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這個江湖中,永遠不缺乏離奇的傳聞。
例如,在消息販子往來最密集的雲來客棧裏,竟有人說,之前被乾坤盟左護法岳朗親自斬首的無雙魔教教主賀望,居然并未身亡,而乾坤盟的左護法岳朗更是用偷天換日之計,一早救了他出來,如今便連岳朗本人也投靠無雙教而去了。
乾坤盟右護法韓笑在得到這個震驚的消息之後,第一個想法便是絕不可能。
」也不知是誰故意敗壞左護法名聲!居然說出這麽匪夷所思的話來,當初大家都看到賀望被斬首,我甚至還在岳朗的房裏看到了賀望那顆人頭!對,那顆人頭我絕不會認錯,那就是賀望的人頭!
」莫非是有人嫉妒左護法功高勞苦,又或是想抹黑我乾坤盟,所以才會放出這樣的謠言?!等左護法回來後,咱們一定要找出那小人,叫他親自給左護法賠罪!」
韓笑在乾坤盟的議事廳裏罵罵咧咧地挽起了袖子,坐在上首的乾坤盟盟主莫行之只是輕蹙雙眉,沒有說話。
在看到衆人沸沸揚揚地就岳朗背叛乾坤盟、串通魔教之事議論了半天之後,他這才緩緩向韓笑問道:」近日可有收到左護法傳回的訊號?按理說,他也應該處理好手中的事情,返程了吧?」
韓笑微微一愣,這倒是他沒想到的。
他雖然知道岳朗是為了送賀望那顆死人頭而暫時離開乾坤盟,也曾想過對方會不會因為終於從無雙教解脫,而忍不住一路走馬觀花,盡享秋意。但是……他所熟悉的岳朗向來辦事果決淩厲,斷不會平白無故耽擱在路上,就算有什麽事,也應該會照當日與自己說的那般發信號通知。
」這……糟了!我當初就叫岳朗帶點人一起上路,他非不聽,現在還沒趕回來,不會是中了無雙教餘孽的埋伏吧?!」
韓笑一臉驚詫地挑起了雙眉,頓時引得議事廳內的衆人也跟著一臉驚詫。
莫行之揉了揉額角,似乎對此事顯得極為頭疼。
」這世間事最怕道聽途說,左護法如今還不現身,正好給了那些人口實。右護法,你還是趕緊派人去把左護法找回來吧,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答應讓他去送什麽人頭,唉,他這人也真是……太重諾言了。」
」盟主你就放心吧!小淵這孩子還在我那兒呢,他小叔怎麽會舍得他不管!岳朗絕不可能背叛咱們的!」
岳朗的大哥和嫂子早年被身分神秘的武林人士圍攻而死,就留下這麽個獨苗,岳朗自是當親生兒子那般疼愛,直到幾年前他不得不孤身犯險無雙教時,才将這孩子托付給自己。
不過即便如此,身在無雙教的岳朗也多次冒著風險回來偷偷看那孩子,既然有這一重血緣牽絆,韓笑自然篤定岳朗必不會棄之不管。
」也是,右護法你不提,我倒忘了。這些年都是你照顧那孩子,我實在疏忽了不少。不過即便如此,還是讓岳朗盡早回來澄清一切的好,以免被別有用心的人借機對我們乾坤盟發難。」莫行之點了點頭,穩重的眉目間仍是凝著一絲皺紋。
不知不覺,半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被囚禁在賀開這裏的岳朗,也開始按捺不住心生焦慮。
自從那日之後,他便沒再見到賀開的身影,而他自己則每日都被迫灌下一劑軟筋散,讓他只能軟綿綿受制於人,連咬舌自盡都無法做到。
外面的世界似乎一下變得很遙遠,沒有人告訴他如今江湖的變化,而他的心中,則一直因為賀開那句威脅自己的話充滿了不安。他很怕賀開會做出些什麽瘋狂的事情來,尤其現在對方還頂著那張和賀望一模一樣的臉。
終於,消失了半個月的賀開又笑盈盈地走了回來。
脫去了屬於無雙教主那身寬大的華服,一襲粗布袍子的賀開顯得十分随意。
一進門,賀開便對伺候以及監視岳朗的手下問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岳公子可曾有好好地吃睡?」
