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眼看着兩個孩子的婚事有了着落,陸凱征這顆心也安下來了,難得沒教訓人,吃飯全程都慈眉善目地笑。
他們這個年歲的老人最怕寂寞,住這麽大的房子裏,兒女卻忙于工作,很少見到,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個孫子孫女給自己做伴。
一代一鴻溝,小輩們看長輩總是帶着排斥心理的,叛逆反骨,因為老人們總以過來人的模樣把墨守陳規當做權威,這是多少年的老傳統了。
可并不是所有精于算計的老狐貍都令人讨厭,盧伊人不得不承認,陸凱征是一個很負責的父親,也是一個合格的家族家長。雖然腔調很老,也沒同齡老者那麽沉穩和善,但骨子裏有小孩的心性,是個很可愛的老人。
起初因為陸重淮的緣故她是對陸凱征心懷不滿的,但随着時間推移,慢慢看到本質,也就沒計較那麽多了。
D市的氣候一直很幹燥,中午他們窩在陸重淮的房間裏哪都沒去,明媚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的,陸重淮歪着身子趴在盧伊人腿上讓她給自己掏耳朵,大爺似的,嘴裏還不忘抱怨,“你別把金屬把兒擱洞口。”
盧伊人揪着他耳朵往上提了提,撇嘴說:“給你掏就不錯了,哪來那麽多廢話。”
嘴上這麽說,卻扒了扒他腦袋,換了個角度探進去,盡量不碰到別的地方,不一會兒啧啧有聲,“你看看,這麽大塊,都不想說你了。”
“我才不上你的當,我一動你能把我耳膜戳個窟窿。”他一副我為魚肉的樣子,說話只敢動動嘴皮子,腦袋半點不敢晃。盧伊人覺得好笑,拿紙巾把挖耳勺上的東西弄下來裹起來,拍拍他的肩膀,“換邊了。”
陸重淮一個鹹魚翻身,蹭了蹭她的肚子,“太瘦了,你長點肉成嗎?硌得慌。”
“你以為我想長它就長啊。”她俯身,鴉羽一樣的烏發垂到他臉上,吐息輕輕吹在他臉頰上,“我只要超過一百斤就生病,胃疼,幾天都厭食,瘦下來了病才好,後來去了那個滿街都是麥當勞的國家,吃不慣那裏的東西,怎麽都胖不了。”
趁着她工具還沒伸進去,陸重淮趕緊一骨碌爬起來,有點兒詫異地看着她,“你有胃病啊,什麽時候的事?”
盧伊人暗自咬舌,實話實說,“十一二歲吧。那時候吃辣條突然劇痛,跑去醫院查了才發現胃黏膜傷着了。”她說到這兒感覺他的表情不大對,也覺得自己确實有些危言聳聽了,連忙補充道,“不過也沒什麽的,你知道胃是要養的,有個過程,偶爾會痛,平時都沒什麽感覺。”
他當然知道胃病要慢慢調理,可現在氣得不得了,掐着她下颌就說:“知道自己有胃病還不要命的喝酒,萬一喝穿孔了要命的?”
他要早知道她胃不好哪會那麽張揚的把她推到朋友面前争面子,更氣人的是她飲食上一點不講究,冷的熱的麻的辣的混着吃,經常陪他喝烈酒,對胃病這事諱莫如深,裝得還那麽像回事。
盧伊人責怪自己說漏了嘴,看着他愧疚惱怒了樣子不知道說什麽好,尴尬地解釋,“你知道有時候忍不住,人是有天性的,你喜歡吃什麽就是體內缺什麽,假如到荒島上,你不知道以什麽為食,茹毛飲血,你也知道那些動物身上哪些地方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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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陸重淮聽她口若懸河地講那些歪理邪說就來氣,“沒人管你就這麽作踐自己,到底有沒有把你的命當回事?不許再吃那些刺激性東西了聽到沒有!”
盧伊人記得這些話可是以前自己對他說的,不要命地開着虎虎生風的摩托車到處飙車的是他,和人拼管制刀具的也是他,什麽時候風水輪流轉,完全反過來了?
