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色如水,一燈如豆。
賀開赤裸著上身與岳朗躺在大床上,對方似乎睡了,雙目微閉,面色寧靜。
但是賀開知道這個男人肯定沒睡著,因為這些年來,他與岳朗同床共枕也好歹有大半日子,豈會看不出對方的一舉一動。
用手指輕輕絞起岳朗一縷發絲玩弄著,賀開笑著問道:」岳郎,你曾為救我大哥受過傷,那之後大哥見你身體不好,便自願雌伏你之下。呵……自那時起,他竟是令我不許再如當初那般與你多做接近,尤其不許再與你歡好。你可知道?當你們纏綿之時,我只好躲在外面偷聽。」
」無恥。」岳朗果然沒睡,他聽到賀開的話,眉間微微一皺,輕輕吐露出了兩個鄙夷的字眼。
」呵呵,不過待他有要事需要離開你身邊的時候,我仍然裝作他陪你過夜。事後他知道我又上了你的床,可是把我一頓好打,差點廢了我的武功将我趕出無雙教。我當時卻只想著,在你岳朗床上死,做鬼也風流了。」
」怪不得有時候我總覺得身下這人像換了個似的,常弄得我很不舒服。或許,當時我就該注意到這其中有貓膩。」
想到最後與賀望相處的那一年,岳朗緩緩睜開了眼,冷冷地瞥了眼身邊的賀開。
賀開咧嘴一笑,顯然是極為高興岳朗今晚能這般響應自己。
」我是想學著他讨好你,結果卻發現反倒讓你不太舒服,呵呵,我可畢竟不是那種可以在床上甘於人下的人啊!不過,如果你還想要的話,我依舊可以像我大哥那樣雌伏你身下。」
」你這是想讓我将上次的仇報複回來嗎?」
禮佛堂裏瘋狂殘忍的一夜,讓岳朗的身心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只不過他生性淡漠,這一陣過了,心中的傷痛也淡了許多,只是仍有一根刺插在上頭。
」随你怎麽說,反正你這輩子都注定得留在我身邊了。」
賀開桀骜地笑了兩聲,厚著臉皮趴到了岳朗的身上,親了親對方的鼻梁,柔聲說道:」我已經強迫你留在我身邊了,其他的事情,我不想再強迫你更多。以後,你想要怎樣就怎樣,好不好?」
」我想要殺你呢?」
岳朗眼裏的光芒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他死死地盯著賀開那張戲谑的臉,就好像看到了曾被自己砍下人頭的賀望。
賀開聽到岳朗這麽問,心底一下湧出了一陣酸痛,不管他怎麽讨好對方,始終沒法讓那顆冷酷的心再度朝向自己了嗎?
他輕輕撫摸著岳朗的臉,酸楚地說道:」好岳郎,若有一日你能真的愛上我,我的命便交給你處置,好不好?」
賀開略帶憂傷的面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可憐,岳朗的心頭不知為何突然悶痛了一下,這股說不出的悶痛讓他匆匆地扭開了頭。
那些讓他分不清到底是與誰相處的鏡頭,紛紛擾擾地襲了上來,因為,他的确曾被眼前這個樣貌的男人溫暖過那顆孤寂冷漠的心。
岳朗扭開的眼裏不經意掠過的一絲心軟,讓賀開好不開心,他就知道岳朗對他們兄弟并非絲毫無情的。
就在賀開摸到自己的褲子,準備進一步與岳朗加深一下感情時,窗外不遠處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然後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教主,屬下有要事禀告。」
賀開眉頭一皺,顯得極為掃興地板起了臉,他煩躁地轉過頭,沖著窗外喊道:」這時候來禀什麽告,滾回去睡覺!」
」事态緊急,屬下不得不打擾教主休息,還請見諒。」
事态緊急四個字讓賀開頓時收斂起了不耐煩,他默默地穿回褲子,又親了親岳朗,對他說道:」岳郎,你等我一會兒,我先出去下。」
岳朗的神色也變得多了些凝重,他不知道賀開又在盤算謀劃什麽?
若賀開乃是在籌謀對付正道、對付乾坤盟的話……自己又該如何才能阻止對方?
