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挂掉電話後兩只眼皮一直在跳。

盧伊人咂摸着他的話,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今天的陸重淮不是一般的好說話,非但沒有往日的咄咄逼人,還有一些不同尋常的躲閃和敷衍,說想放手,又有那麽點兒暧昧,說想複合,又少了些篤定。

總而言之一句話,出事了。

雖然他愛耍些磨人的花招,但做人做事有跡可循,還是守些規矩的。

可這守規矩又有點內涵了。

由于父母長期不在他身邊,他的社交圈子異常複雜,接觸的人分得出三六九等,不光有些家族間內定的、隔着肚皮互相應付的那些所謂的發小,還有一起劃拳論風月的酒肉朋友。

平日裏他是老師眼裏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同學眼裏沉穩靠譜的淮哥,可一到夜裏就成了潇灑的狼族勇士,不要命的飙車也就算了,還跑到夜場跟人家鬥刀子,口口聲聲說只文鬥不武鬥,誰先割到對方鎖骨算誰贏。

那回她就是對他飄忽不定的态度起了疑才揣着疑心跟過去,阻止了這次鬧劇式的身手秀。

想到之前的種種端倪,她立刻下樓取車回公寓找他,電梯按鍵被她心不在焉地戳了半天。

剛下班十分鐘,寫字樓下還停着許多車,車位都被占着,一輛寶馬車橫在了她車前,正好擋了她的道。

車上沒人,門也緊緊關着,沒有去去就回的跡象,盧伊人皺了皺眉,踱着步繞着這倆低調奢華的德國車看了許久,想着怎麽把車子弄出來。

沒過幾分鐘,一道清麗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哎——你盯我車看什麽呢。”

像怕她心懷不軌似的。

盧伊人循聲望去,一個膚白貌美的姑娘手裏轉着車鑰匙走過來。

這姑娘很漂亮,直發馬尾,手上帶着個綠翡翠镯子,看起來尊貴體面,姿容姣好,身材也不差,給人的感覺很舒服,沒一點嬌生慣養的樣子,盡管人家一上來就對她懷有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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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伊人回過神,指指自己的車,言簡意赅地解釋道:“你的車擋到我路了。”

那姑娘朝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旋即了然,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對不起我馬上開走。你瞧這沒車位了,我原想停一刻鐘沒事的,沒想到這麽巧,抱歉了。”

行吧。

本來以為很等更久,這樣一來倒不用擔心了。

盧伊人禮貌地說了聲沒關系,摁了鑰匙鎖,拉門上車。

可就是這十幾分鐘讓她撞上了晚高峰,堵了一小時車才趕到公寓底下,又去了趟超市,按響門鈴的時候太陽都快下山了。

陸重淮開門前還以為門外是陸令珊。

那天陸凱征把他抽斷片了才停手,背上青一塊紫一塊還往外冒血絲,他面不改色,不躲也不吭聲,陸凱征當他較勁,下了狠手,疼得晚上睡不着也不敢動彈。

背上腫了一層他也不敢穿衣服,請了幾天假在家養着,後背他自己夠不着,陸令珊每天都會來一趟,幫他把淤血揉開。

見到來人是誰,他很快壓下眼底的詫異,倚在門框上淡淡地問:“來幹什麽?”

他臉色很差,像生了什麽大病,唇是幹裂的,兩根眉毛也微微擰着。

盧伊人手裏拎着銀耳和枸杞和其他食材,鎮定地和他對視,靜靜看了他一會才說:“來給你炖點湯。”

他故意刁難似的,“以什麽身份?”

盧伊人看着他熟悉且生冷的面孔,冷下臉來,譏诮地說:“如果每個關心你的人都需要一個身份,你現在是不是已經妻妾成群了。”

陸重淮倒真不客氣,不鹹不淡地反唇相譏,“如果每個人的關心我都得照單全收,後宮可不止三千。”

盧伊人不想和他打口水仗,皺了皺眉毛,用僅剩的耐心問他,“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陸重淮和她對峙了一會,默默讓開道,在她換鞋的時候關上了門。

盧伊人進去後直奔了廚房,把電高壓鍋的內膽取出來洗刷了一遍,抖着袋子把銀耳倒出來泡着,忙活了一會,聽見他的腳步聲,扭頭正對上他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低頭涮着碗,正色說:“你可以不說話,但你要開口,我希望聽到的都是實話。”

這話一出,陸重淮還真的不說話了。

盧伊人知道他有事瞞着自己,他不想說她也不過問。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特別難受。

房間裏很安靜,她低着頭看着水管一聲不吭,他站在那裏也沒有動,目光落在她素淨的側臉上,忽然有一種心如刀絞的感覺,回想起過往種種刁難,他竟說不出任何承諾和請求。

不知過了多久,陸重淮終于開了口,聽不出情緒地說:“後天我接我姐的位置,D市各界精英都會賞臉,你看有沒有你用得上的人脈,請柬我放在門口了,你要來的話一會走的時候就拿走吧。”

說完轉身離開。

這一瞬,她好像被什麽啃噬着心髒,那種尖銳而令人窒息的疼痛是徹骨的、連綿的,心裏沉甸甸的,填滿了陌生的感覺。

她一言不發,端起內膽架進鍋裏,關上了鍋蓋,閉眼冷靜了一會才拿起插頭推向插板。

陸重淮在客廳裏抽煙,窗戶打開着,吹南風,風直往屋裏灌,煙霧也都飄了進來。

盧伊人走過來,把他叼着的煙奪下來,陸重淮還以為她不喜歡自己吸煙,要拿去掐了,沒想到她轉了個方向就塞進了自己嘴裏。

濾嘴上還帶着他的唾液,微濕,她只吸了一口就被濃烈的煙草嗆到,猛咳了好幾聲,卻倔強地又吸了一口,這回皺着眉,強忍着沒咳嗽,險些把煙吞下去。

陸重淮有點生氣了,動手奪她卻死護着不給,吐了一口煙霧熏過來,轉身坐到沙發上,這才用兩根指頭夾着,往煙灰缸裏彈了彈。

他眼裏直噴火,“盧伊人,你活膩了。”