不等那下人開口,靠在床上、身體綿軟無力的岳朗已冷冷地說道:」賀開,你這麽一直關著我是什麽意思?你當真不為你大哥報仇嗎?」
」哈哈,這句話問得好。仇,我怎麽也會為大哥報的,不過不是現在。岳郎,今夜将有好戲上演,你可要陪我好好樂一場才是。」
賀開望著岳朗的瞳仁微微一縮,就如一只猛虎盯緊了自己的獵物,他愛撫地探手摸向了岳朗緊抿的薄唇,也不管對方眼中有多麽厭惡,只是強橫地吻了下去。
當晚,岳朗被賀開親自用黑色的緞帶捆綁住手足後,又被強行披上了一件泛著光亮的純黑貂毛大氅,遮掩住他被捆綁的事實。
岳朗眉間微皺,被綁在身後的手輕輕動了動,依舊沒半點力氣,他低頭看了眼自己這身打扮,心中的不安越發濃郁。
」好了,岳郎,還要稍微委屈你一下。」賀開滿意地看著披上貂毛大氅後顯出昂然貴氣的岳朗,伸手一拂,已點中了對方的啞穴。
岳朗來不及發問,只能詫異地張了張嘴,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
賀開極為親昵地扶住了岳朗的手臂,回頭對外面喊道:」吳音,你進來吧。」
一個黑衣的男人頓時快步走了進來,他看了眼面色凝重的岳朗,又看了眼賀開,這才拱手說道:」見過教主。」
賀開微微一笑,指了岳朗說道:」來,學乾坤盟的左護法說幾句話。這些日子,想必你怎麽也練熟悉了吧。」
吳音略一點頭,忽然開口說道:」蒙教主賞識,岳朗不勝感激,自此忠心聖教,絕無二心!」
雖然是一張與岳朗毫不相同的臉,但是那張嘴裏說出的聲音,卻與岳朗的嗓音毫無兩樣,便連對方性子裏淡漠疏離的一面,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岳朗當即震驚非常,他雙眉高挑,身子也忍不住使勁想掙脫賀開的束縛,可是随後卻被賀開抱緊在了懷裏。
賀開像哄小孩那般親吻著岳朗的臉頰,安撫對方焦躁憤怒的情緒,笑道:」岳郎莫急,過了今夜,乾坤盟便自會将你這投靠無雙教的叛徒除名了,到時你也不必再擔心什麽正邪對立,安心地随我過日子便好。我答應你,日後只要正道人士不來犯我,我無雙教便不再找他們麻煩,也免得讓你難做。」
聽到賀開一字一句說出的針對自己的陷阱,岳朗絕望地仰起了頭,雖然他不能出聲,但是他胸膛的劇烈起伏,卻已經透露出了他此刻極端痛苦的心情。
賀開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戲谑的目光中也多了絲沈凝,但是為了兩人的以後,他必須徹底斷去岳朗的任何後路,哪怕是傷害對方。
他并不想折去岳朗高傲的羽翼,然而他卻更舍不得放對方遠離。
曠野之中,火光熊熊,一群黑衣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一片被精心裝飾過的土臺之下。
在人群中,十多個被捆綁的漢子被人押著跪了下來,他們雖然受盡折磨,但仍是鐵骨铮铮,無畏無懼地沖著土臺上那面迎風飄蕩的無雙教雙龍大旗怒罵譏笑。
突然,一聲炮響,點燃夜空,黑衣人看到信號,紛紛跪了下去,齊聲高喝:」恭迎教主!」
兩頂軟轎随後被人擡上了露臺,一襲華服的賀開下轎之後,親自掀開了另一輛軟轎的轎簾,将岳朗攙扶了出來。
冷風獵獵,吹起了兩人鬓間的發絲,賀開與岳朗冰冷的目光對視了一眼,稍稍用力便将他架到了土臺正中的坐榻上。
賀開坐定之後,右手微微一擡,朗聲說道:」衆人都起來吧。」
土臺下跪拜的黑衣人得到了教主的命令,這才紛紛起身站定。
而與此同時,土臺下那些被俘虜的乾坤盟漢子看到了賀開的身形,紛紛大驚失色。
對他們而言,無雙教教主賀望早在乾坤盟已被正法,為何此時會完好無損的出現在這裏?!
