的,也有以為他們是制作星際游戲的工作室。

白謹明嗯了一聲,像是同意了,又像是在證明自己還活着,沒啞巴。

他實在受不了這種沉寂的氛圍,嚷嚷道:“你要覺得離了那戒指難受那就發洩出來,實在不行再去買,咱們現在就去!”

白謹明終于有了表情,疲憊地将頭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路燈,半晌開口道:“其實沒什麽影響,只是今天宿醉,頭有點疼。”

喬穆不太相信,“你不高興只是因為宿醉?可是這都晚上了。”

白謹明沒回答,将車重新開上路,卻調了個頭往自己家開。他想起剛才在酒吧門口遇見的那小孩,開口道:“你要是實在找不到滿意的苗子,不如去附近大學裏看看,剛剛那小孩應該就是大學生。”

喬穆一拍大腿,“有道理,我明天就去,不如你跟我一起把那小孩再抓回來?”

他毫不留情拒絕,“明天周日,我通常建議老板一個人加班,想抓你自己去。”

“……行吧,你出錢多你說了算。”

車開到白謹明小區門口,卻沒進去。他解開安全帶就下了車,連車鑰匙也沒拿走,随後從半降的車窗看進去,“你拿去開吧,公司進第一筆賬之後還我,別載亂七八糟的人。”

喬穆在他調頭時便猜到了,因此一路上都沒提及,這會兒笑得真心實意,厚着臉皮收下了。

“老板大氣,回頭請你吃飯。”

白謹明好歹也曾經白手起家過,知道創業的不易,所以無情答道:“省着點花錢,三十出頭的人了,別哭着回去找你爸認輸。”

“咱倆到底誰是哥?你怎麽教訓起我來了?”喬穆沒忍住反駁。

“喬總,”他刻意挖苦,“大一歲而已,也值得你在這兒倚老賣老?”

白謹明覺得自己話說得夠多了,揮揮手,轉身離開。

即使在容易讓人松懈的夜色裏,他走路也像是有根無形的繩吊着,脊背筆直,絲毫不見疲憊感。然而當他回到家裏,關上門的一瞬間,如同所有力氣都被抽空,靠在了門板上。

玄關的兩盞智能燈自動亮起,光線卻是昏黃的,甚至不足以照清他的眼神。

他伸手探向自己的脖子,那裏空蕩蕩一片,缺少戒指的重量壓在胸口,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要跳出身體。

……怎麽就不見了呢?

他整個人如同剛被救出來的溺水者,背上被冷汗浸濕,尤其是那張臉蒼白得有點病态,眼角微微泛紅。

方曜先一步回了學校。

他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偶爾會回一趟宿舍,基本是收到風聲之後回去應付查寝。但每次留在寝室的那一晚他都睡不好,另外三個室友太能吵了,經常約着一起開游戲,有時候一玩就是半個晚上,就算不玩游戲也不會在淩晨一點之前睡覺。

昨天是應付查寝的日子,他把電腦落在了寝室裏,今晚剛好趁着那幾人不在去取回來。

他們寝室是四人間,上床下桌,他記得昨天自己把筆記本帶到床上去了,放在了床尾靠外的位置。方曜仗着自己長得高,直接站在床下擡手摸了摸,電腦是摸到了,但他還摸到了一手灰塵。

登上樓梯看了一眼,半個不明顯的鞋印印在了床單上,筆記本的位置似乎也被動過。

一群手腳不幹淨的人。

方曜回到地面,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過了許久才接通。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頓時傳了過來,一同響起的還有他室友盧棟醉醺醺的嗓音:“打來道歉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剛才不是挺硬氣——”

他直接打斷了盧棟的話,冷聲問道:“你們誰踩過我的床,動過我電腦?”

對面直接罵了起來:“你有病嗎?誰他媽稀罕你電腦,寝室裏每個人都有電腦,我還有兩臺!你他媽被迫害妄想症吧你!”

反駁得理直氣壯,要是方曜不了解他室友的為人,或許都要信了。他依舊氣定神閑,等到盧棟罵完了才說:“沒人承認,那我就默認是你們一起做的了。”

盧棟沒再搭理他,啪的一聲,像是手機被扔在了一旁。

電話沒被挂斷,依稀傳出他那三個室友的說話聲,都在罵他,方曜慢條斯理地按了錄音鍵,準備就這樣放着。然而正準備将手機拿開,就突然聽到了一個耳熟的名字。

“那人姓白,白謹明。”是盧棟的聲音,“你們兩個可別往外說,我好不容易打聽到的。”

另一個室友道:“這麽容易打聽到?又不是什麽名人,你被別人騙了吧,傻叉。”

盧棟大聲嚷嚷:“放屁!那就是沐城裏的名人,咱們外地來上大學的不清楚而已。而且人家長得好看啊,雖然我也不喜歡男的,不過對着那張臉還是能勉強一下。”

“喲,那你昨天怎麽不去勾搭,今天還跑這兒來蹲點?”