賀開只穿了褲子,連衣服和鞋子也沒穿,就這麽赤裸著上身走到了外面。
伺立在一旁的黑衣人見到他出來,立即便要行禮。
賀開擡手阻止了他,然後兩人一同轉到了牆後的角落裏。
」說吧,外面都有些什麽消息?」
」回禀教主,如今外面已為岳朗背叛乾坤盟之事鬧得炸開了鍋,乾坤盟為了表示與岳朗徹底決斷,更發出話說,讓岳朗速速現身領走他寄養在乾坤盟的侄子,否則便要将那孩子交給與無雙教有仇的武林世家……」
」等下,你說什麽?岳朗的侄子?」賀開似乎是聽到了一個極為有趣的消息,急忙追問。
黑衣人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是的,是岳朗的侄子。
」岳朗昔日為赤火教岳雲飛次子,他的大哥岳明也與他一樣,不願繼承父業掌管赤火神教,兄弟二人齊齊來到了中原。爾後岳明因為赤火神君長子的身分,被一群不明身分的武林人士所圍攻,夫妻二人皆力戰而亡。
」那時候岳明已娶妻生子,他兒子岳淵當時所幸未曾與他夫妻同行,而是寄養在友人處,岳朗得知這個消息後,便義不容辭地把岳淵接到了身邊,這之後岳朗才加入了乾坤盟。」
」原來還有這等故事。他竟有個侄子,我只道他當初是孤身來到中原的呢。」
賀開沈默了一下,眉間卻皺得越發緊。
他清楚岳朗的為人,對方視他和大哥為魔教中人,自然能夠狠下心對付,只是他那侄子想必只是無辜稚兒,對方若知道乾坤盟用他的侄兒逼他現身,只恐到時候就算他明知道是陷阱,也會毫不猶豫地前去赴約。
雖然此事要瞞過岳朗一時容易,若有朝一日他得知真相,想必更不會原諒自己了。
」教主,我們接下來如何行動?」黑衣人又問道。
賀開轉動著眼珠思考了片刻,這才慢慢說道:」既然是岳朗的侄兒,也就是我的侄兒,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事不宜遲,你立即傳令黑衣十二鷹,準備與我下山去救人。」
」教主,這會不會太危險了?!」黑衣人急忙勸阻,他一直都是賀開的心腹,自然也更多為對方考慮。
賀開白了他一眼,叉腰笑道:」比起枕邊睡著一個想殺你的人來說,這又算什麽危險呢?!放心,救一個小孩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
一個月後,乾坤盟中,衆人戒備森嚴。今天是他們逼令岳朗現身的最後期限,莫行之依舊在耐心等待。
他十指相扣,雙手支頤,看向那個哭鬧不停的小孩時,眼裏卻莫名地多了一絲興奮與殘忍。
這個小畜生乃是岳明和那個女人的骨肉,天知道,他是有多恨岳明與那個女人在一起。
當年,正是他傳出消息誤導衆人,以為岳明準備回歸赤火魔教,進而率衆圍攻對方,更親自用劍将岳明活活刺死。那時候,對方盡管已一身鮮血,卻仍不屈不撓地擋在那個妖女的面前,努力想盡一個丈夫最後的責任。
既然他寧可死也不願和自己在一起,那麽自己只有成全他了。
只是這些年來,夢裏總還是有些想念對方呢……
莫行之微微眯起眼,看著岳淵那張隐隐約約可以看出岳明風采華儀的面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或許,這個小子長大後可以成為一個好的玩具也說不定。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先讓岳朗死無葬身之地。那個比他哥哥更為冷漠的男人,如果不加以控制,總有一日會成為自己的心腹大患。
當初原本以為将他送去無雙教,然後再由自己這邊不經意地透露些許對方乃是奸細的消息,屆時便可以借無雙教的手除掉對方,可誰知道這一招竟沒有奏效。
但是如今也沒關系了,誰叫對方會突然背叛呢?雖然,莫行之的心中也并非那般肯定。
這下,他總算有了更為光明正大除去岳朗的借口。
對莫行之而言,也是時候讓岳明岳朗他們兩兄弟在地下團圓了,他總不能等到讓岳朗知道了一切真相,再反過來找自己報仇吧。
」盟主,岳朗那厮來了!」
」噢,是嗎,那就請他進來吧。」莫行之起身掠到了哭鬧的岳淵身邊,一把将對方抱在了懷裏。
他冷冷地看著門外,等著獵物的到來。
一襲黑衣的岳朗緩步走了過來,他頗為矜持地一手掩著口,低垂的眼裏目光深邃。
看到岳朗的出現,乾坤盟衆人雖然有些吃驚,但更多的卻是佩服,對方應該知道他們早已針對他設下陷阱,可他依然敢孤身前來。
」岳朗,你背叛乾坤盟,如今還有何話好說?」一名乾坤盟的堂主率先拔刀跳了出來,擋在了岳朗面前。