而個別在乾坤盟中身分顯赫、能接觸到乾坤盟上層的人,也漸漸察覺了,對方身邊默坐的男子,怎麽看,怎麽像乾坤盟那位赫赫有名卻極為低調的左護法岳朗!
」賀望!你到底使了什麽陰謀詭計,竟能騙過衆人?!」
賀開哈哈一笑,寬袖一拂,極為親昵地摟住了身邊的岳朗,用賀望那慣有的傲慢姿态,對臺下的正道人士說道:」我無雙聖教豈是爾等可輕易剿滅的?呵呵,當初受你們八門七派圍攻情勢緊迫,倒是一度讓本座頗為不利,甚至為爾等所擒。
」不過好在……乾坤盟替我送了貴人前來相助,好替我瞞天過海,讓我脫身。要不然我這顆人頭可真要寄在你們手下了!」
站在岳朗身後的吳音中氣一提,随即用岳朗那淡漠冷靜的聲音說道:」教主洪福齊天,岳朗不過略施小計而已,算不得什麽。」
」什麽?岳朗!你、你果真是岳朗!岳護法,你、你為何背叛乾坤盟要救這魔頭性命啊?!你難道忘記了咱們這幫好兄弟嗎?」
被賀開摟在身邊的岳朗臉色已是變得鐵青,不過此時夜幕深沈,天色不明,且他高坐臺上,臺下的人又如何能看清他的表情,甚至連他張嘴與否也難以分辨。
吳音見狀,又在後面模仿岳朗的嗓音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在無雙教待了四年,這四年我所經歷的一切已不想再多說。賀教主已答應我放過你們,日後也願與乾坤盟和平相處,不再輕易挑起武林争端,只是我……這個乾坤盟左護法或許再也回不去了,也請諸位兄弟別再難為我。」
這些說辭乃是賀開一早就拟定好了的。畢竟此次無雙教遭受乾坤盟為首的正道襲擊,勢力大損,即便想要舉旗報仇也并非易事,借」岳朗」的嘴說出這一席冠冕堂皇之話,不僅乃是為了惜存實力,以圖日後東山再起,更是為了讓岳朗相信自己對他的一片真心。
對方不喜歡無雙教作惡,那麽他便約束教衆不與那幫正道人士起沖突,臺下那些是他共事多年的同仁,那麽自己便看在他面上全部放生。
可這些話說出來之後,卻仍換來了臺下被俘的乾坤盟人士的一陣怒斥,只不過他們怒斥的對象全部都變成了岳朗。
」岳朗,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剿滅無雙教的大業盡皆毀在你一人之手了!你對得起盟主嗎?你對得起為了剿滅無雙教犧牲性命的兄弟嗎?哼,誰稀罕你替我們說情,正邪自古不兩立,你們又何必惺惺作态,惹人惡心!」
賀開見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然達到,雖說他想讨得岳朗的歡心,更不願讓岳朗還有後路可退,有這些人回去把謠言坐實,日後岳朗即便有機會逃走,想必也對今日之事百口莫辯,畢竟,一個活生生的」賀望」就坐在這裏呢。
賀開越想越是高興,他随手點住了岳朗的穴位,讓他不能動彈,自己卻一下跳到了臺下。
他要讓那些人看清楚自己這張臉,這張屬於無雙教教主賀望的臉。
」好了,你們別不識趣,岳郎已決心留在本座身邊,若非他說情,你們早就人頭落地了,今夜我放了你們,日後別再輕易犯我聖教威嚴,不然絕不輕饒!」
賀開趾高氣揚地對面前這幫被押著跪地的乾坤盟漢子們教訓了一番,揮手讓押住他們的手下将人統統拖開放行。
正在此時,一個漢子突然高聲對臺上端坐的岳朗喝問道:」左護法,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是那個魔頭逼你的對不對?!」
賀開面色一沈,随即又飛身上了土臺,他瞥了眼吳音,對方立即機敏地學著岳朗淡然的腔調回答道:」呵……苦衷?莫非你們認為我岳朗是會輕易受人脅迫之人嗎?我告訴你們,我沒有苦衷,我只是……愛上了賀教主而已。」