盧伊人沒說話,眼淚順着兩頰流下來,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才開口,“給我半根煙的時間,我想在你這坐會兒。”

陸重淮深呼吸,打火機一響,又給自己點了一支。

煙頭火星明滅,入口辛辣刺激,舌頭發麻,但心裏好受了點,盧伊人豎着煙頭,朝缸底狠狠壓下去,起了身,“鍋裏煮着呢,一會鈴響了就把插頭拔了,我先走了。”

他們心裏都很亂,發生了很多一言難盡的事,默契的誰也沒說。

陸重淮沒送她,就那麽寸步不移地看着窗外。

暑熱退,落葉季,夏蟬都死光了。

一陣悉索後,門被帶上,他慢慢踱步到玄關,原來放着請柬的位置空無一物,已經被她帶走了。

他順勢靠在上牆,渾渾噩噩壓到了傷口,這才覺得心裏的疼痛稍微好轉,不禁無聲埋怨起她的獨當一面來。

***

和盧伊人一樣收到邀請函的還有和他們一塊長大的馮家小祖宗馮星辰,這小姑奶奶還是大學應屆生,主要是陸凱征請了她爹媽,順道就把她捎上了。

小姑娘晚上沒事幹,跑到盧伊人這兒蹭吃蹭喝來了。

盧伊人用烤箱烤了盤披薩當做主食,又下了兩棵上海青打成蛋湯,忙忙碌碌弄了一個多小時,才坐下來和她一起吃。

馮星辰手撕了兩片香腸下來,搭着邊緣噴香厚實口感最佳的部分咬下去,擡頭看見盧伊人一籌莫展的冷淡表情,小心翼翼地問:“你咋啦……?”

盧伊人無精打采地敲了敲随手放在餐桌上的帖子。

小姑娘人機靈,一看都知道為啥了,抽紙把油膩膩的手指擦了一下,“我跟你說啊,現在很多情感作家都說走到盡頭的感情不要挽留,雖然令人難過,但是真實在。”

盧伊人挑了挑眉毛,笑了,“你懂的倒多。”

馮星辰太有自知之明了,還能聽不出來她這話裏暗含貶義?她拍了拍桌子很嚴肅地樣子,“我話還沒說完呢,說正經的,你以為我在勸分啊,我在勸和!什麽叫走到盡頭?不是性格不合,是有一天突然發現價值觀存在差異,比如一個拜金主義一個理想主義,感情再到位,也別過了。免得到頭來不僅傷心,還可能遭遇人格上的侮辱。”

“你倆雖然性格不互補,但是能理解對方,就算有誤會,只需要一個契機就能昭雪,烏七八糟的矛盾都會随着年紀增長淡化。你看即使之前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們也不過是二十六七歲,很多人在這個年紀都不知道愛的滋味呢。”

“年輕啊,磕磕絆絆、烈火烹油,有這麽一段來之不易、世之罕見的感情多珍貴。脾氣差有什麽關系?你一直是我唯一的、可以用性命來換的摯愛。如果注定這輩子都得見面眼紅,做一對拌嘴的老頭老太又有什麽不好,畢竟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惡劣又糟糕呢!”

她手舞足蹈的,那模樣要多誇張有多誇張,不知道哪學來的理論,說得盧伊人心情真的好多了。

盧伊人笑了一會,長長嘆了口氣,說起心裏話,“星辰,我和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這麽跟你說吧,陸葉兩家聯姻以後,陸重淮想娶誰他自己做的了主,但日子怎麽過又是另一回事。”

“你見過他爸爸嗎?”她自問自答,“我見過。一個一頂一的專.制家長,看起來不怎麽過問兒女的事,但不管親戚還是朋友都是按照他策劃的路徑走的,人情世故通達得很,最信任的心腹也是個人精,所以他想要的兒媳婦不是能輔佐他兒子成就霸業的賢妻良母,是一個能調節他們父子關系的女人。以前他爸每次見到我都笑呵呵地噓寒問暖,那是因為陸重淮願意聽我的話,他能通過我把他的意思間接傳達給陸重淮,也能了解兒子的動向。”

她說到這裏,目光悠遠淡然,“人家是父子,怎麽吵都是父子,但我插手不該插手的事,會很影響我和他的感情。你覺得再這樣下去,我在他眼裏成了什麽樣的人?如果他是忠臣孝子,我就是他爹派的卧底探子。星辰,他會恨死我的。”

她不吐不快,雖然依舊愁雲慘淡,但心裏沒那麽堵了。

馮星辰聽得目瞪口呆,一時半會沒消化完全,半晌才弄清楚這裏頭的玄機。

天啊,她再頑劣也沒被人這麽算計過啊,要是家裏人用這種非人類的手段控制她,她非瘋了不可。細思下來,她非常同情地感慨道,“陸重淮真的好可憐啊……”不過,“你真的打算不要陸重淮了嗎?”

怎麽可能?

盧伊人拿起請柬在她眼前晃了晃,朝她微微一笑,“所以我把這個拿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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