岳朗微微擡頭,冷漠而俊美的臉上并沒有太多別樣的神色,他看了那名堂主一眼,冰冷的目光卻徑直移向了莫行之。
岳淵在莫行之的懷抱裏掙紮著想靠近岳朗,他見到疼愛自己的小叔果真被那些人騙來,頓時哭喊了起來。
」小叔……小叔,救救淵兒!救救淵兒啊!」
莫行之笑了一聲,将吵鬧不休的岳淵交到了屬下的手中,然後起身離席慢慢走向了岳朗。
」左護法,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的丢下這孩子不管的。對於背叛乾坤盟之事,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盯著殺氣萦身的莫行之慢慢靠近自己,岳朗似乎也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突然,他的瞳仁微微一縮,随即仰頭發出了一聲鶴唳般的長嘯。
随著嘯響一起,幾枚煙霧彈頓時從門外窗外由人扔了進來,十餘條黑色的身影竟從地下猛然躍出。
而站在廳中的岳朗也終於拔出了腰間的佩刀,沈默地沖向了那個挾持住岳淵的男人。
大廳裏很快已響起了一片金戈交鳴的聲音,莫行之站在正中,處亂不驚,他已經想過岳朗很可能會帶幫手前來,只不過沒想到對方為了這麽個區區小孩,居然會動用這麽大的陣仗,只怕整個無雙教都卷了進來。
看見岳朗想趁亂救走岳淵,莫行之自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抽出腰間軟劍,舞起劍花一片,封住了岳朗的去路。
兩人交手十數招之後,莫行之這才感到有一絲不對勁。
憑他對岳朗的了解,對方的武功路數似乎并不是這樣的,而如此狠辣淩厲的刀法卻讓他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本該死在乾坤盟的男人││無雙教教主賀望。
」賀望,岳朗何德何能,你竟會親自出馬幫他?」
莫行之原以為依照岳朗的性子,此事畢竟涉及他的家事,對方應該不會讓賀望介入,所以自己也沒有如臨大敵那般布下當初捉拿賀望的天羅地網。
畢竟武林各門各派雖然表面立場一致,但是卻各有各自的利益,在無雙教洶洶再起的如今,其他門派也不想先做出頭鳥,白白損耗力氣,乾坤盟若過多借助別人的力量,也總還是不太好的。
可他真沒想到,這一次,釣來的魚遠比自己想的要大得多。
事到如今,賀開也不再繼續隐瞞真相,他嘿嘿一笑,一把撕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長刀一指,刀鋒生生破開了莫行之密布的劍氣,傲然說道:」岳朗既然是本教主的愛人,那他的事便是我的事。再說了,我還真想找機會會會莫盟主,當初撲殺我無雙教,您可是不遺餘力啊!」
一語說完,賀開手中的刀鋒又是一揚,趁莫行之閃躲之際,他飛身便躍了上前,将那名挾制著岳淵、正在與黑衣十二鷹纏鬥的男人,沖對方背後便是斷首一刀。
岳淵本被人挾制著,眼前刀光劍影,鮮血四濺,已是将他這小孩吓得不輕,突然,一股熱血猛地濺了他一臉一身,而更為可怕的卻是一顆人頭落到了他腳下,對方那死不瞑目的雙眼狠狠地瞪著他,頓時将他吓得渾身一抽,口吐白沫昏厥了過去。
賀開冷笑一聲,似是沒想到岳朗有這麽個不争氣的侄子,他順手從那死人懷裏搶過岳淵,沖黑衣屬下點了點頭,準備發出信號讓大家立即撤離。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當賀開正為奪了岳淵而高興之時,莫行之已擺脫糾纏他的無雙教屬下,悄然逼近了賀開的身後。
他從懷中拈出一把細如牛毛的金針,對準賀開的後背就要撒過去。
正當此時,一名察覺到莫行之行動的黑衣人大喝一聲,提醒賀開小心。
賀開反應迅速,他回頭瞥了眼那如雨線般飛射過來的漫天金芒,牽起背後大氅一甩,下意識地遮住了岳淵的小小身軀,同時回手一掌,強行用勁氣形成了一道護身氣障。
看著滿地散落的金針,自诩溫文儒雅的莫行之也忍不住惱羞成怒,當即喝叫住乾坤盟內的所有人主攻賀開。
他沒想到賀開會這麽不計後果地保護岳淵,看來對方為了岳朗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乾坤盟也并非泛泛而為,盡管賀開經過精心策劃,一時偷襲得手,但很快他帶的無雙教精銳就在乾坤盟的夾擊下漸漸陷入劣勢。
雖然心裏也曾覺得為了這樣一個小孩,就如此犧牲無雙教的精銳屬下委實不值,可是為了岳朗,他連教主之位都可以不要,哪還在乎更多?