“兄弟确實慫了,你不知道,昨天那個卡座上看起來全是精英,姓白的往那兒一座就跟一雪山似的,誰敢去?”盧棟似乎又喝了一口酒。

另一個室友嘲笑道:“人家肯定有錢,會因為你撿到了項鏈送回去就對你感恩戴德了?”

方曜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對面的話題已經逐漸轉移到關于白謹明的八卦流言了。

他原本不關心這些事,可是一想到酒吧門口那個男人,便鬼使神差地聽了下去。盧棟畢竟喝醉了,說出來的那些流言零零碎碎,又摻雜着個人帶着惡意的修飾,方曜一邊聽一邊在心裏整理成了一個故事。

故事裏的白謹明家境一般,大學時候遇上了姜家獨子姜朔,也不知怎麽回事把姜朔迷得死心塌地。大學畢業之後兩人脫離姜家,獨自創業,将一個小公司逐漸經營得風生水起。沒過幾年兩人就結婚了,因為姜家的地位,這場婚禮在沐城還頗有些轟動。

原本婚後沒什麽談資傳出,但命運離奇就離奇在無常。

一年前,姜朔死于一場大火。

白謹明死了老公之後就銷聲匿跡了。

一年之後回到了沐城,行事作風卻突然變得放縱,身邊的人不出一個月就換掉,一連換了五個,前段時間才消停。他本人随心所欲,旁人也在傳着他的流言,并且傳得有模有樣,說在消失的一年裏他是去放飛自我了。

不過“放飛自我”四個字是方曜自己委婉的措辭,原話難聽得多。

也不知這些傳言是從哪兒流傳出來的,時間地點人物都具體,然而不知真假。

但方曜想到白謹明對他說過的那兩句話,就覺得這流言好像夾帶了過重的惡意,将一個活生生的人描繪成了一個放蕩的符號。

而電話那頭,盧棟一會兒說白謹明死了老公,很是可憐,變成現在這樣應該是半瘋了。一會兒又罵白謹明身上髒,自己貼上去是委曲求全。

方曜聽得默默冷笑,有點想替他室友去精神衛生中心挂個號。

他将電話挂斷,然後走到盧棟床位前,将床上的被子扯下來扔在了地上,另外兩個人的也是如此,最後不忘給自己床單上的鞋印拍了照。

做完這一切,方曜才拿起電腦離開。

當天晚上,方曜的電話幾乎被打爆。他将手機設成靜音,一個都沒接,抽空将自己床單的照片發到寝室群裏,并且配文“不知道是哪一個,所以公平對待了”。

之後他便沒再理會。

或許是因為理虧,第二天他那三個室友也沒去告狀。周一在教室裏碰見的時候,方曜也沒被刁難,那三人拿冷眼瞪他,他也裝作看不見。

接下來的一周風平浪靜,只是方曜會時不時想起霓虹燈下的那個身影。

也不是故意去想,只是偶爾當他在教室裏見到盧棟,就會記起在電話裏聽見的那些流言,緊接着白謹明的模樣就浮現在腦海裏了。

這位姓白的先生仿佛一個矛盾體,即使方曜對此人不抱有旖旎的想法,也會産生好奇心。

或許是記挂着什麽就來什麽,周五上午他又一次看見了白謹明。

上午沒課,方曜昨天又剛拆了石膏,可以随意走動了,于是時隔一個多月帶着電腦去了咖啡店。

這家咖啡店位置并不顯眼,藏在學校背後一棟舊樓的五樓,來這兒的大多是常客,他基本都眼熟。然而今天靠落地窗的位置來了一桌生面孔,也不算完全陌生,因為其中一個他上周六還在酒吧門口見過,是那位白先生。

比起上周,男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一些。暖陽穿過玻璃窗照在他身上,更襯出他的疲憊,即使連米色高領毛衣這種讓人感到溫暖的東西也救不回一點生機。

旁邊的兩人在談話,而他在神游天外,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看向窗外的視線沒有焦距,像是一尊精心制作的人偶。

方曜用目光勾勒出對方側臉輪廓,指尖敲着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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