等吳音說完這番話,賀開已是悄然摟過了岳朗,裝作極為親熱的樣子,與無法動彈的岳朗親吻在了一起。
夜色遮掩之下,兩人又皆是一襲黑衣,賀開強迫的動作被完美地掩飾住了,這一幕看上去,岳朗似乎真的是情投意合地與他擁吻相親。
」呸!不要臉!岳朗,你到底還是露出了你的真面目了!枉費盟主那麽信任你!」
」啊!這就是你背叛乾坤盟的真正理由嗎?岳朗,你果然不愧是赤火教的餘孽!」
」你這種虛僞狡詐之人,老子早就知道靠不住!你大概早就等著這麽一天投靠魔教了!」
臺下又是一陣嘩然。
怒罵的衆人很快被帶了下去,但是他們高聲叫罵的聲音卻回蕩在空曠的原野裏,伴著那些無雙教屬下的嬉笑夾雜在一起,深深刺痛了岳朗的心。
既然看戲的人已經走了,賀開也不想再繼續讓岳朗陪自己作戲。
他解開了岳朗的穴位,微笑著看著對方鐵青的臉色,得意地說道:」我想明天,乾坤盟左護法岳朗愛上無雙教教主,而甘願背叛乾坤盟留在無雙教的消息,便會傳遍天下了吧。」
岳朗盯著賀開的眼神裏掩藏不住濃郁的殺氣,要是他能動,那麽他一定會不惜一切殺了這個用卑劣手段構陷自己的男人。
」總有一日,我會用你的鮮血洗刷我的清白。」
賀開被岳朗那平靜之中卻又似帶著極大憎恨的聲音所震懾,他微微一愣,顯然是沒想到岳朗會恨自己恨到這個地步。
他總覺得,這麽多年的相處,岳朗對他也好,大哥也好,總該有那麽一點感情的。
看著賀開那震驚的神色,岳朗冷冷一笑,漠然的嗓音又響了起來。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逼我就範了嗎?你實在太天真。你會後悔你把我留在身邊的。」
」我會不會後悔,還用不著你來斷言!岳朗,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我的耐性也是有限度的。呵,你之前問我不為大哥報仇嗎?報!仇當然要報!我現在就帶你去給大哥贖罪!」
賀開扭曲地一笑,一把拎起岳朗橫抱在懷裏,也不理會身邊屬下的驚呼,飛身便往無雙教總壇如今暫在的飛雲山莊掠了去。
這間山莊也是無雙教的産業,不過平日都是作為賀望休養之用的,賀開不用假扮賀望之時,也常在這裏悠閑度日。
在無雙教總壇被攻破之後,賀開幹脆将此處暫設為了總壇,在此聚集散落的教衆,漸漸再成勢力。
岳朗面無表情地被明顯有些焦躁的賀開推搡著進了山莊角落的禮佛堂。
等賀開點燃蠟燭之後,他這才看到佛龛裏赫然放置著賀望的首級,對方死時神色寧靜祥和,讓人完全看不出他曾是一方魔頭。
賀開一腳踢在岳朗的膝彎上,迫使他跪了下來,然後自己走了過去,攥起岳朗的發髻,逼令他擡起頭。
賀開看著賀望的人頭,朗聲說道:」大哥,我把這叛徒帶來見你了。呵,我知道你叫他帶著你人頭來找我的用意,仇我可以替你報,但是他的命我不能要。
」這樣吧,我替你抽他一百鞭,你也別怪我沒按你意思弄死他,畢竟對他來說,和我一起大概也算是生不如死了吧。再說了,你好歹還是有那麽點喜歡他的,沖這份舊情就饒他不死吧!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咯。」
賀望只剩下一個人頭,當然不可能說話,甚至他連一絲抗議的表情都無法作出。
岳朗跪在地上聽到賀開這番自欺欺人的話,忍不住冷笑道:」平時總喜歡講一些根本不好笑的笑話給我聽的那個,應該是你吧?」
」噢,岳郎,你到底還是分辨出我們兩兄弟了?」賀開有些驚喜地低下了頭,在岳朗的耳邊笑著問道。
