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夏夜的酒品不錯, 喝醉了也不鬧騰,該吐就吐,鹿安甯給他拍拍後背, 又給他倒了杯溫水。

他把水喝光了,還能記得好好洗臉刷牙。

走到主卧門口的時候有點猶豫, 他現在頭暈, 洗不了澡,又不想小好聞到他一身的酒氣。

“去我那屋兒睡吧。”鹿安甯拍拍他肩膀。

夏夜跟個小孩似的, 規規矩矩地躺在鹿安甯的床上。鹿安甯把睡衣給他拿過來了, 夏夜就乖巧地換上。

換下來的衣服也沒亂扔, 喝得越醉反而越規矩了, 疊得方方正正的,放在床的另一側。

鹿安甯覺得很新奇, 看了一陣就去主卧跟小好睡了。第二天跟夏夜描述, 夏夜居然什麽都不記得。

這段時間夏夜的工作重點放在了拉投資上, 應酬變多, 一周有超過半數的晚上喝得醉醺醺得被送回家。

鹿安甯很擔心,夏夜不回來他也不睡。

家裏還有小好呢,他也不能去飯店門口接,就在客廳裏枯坐着。

這種應酬對身體的消耗巨大,鹿安甯怕夏夜的身體吃不消,每晚都熬點粥備上。

但夏夜實在太難受了,一肚子的黃湯馊水怎麽都吐不幹淨, 吐完了什麽都吃不下, 就是頭暈。

到了三月, 城市裏漸漸有了春天的跡象, 夏夜的應酬終于變少了, 似乎鎖定了最後幾家有希望的投資方。

“就不能不喝麽……”鹿安甯站在洗手池前,忿忿不平地搓着襪子。

大周末的,本來約好了要一起帶着小好出去玩,結果夏夜接了個電話,晚上又多了個飯局。

夏夜一臉抱歉,“人家公司的老總特意約我們的,不好不去。到了這個階段,比的就是人情世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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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雲璞也去,我們兩個一起喝,總歸不會喝得太醉。”

鹿安甯塌下肩膀,無奈道:“照你這樣喝下去,投資沒拉到,身體就得先出問題。”

“心疼我啊?”夏夜彎着眼睛跟他開玩笑,手指扣在衛生間的門框上,看鹿安甯纖細的手指來回揉搓棉毛質地的厚襪——

漂亮的人連洗個襪子都這麽賞心悅目。

鹿安甯扭過頭,跟他對視,眼神裏全是無奈,用表情說:不然呢?

“快了,再忍耐一下就好。”夏夜接過濕漉漉的襪子,放進一個小盆裏;等所有襪子都洗完了,就拿去涼臺的晾衣架上曬幹。

鹿安甯不是不理解夏夜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這個社會有種病态又惡臭的共識,總得一起爛醉,掏心掏肺地吐吐苦水,見證彼此酩酊時的醜态,這個交情才算是立下了。

荒謬嗎?當然。

但有比這個更有效地吸引那群投資人的注意力的方法嗎?似乎也沒有。

喝酒有害,但就是得喝,成功需要付出代價,這就是其中一項。

像夏夜和雲璞這種勢單力薄的小蝼蟻,如果只靠多喝幾杯酒就能裏目标更近一步,他們也沒什麽理由說“不”。

這晚夏夜回來的尤其晚,三點過一刻的時候,才聽到樓下傳來引擎的動靜。

鹿安甯沒來由地心慌,外套都顧不上穿,開門往下跑。

這次是陳蒙過去接的人,鹿安甯走出樓道,看到他們三人都下了車。

夏夜本來靠着車身站着,見鹿安甯來了,醉醺醺朝他走來。

這個時候他還能分心注意到鹿安甯的穿着,慢又嗔怪地問:“怎麽不套件衣服?”

說完拉開大衣,把鹿安甯拉到他的懷裏,将他裹進自己的大衣裏。

“成了!”夏夜粗重地喟嘆,如釋重負,“投資拉到了!”