」你們先帶他走!」
将昏厥的岳淵交給了黑衣十二鷹中輕功最為出色的飛鷹之後,賀開也不願他們再做犧牲,當即令他們立即撤退,由自己率領其他人殿後。
他自信,憑自己的武功,足以率衆從這場圍攻的陷阱中逃走。
畢竟,當初要不是他大哥賀望中了岳朗的毒在先,又被數十人圍攻,否則憑他們所修習的無雙神功,要突破重圍又有何難?
黑衣十二鷹領命之後,随即殺出一條血路帶了岳淵離去,期間乾坤盟衆人窮追不舍,都被賀開一柄長刀給擋了下來。
莫行之被這魔頭目中無人之舉所激怒,當即便催促屬下上前繼續圍剿此人。
只不過,他十分好奇賀開身為一教之主,居然會為這種芝麻小事親自出馬,看來,岳朗和他哥哥岳明一樣,都有著非凡的誘人魅力,不然這魔教之主何以那麽死心塌地待他?
真正的岳朗,此時仍在飛雲莊內昏睡。
賀開決定代替岳朗去救岳淵之前,怕他知曉風聲,幹脆喂了他一大碗迷藥,等他醒來之時,已是三日過後。
足足睡了三日,岳朗也難免手足發軟,口幹舌燥。
他剛被人服侍著洗漱了一番,正準備坐下喝點稀粥之時,房門卻一下被人踢開了。
來人正是一襲黑衣的賀開。
賀開看上去面色有些蒼白,但是神情卻顯得極為愉悅。
他走到桌邊,看了眼剛醒來不久的岳朗,心滿意足地看著對方斯斯文文喝粥的模樣,突然笑道:」岳郎,我有一個人想讓你見見。」
聽到這話,岳朗拿著勺子的手微微一滞,他擡了頭,有些疑惑地看著賀開,眉間卻漸漸擰了起來。
神色呆滞膽怯的岳淵被一名老妪哄著帶了進來,岳朗一看到他,便立即上前将人攬入了懷中。
」淵兒!」
」呵呵,真是要恭喜你們叔侄團聚啊。」賀開站在一旁,唇角微揚,頗為得意的同時卻又難免有些郁悶。
也不知是怎地,這孩子被自己救回來之後便變得有些呆傻,甚至連話也不會說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日的慘烈場面所吓到了。
這樣一來的話,自己可還真不好給岳朗交代啊……
不過,或許也不用交代什麽了,他可不想讓岳朗覺得自己這麽做是為了讓他欠自己什麽,一切都是他自願的。
再說了,要不是自己設計讓天下人誤會岳朗背叛,或許這小子也不會遭此厄運。
賀開話音剛一落,岳朗便面色一沈,走了上去。
」看樣子,為了得到我,你還真是煞費苦心啊,連我有侄兒這件事你也知曉了,甚至還不惜将他擄到這裏做威脅我的人質!賀開,你好卑鄙!」
」随你怎麽想了。呵,你莫非以為無雙教的教主該是一名正人君子嗎?」
賀開負手一笑,全不在意,只是想到岳朗心中對自己根深蒂固的不信任,還是令他的眼裏多了絲難受。
岳朗也不再去理會賀開,他輕輕捧住岳淵的臉,又喚了他好幾聲,卻發現這孩子不肯回答,他只道賀開對岳淵做了什麽手腳,當即怒道:」你對這孩子做了什麽?!」
賀開不願與岳朗多做争吵,他皺了眉,坦然說道:」我帶他回來後,他便是這個樣子了。我可沒對他做什麽,大概是被吓到了。」
岳朗滿眼憎惡地瞪著賀開,咬緊了牙關,垂在身邊的手也攥了起來。
他很明白自己如今處於自身都難保的困境之中,而這魔頭又是鐵了心要控制住自己,所以不惜闖入乾坤盟劫出岳淵威脅自己。
此時若與對方硬拼,對自己、對岳淵都沒有好處,只能暫且忍耐了,待尋得機會……或許總能有所轉機的吧。
想到日後自己難免因為岳淵而陷入更為被動的處境,岳朗無奈地嘆了一聲,雙目微微一閉,又轉了身過去半跪下來抱住了這個可憐的孩子,面容顯得更加憂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