好像是那年和他去山上支教,他為了确認鵝會不會飛,活生生摔癱了人家一年半載都舍不得殺的鵝。
養鵝的小男孩的抱着重傷的鵝也不指責這個外鄉來的客人,一句話不說地傷心落淚,當時陸重淮愧疚極了,也不說拿錢買的話,堅持要給這個窮困的家庭打一個月工。
那時候他就像楊娟說的那樣,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麽都不會做,也是那天起跟着窮人家的農婦學劈叉燒火做飯,笨拙地從最簡單的切菜學起,沒想到一激動把手切了好深的傷口。
鄉下不比城裏,條件簡陋,那把刀更是鏽跡斑斑,連鋒利的刀刃也不例外,他聽村裏的老人吓唬他說破傷風可能會死人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
要說得個什麽癌症腫瘤死了吧,起碼還有化療的時間,你知道你快要死了,還有時間寫封遺書讓自己在乎的人滿足自己的要求。因為破傷風死了,那也太丢人啦,別人問起來,同情之前說不定還要憋笑。
于是陸重淮帶着足夠大的陰影面積翻了一座山才到離村落最近的醫療站,這位只扛過揍的小青年疼得都快歇菜了,還要承受以為死神要來的恐懼。
那次以後他就怕醫生,總覺得人家要對他下毒手。
再後來摩托車輪擦着他腦袋飛過,他做了一場很大的手術,手術臺上也是打了麻藥的,哪怕藥效會過去也比被人拽着手腕忍着沒有任何麻醉、十指連心的痛強。
所有劫後餘生的人在慶幸的同時也會格外珍惜生命,不管因為後怕,還是事隔經年看破了紅塵。
總之盧伊人也不想自己哪天死得不明不白,于是乖順地點頭,陸重淮這才又趴下來讓她掏另一只耳朵。
兩個人都沒有午睡的習慣,精神抖擻地翻着游戲光盤,都是很老的古董了,能打開真的很難得。
他這屋的窗簾是電動遙控的,一關上一點光都沒有,投影儀打開了,五彩缤紛的光線打在幕布上,畫面又大又清晰,有種在看電影的錯覺。
他們一人拿一個的是那種帶着粗粗操縱杆的遙感器,手感極好,激動起來都不用擔心會把操縱杆掰斷。
電視劇常拍那種暴發戶富二代上網吧通宵的戲碼,但像陸重淮這種能把纨绔氣息轉化成風流倜傥的潇灑少爺來說,噼裏啪啦砸鍵盤多沒意思啊,寫各種報告也要敲鍵盤,還是簡單粗暴的方式這種得勁。
想當年紅白機還在的時候,多帥啊。
打到一半的時候家裏的老阿姨給他們送了熱牛奶過來,陸重淮馬馬虎虎應了一聲,讓她放門口。
盧伊人已經被KO了,撐着質地柔軟的手工毛毯爬起來,把熱牛奶端了進來。
進口可可散發着醇厚的濃香,撲鼻而來,長期在黑暗的環境下,眼睛容易疲勞,她累了需要休息,等這盤打完她開了燈。
陸重淮像殺紅眼了,有點掃興,她把牛奶塞進他手裏,和他碰了杯,一口氣喝了一半。
他給她擦了牛奶胡子,一時半會又想不到自己再往哪擦,模樣有點滑稽,她笑了笑,又起身給他拿紙巾。
很多時候他們都這樣相處,寫字桌上被他們堆了太多東西,反正第二天還是會亂,都懶得收拾,就盤腿坐在地上,偶爾跪或者坐在地上,姿勢随意,靠着牆看那些文件,時不時摸到地上的筆劃兩道。
他明明看得清還要帶着金絲框的平光鏡裝文人,可現在真有點近視,本來盧伊人還想拉着他去外面曬太陽,可他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就挂了,盧伊人不小心瞟到了上面的名字,好像是陸令珊打來的,她誠心誠意地勸他,“你用不着和她這樣啊,她不知道我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麽,你不能站在全知道的角度看她一個不知情的人的行為,這樣對她不公平。”
“不公平?不知道她瞎說什麽話,藥她也不聽醫囑就亂吃嗎?”陸重淮認定的事,不管別人什麽看法,他都不會輕易動搖。
盧伊人心緒複雜,她是不喜歡陸令珊,心裏也知道對方對自己喜歡不起來,可就是沒辦法對倆人的冷戰坐視不管。
今後她也要在D市安家的,D市說小不小,但在上流社會這個圈子裏,就像同住一個屋檐下一樣,不能把每次見面都當點兒背,她可做不到陰陽怪氣的和一個不親也不疏的人問候寒暄。
或許陸重淮也考慮到這層了,在陸令珊打第二遍的時候就接了,他對她打了個手勢,懶散悠閑地把手插.進兜裏,出了門。
雖是出了門,但人就在門外,門也沒關,說了什麽聽的一清二楚,一開始他不着調的玩笑話說得人想千裏迢迢跑來和他大戰三百回合,後來他沉默了一陣,聲音低沉地問了句“在哪”。
盧伊人把投影儀關了,正跪在機器面前等碟片退出來,他推門進來,把門推得大開,說:“我先送你回去吧。”
她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身後下了樓,又準備給他們做菜的楊娟從廚房探出頭來,“你們不吃了飯再走?”
正在沙發上看報的陸凱征推了把老花鏡,“孩子有孩子的事,你那手藝他吃了有快三十年了,不差這一頓。”
楊娟見丈夫不幫襯自己,不知所措。
盧伊人過意不去,連忙奉歉,“下次再來看望您。”
楊娟嘆了口氣,在他們走前給盧伊人了兩段秘制香腸,萬分不舍地把他們送到門口,陸重淮在車旁等了五六分鐘,才把等香腸的盧伊人盼上車。
盧伊人怕弄髒他的車墊,拎着香腸一直沒撒手,到樓下,離樓道口還有幾步的時候他才想起來問她,“重不重?”
她搖搖頭,給他關上門,看着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