夏夜收緊手臂,鹿安甯想要看着他的眼睛跟他确認,被他抱得根本動彈不得。

“真成了?”鹿安甯的聲音像是從夏夜的胸腔裏飄出來的,仿佛是來自他內心的叩問。

夏夜肯定地答,告知鹿安甯也告知他搖擺不定的靈魂,“真成了!好好科技還能挺一段時間。”

“太好了!”鹿安甯也抱緊夏夜。

這個擁抱裏沒什麽缱绻的愛意,更多是惺惺相惜。

鹿安甯想要對夏夜說,辛苦了,太好了,你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說出來又太肉麻,就用結實的擁抱代為表達,你們真的真的很棒。

車的另一邊,雲璞下了車,蹲在地上捂着腦袋。

這次拯救好好科技的投資人也姓雲,正是雲璞的親爸。

這事兒對好好科技的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大快人心的喜事,雲璞卻覺得有點憋屈。

出來創業的時候,他就跟家裏拿了一筆錢;現在他投資的項目做不下去了,還是得靠家裏的幫持。

去之前夏夜還問過他,要是他介意,這個投資人就不繼續推進了。

但這哪是他願不願意的事兒?有人給掏錢,那就說什麽都得往上沖,拼盡全力地争取,不辜負每一個擺在他們面前的機會。

不知道。

不知道最後他爸點頭是看在他們的項目的前景的份上,還是看在他那個喝得快吐了的兒子的份上。

反正錢拿到了,對于雲璞來說,這種屈辱感也是成功的代價之一,得和着酒一并吞進肚子裏。

總之又一個危機解決了,夏夜給現有的服務器進行了大規模擴容,進一步搶占市場份額,也因此粉碎了許多人創業的夢想。

挺諷刺的,他們原本屬于那群手足無措地迎接滅亡的蝼蟻,如今稍微成長得強大了一些,倒先開始了向下碾壓。

夢想構成從來都不純粹,混合了太多的客觀現實因素;堅持夢想就是一場恒時的冥頑不化的抗争。好在生活重歸平靜,他們由衷感謝上天。

之後的那個周末,夏夜和鹿安甯帶着小好去了家附近的小公園,迎春花和桃花都結了花苞,粉粉黃黃,星星點點。

他們給小好拍了很多照片,也照了不少合照,想着找個時間洗出來擺在家裏,很快就又出現新的事情,或好或壞,占據着他們注意力與相冊容量。

點點滴滴的都是生活。

幼兒園的春季活動也開始了,小班有繪畫比賽,中班和大班是舞蹈比賽和書法比賽……等所有結果都出爐後,春季運動會也來了,邀請所有家長加入進來,做一些親子活動。

小好對這次繪畫比賽很上心,一回家就忙着練習,抓着蠟筆,看到什麽都想畫在紙上。

兩只手和臉上都沾了蠟筆的顏色,看着可愛又滑稽,鹿安甯給照了很多照片,發給在樓下工作的夏夜看。

小好至今沒有展現出哪方面的特長,之前讓他去過不少體驗班,小好都表現得興趣缺缺。

這次看他畫畫,好像也沒有特別享受。

夏夜倒是坦然,他不希望小好能飛黃騰達,只希望他能安然自足地生活。

每次小好畫完,不管好不好看,夏夜和鹿安甯都會鼓勵他,認真地坐下來欣賞,努力地理解小好眼中的世界。

春季運動會下周才開始,索前山卻在這之前出了事。

鹿安甯在工作中途被園長叫走,說是醫院打來電話,通知他索前山的情況危在旦夕。

他握着電話,手都在發顫,匆忙請了假,往醫院趕。

索前山住的是城南的一家私立醫院,病房在二樓,鹿安甯到達的時候,那裏護士告訴他,索老正在三樓的急救室搶救。

索赫也在,守在急救室門口,又簽了一次病危知情書,護士拿着拍開急診室的自動門,快速閃身進去。

“醫生說,爺爺可能救過來了也一直在昏迷的狀态,如果我們願意,可以等他的身體狀況稍微平穩,把他帶回家。”

索赫神情迷茫,也像被吓壞了,往常的那種高高在上的傲然蕩然無存,看起來格外脆弱。

他問鹿安甯:“小甯,你剛才沒看到,爺爺的身上插滿了管子,醫生說拔就拔,把他的衣服扒開,給他急救……”

“爺爺這輩子都活得那麽驕傲,看着他任人擺布,我替他感到傷心。”

鹿安甯對索赫沒什麽感情,但對索前山仍心存感激。

聽着索赫的描述,他也覺得很揪心,不自覺擰緊了眉頭。

“小甯,你覺得我該把爺爺接回家嗎?”索赫實在拿不定主意,只好詢問鹿安甯,“你覺得爺爺會想一直保持着生命狀态,還是想要個體面又痛快的結束啊?”