岳朗輕輕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極為不屑的神色說道:」你和你大哥總是這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實在很蠢。你大哥更是蠢得掉了腦袋。」
」我大哥不是蠢,他只是太信任你。當然,這也怪我,明知道你是乾坤盟的奸細卻不曾告訴他,害他真以為找到了一個床上和床下都可以信任的得力屬下呢。」賀開一邊說話,一邊輕蔑地瞥了眼賀望的死人頭。
」不過話說回來,他好歹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的仇我總還是會替他報的,只是……那可就苦了你了,岳郎。」
說著話,賀開的手已扒下了岳朗身上的黑貂大氅,從旁摸出早就令人準備好的皮鞭後,賀開站到了岳朗的身後。
岳朗從容地跪在賀望的首級前,他挺直了自己的脊背,顯得那麽無畏無懼。
」你最好打死我,我可不想浪費時間陪你繼續演戲。」岳朗冷笑著說。
賀開知道岳朗譏諷的是什麽,對方在譏諷自己所說的他愛自己皆是虛妄,皆是作戲。假的,始終成不了真的。
鞭子破空的聲音尖銳而恐怖,當賀開手裏的鞭子抽在岳朗的背上時,對方筆挺的身軀只是輕輕一顫,很快卻又恢複了原樣。
這個男人就像一棵傲視冰刀霜劍的青松,彷佛永不會被酷烈的境遇所輕易打倒。
岳朗越是這樣堅毅隐忍,卻越讓賀開的心中催生出了要折服對方的想法。
這種想法不僅來自於賀開對岳朗始終不肯屈服的厭恨,更來自於他對岳朗的恐懼,如果他無法讓這個男人低頭屈服,那麽這一輩子,他或許真的得不到對方。那麽就算強留岳朗在自己身邊,又有何等意義?
之前用軟的不行,他便只能來硬的。
随著越來越猛烈的鞭打落在背上,岳朗也感到有些吃力了。
他的背漸漸無法如最初那般筆挺,但是他仍在每一次殘忍的抽打之後,努力地想要直起身子。
緊咬的嘴角已然破皮出血,可岳朗依舊不允許自己喊一聲痛,哪怕是一點最為低微的呻吟也不肯。
」還有二十六下,岳郎,我看你今天也是到極限了,何不求一聲饒?」
賀開神色糾結地卷了鞭子在手間。
剛才的一記重鞭落在岳朗已然衣衫破裂、血肉模糊的背上時,對方突然輕輕地呻吟了一聲,身體也随之搖晃了兩下,筆挺的脊梁終於無奈地癱軟了下去。
即便因為痛楚而直不起脊背,岳朗仍只是不屑地低聲響應賀開道:」你所認識的岳朗是那樣沒骨氣的人嗎?未免太小瞧我了。」
賀開眉峰微擰,他或許早就料到了岳朗會這樣說。
也是啊,這四年以來,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他這個賀望的替身和對方相處,岳朗的傲然風骨、君子氣節,賀開自然最熟悉不過。
雖說對方乃是受命潛伏入無雙教的奸細,但是岳朗從未特別表現出急欲接近賀望的言行,反倒總在面對自己抑或是大哥的賞識關愛時,顯得若即若離、風輕雲淡,如此一來,便連自己那生性多疑陰狠的大哥也難免喜歡上對方。
賀開無奈地丢掉了手裏的鞭子,他半跪下來扶起了岳朗,看著對方那張因為疼痛而滿含隐忍的俊美面容,賀開自是心痛不已。
」岳郎,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當初你在無雙教,分明也是對我兄弟有情誼的。我不信一切都是你的作戲……」
是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岳朗喘息了幾聲,在賀開的攙扶下勉強又挺直了背脊,他擡頭看向了被供奉在佛龛處的賀望的首級,腦海裏那些揮之不去的記憶,到底還是如潮水般洶湧地滿溢了上來。
身為曾經的赤火教教主岳雲飛的兒子,他這半生也并非一帆風順,盡如人意。
在乾坤盟裏,他是武藝高強行事果決的左護法,給上司和屬下的印象也多是冷漠嚴肅,不茍言笑,讓人難以接近。
不管是盟主也好,還是其他的乾坤盟兄弟,雖然對自己十分尊敬客氣,可是卻也因為他擁有赤火魔教教主私生子的這重身分,而或多或少有些許猜忌疏離。
今晚,那些乾坤盟舊日的兄弟,根本不曾想過他是否會真的背叛乾坤盟,就那樣毫不猶豫地以他昔日的身分為借口,痛罵他、侮辱他。
到底,他們骨子裏還是沒有承認過他這個曾經的魔教教主之子。
不管他怎麽舍身忘死地為乾坤盟付出,總是難免受人忌諱與猜疑。
這也是他為什麽肯以左護法的身分,屈身潛入無雙教的原因之一,他只想讓大家清楚,雖然他的父親乃是魔教教主,可他卻有著自己堅持的立場,那就是正道,那就是正義。
為此,他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查著當年自己大哥遇害的真相,但是他這麽做卻并非是為了報仇雪恨,他只是想要天下還他大哥一個清白,還他的侄子一個清白,好讓那孩子以後不再像大哥或是自己那樣受人誤會歧視。
進入無雙教之初,岳朗帶著對這些妄圖稱霸武林的魔教中人無比厭惡的心情,開始一步一步地接近高高在上的賀望。
從最初的戒備與警惕,到逐漸取得對方的信任,乃至為了獲得更多的信任,而不惜放棄身為男子的尊嚴承歡榻上,與賀望魚水纏綿,這期間,岳朗的确無法否認自己心境的變化。
不管是賀望也好,還是那個将賀望的一舉一動都可模仿得極為肖似的賀開也好,他們兩人待自己大概都算是極為體貼關愛的,而這種受人信任、為人倚重的感受對他來說,不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際遇。
看著岳朗的神色似乎有些恍然,賀開以為自己說動了他,想到自己所調查出的岳朗的真實身分,他連忙又道:」瞧瞧吧,那些乾坤盟的人根本就不曾相信過你,不然何以他們會如此輕易地認定你的背叛?
」岳郎,我已知曉你乃赤火神尊岳雲飛前輩之子,赤火教曾有望入主中原,難免受乾坤盟懼恨,不管你怎麽一心為公,他們終究也不會相信你的!
」如今,既然事情已到此地步,你又何必堅持……你已回不去了,不如就安心留在我身邊吧,我定會好好待你的。」
賀開的話說得頭頭是道,岳朗又如何不知曉自己如今退路已絕?
只是……
他輕輕眨了眨已經挂上了汗珠的眼簾,平靜地說道:」你別勸我了。每個人所走的道路都不同,縱然世上皆謗我怨我,我亦不改初衷。賀開……」
說著話,岳朗轉過頭,滲出一絲酸楚的眼默默地望向了對方。
賀開不知所措地看著平靜得讓自己害怕的岳朗,情不自禁地抓緊了對方的手臂。
岳朗扭頭看著賀望安詳的遺容,嘴角竟輕輕牽起了一絲微笑。
」你與賀望騙得我好苦……呵,不過這一切就算扯平了吧。你殺了我,為你兄長報仇,也算成全我用自己的一條命澄清自己清白的心願。」
」我怎會殺你?!我又怎舍得殺你?!岳朗,我賀開沒大哥那麽陰毒,也沒有你那麽狠心!」
賀開被岳朗一心求死的話逼得一陣心急,他猛然拂袖而起,厲聲咆哮了起來。
」岳朗!這些年來,雖然我只是大哥的影子,可你也應該感到我對你的情義!什麽無雙教我可以不要,我只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怎麽可能……」岳朗輕輕一笑,眼裏卻悄然流過一絲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