這話問鹿安甯?他怎麽敢幫人決定這樣的事情?

索前山再親也不是他的親爺爺,不過當時他的親爺爺臨終前,他也面臨過同樣的問題。

當時他的做法是留住爺爺的命,所以那些年他幾乎是圍着爺爺轉的。

冥冥之中,他覺得爺爺也做了決定。

老人是在他結束高考的那個夏天離開的,閉眼時鹿安甯還沒開始選志願,爺爺成全了他對于自己往後餘生的全部選擇。

“嗯……”鹿安甯隔了索赫兩個座位坐下,說,“我之前一直以為,死亡就是一種治愈。”

“死了就不用面對現實世界的不堪與不幸了,可以逃離自己既定的生活,回歸一種虛無的狀态。”,“我覺得那個狀态很治愈。”

索赫低着頭,玩弄指間的創口貼。

得知爺爺病情加重的消息時,他不慎打碎了一支水杯,玻璃碴劃傷了他的手指。那尖銳的痛感喚醒了他,讓他意識到爺爺可能離開他了。

“但是最近我覺得,我不要死後才歸于平靜,我要活着的時候就得到治愈,我要活着的時候就感到幸福。”鹿安甯又說。

索赫順着他的話想:“那你覺得,對于爺爺來說,活着算是一種治愈嗎?”

鹿安甯搖搖頭,如實相告:“我不知道,我對索爺爺沒有那麽了解,你要問你自己。”

索赫自嘲地說:“我總覺得,我還沒有做出什麽成績,爺爺應該不舍得現在就走。”

鹿安甯哼笑一下,索赫也察覺到自己的話或許很諷刺。

也許爺爺不是因為沒看到他的成績而舍不得走,而是他的進步太慢了,沒有追上爺爺生命消逝的速度……爺爺對他或許充滿了無奈。

“不過,你有這種想法我還挺意外的,”索赫也哼笑了一聲,“畢竟那天我對你說了那樣的話,後面想了想,其實我挺窩囊的。”

“明知道留不住你了,還要把你往下拽。”

鹿安甯沒否認,他的氣還沒消呢。

索赫做的事太可恨了,不是索前山病危就能磨滅了索赫給他帶來的那些傷痛的,他想得美。

索赫試探道:“那你跟夏夜……”

鹿安甯點點頭:“我決定接受他,跟他試一試。”

“呵,我剛聽說他拉到了投資,事業愛情雙豐收啊……”索赫說,“也不是想唱衰他,夏夜的那個項目後續還會需要資本注入,資金鏈一旦斷了,就得準備宣告破産了,這樣的話你的壓力也不小。”

“我知道,”鹿安甯坦然道,“但我相信他會成功,而且他一定會成功。”

索赫顯得輕蔑:“哪有什麽一定不一定?他的短板那麽多,萬一失敗了呢?”

“那我可以成為那個相信他可以東山再起,一直鼓勵他重頭再來的人。”鹿安甯神情篤定又勇敢,“我相信我的愛人,哪怕這個世界上誰都不相信他了,我也會堅定地站在他那邊。”

“為什麽?”索赫問。

“因為他會做同樣的事。”鹿安甯說。

“‘悲劇是好人與好人之間的事’,我們是盲目相信對方,彼此利用的兩個蠢蛋,我們一定會有圓滿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悲劇是好人與好人之間的事】是史鐵生說的,來自《務虛筆記》,所以加了引號。

非常非常謝謝你閱讀本章,我的小讀者喲~周五(10號)的更新在晚上十一點半吼~

大家也可以去看看我的下一篇文《Beta老攻,宜室宜家[快穿]》的文案,也是治愈向,Alpha受穿梭五個世界拯救Beta攻(的切片)。這篇的世界設置我都還挺喜歡的,跟朋友聊起來就聊個沒完,越聊靈感就越多那種,嘿嘿~

同樣的治愈文還有我的第一篇文章《關于我從貓變成人這件事》,寫這篇的時候我的心理狀态不算太好,也第一次認識到原來寫作是這麽治愈的一件事,由此開始了寫作之旅。不過這篇是第一人稱,文筆很是青澀,讀者們可以去看看我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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