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陸重淮和盧伊人沒有辦婚禮,從十月到次年一月都是隐婚,雖說陸家枝繁葉茂,兒子的婚事應當隆重體面,但老爺子更心疼伊人這個兒媳婦,不免多了幾絲體恤。

排場大了,議論的人也就多了,見不着挽着盧伊人走紅地毯的父親難免說三道四,可不辦這婚宴,又委屈了她,心裏自然是有愧疚的。

盧伊人對形式沒什麽追求,也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今後随陸重淮出席各種場合的時候,人家只會問他這位是不是你太太,有個名分她已經滿足了。

十一月中旬陸重淮陪她去掃了趟墓,拜訪辭世多年的岳父大人,那天素愛調侃的他收了平時的不正經,格外整肅地穿了一襲黑衣,挽着盧伊人的手說了很多承諾。

他一向信馬由缰地做事,因為一諾千金,人要守信,如果說了做不到會讓珍視的人萬分失望。

可這一天,他還是說了很多。

他樸實無華地承諾了一個丈夫要負的責任,要盡的義務,他把盧伊人摟在懷裏一字一句地說,最後深深地鞠了一躬,許久未動。

其實他不是很喜歡盧金海這個人,當初他見到這位老丈人的時候,第一眼就覺得他和父親手下的劉宰城性格品行尤其相似,貪婪、市儈、目光短淺,是他最厭惡的那類人,可因為盧伊人的緣故,他從不評價盧金海的功過生平。

一是出于對長輩的尊重,二是有次他不小心惡語中傷了盧金海,盧伊人一晚上沒理他,第二天平靜地跟他說,我仔細考慮了一整夜,我們還是不要交往了。

那天他屈尊降貴,在盧伊人面前充分展示了什麽叫做委屈求全,而後連哄帶騙讨好了她一周才力挽狂瀾,從此他便不再置喙,話都憋在肚子裏,帶進墳墓也只字不提。

盧金海不像普通老人走得那麽安詳,跳樓慘死的時候也不過四十出頭,不惑之年,氣骨勁健,怎麽都不該有輕生的念頭,他總覺得這樣的男人太自私,不配做一名父親,然而他再度和盧伊人重逢,見到她無所畏懼自在灑脫的樣子後才明白,這位老人是不想成為女兒的負擔。

盧伊人那時已經成年,才華橫溢,獨立自主,是最惹人嫉妒的年紀,沒了他說不定會過得更好,他死也戒不掉賭瘾,這才選擇了一條更加遙遠的不歸路。

照片上的老人笑得很平和,他第一次由衷地感到敬佩,發自肺腑地嘆了一聲。

盧伊人蹲身放下探望時帶來的新鮮菊花,起身後一動不動地發着呆,神情凝重,目光裏似乎有淚光在湧動,從開始到現在一個字沒說。

沒有告別的再見才是真的再見,她才是自私的那個。盧金海死後她沒來過陵園幾次,冷漠仿佛是從骨子裏滲出來的,她沒有依靠,也沒了枷鎖。

人是社會動物,時常不得已的要為人犧牲時間,打亂計劃,所以閑着的時候得多幹一些自己想幹的事。這些事不一定要有意義,可以單純為了打發時間,但必須獨處。

Advertisement

有時候被世人叫俗的消遣,不是證明百無聊賴的罪證,也不是諷刺孤獨寂寞的刀刃劍頭,而是能摸着心口告訴自己,你是自由的,也是自主的。

可在異國他鄉漂泊三年,她開始想找個安穩的歸宿停留,可又不舍得失去那麽多年攥在手裏的快活感。

被人愛的人總是要為了對方珍視自己,不可以再肆意揮霍那些固有的本錢,不得已地改變習慣,無緣無故地被剝奪掉很多種選擇。

可那又怎樣?這個世界上終于有人全心全意地愛她,更願意連同肉體和生命都無條件地交付,他願意為她活得有價值,願意摒除所有陋習驕傲又強大地活着。

他可以征服她,又願意讓着她,更可以縱容和保護她。

她別無所求。

良久,她撫着墓碑,低低的,只說了一句話。

爸爸,我嫁人了,帶他來了。

***

下午窗外下起了傾盆暴雨,雨打在窗上發出刺激耳膜的動靜,她回神,偏頭看見陸重淮端了一杯熱姜茶進來,和她對視一眼,近身摸摸她額頭,“坐這幾個小時了?”

她接過杯子捧在手裏,“我懶,你陪我坐坐。”說着往旁邊挪了幾寸,騰出一個能坐人的位置。

陸重淮上前坐下,摸着她的頭發,“嫁給我後悔了?”

盧伊人捧着杯子,把手靠在膝蓋上,看向他,“我不是因為被葉時怡刺激才一時腦熱嫁給你的,你是我回國的目的,也是我十多年前的願望。”

陸重淮怎麽不知道她在哄知道高興,卻依然為甜言蜜語得意得要命,掏出手機,打開相機,“那笑一個。”

盧伊人沒顧上喝口茶,把杯子放在一邊,翻身跪坐,摟着他的脖子親他的臉頰。

陸重淮被她猝不及防的動作弄得愣了一下,那股撲過來的沖力把他逼的撞上了飄窗玻璃。

她保持着親他的姿勢,抱着他的腰說:“照啊。”

陸重淮緩過神接着她的話茬調侃,“親認真點。”

這下盧伊人當真不看鏡頭了,按他說的用唇貼他的臉。

畫面定格在這一瞬,親的人很認真,被親的人很開心。

拍完這張照片後,盧伊人拿過他的手機往前翻了兩面相冊,退出來以後一頁幾乎都是開會時拍的PPT。

她一邊在他手機裏下美圖軟件,一邊問他,“我們約好的旅行呢?”

陸重淮單手支着,重心在她那邊,看着她搗鼓自己的手機,“我要去法國出趟差,你陪我去?嗯?”

盧伊人把安裝好的軟件打開,導入剛才照的照片,選着濾鏡,“你就不能正兒八經選個地兒嗎?”

“成啊。”他從她手裏把手機抽回來,把她P過的圖和原圖比了一下,“色調都變了,多不自然。”

盧伊人不以為然,挑着他的下巴說:“你這種三十歲仍然和二十幾歲一樣的帥小夥沒發言權,男人只會說素顏最美,根本不懂我們這些從少女時代過來的少婦的追求。”

“那不還帶個少字嗎?”陸重淮忍俊不禁,“我又不嫌棄你,要那麽勾人幹什麽?”

盧伊人自說自話,“有句名言怎麽說來着?你負責掙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你別管了,幫我把購物車清了就可以了。”

陸重淮心情不錯,“手機拿來,淘寶打開。”

盧伊人聞言把手機淘寶打開,好端端地遞給他。

陸重淮三下五除二就給她清了。

盧伊人接過來看了一眼,差點沒暈過去。

他竟然把購物車裏的東西都删了。

她怒火中燒,卻還殘存着幾絲理智,咬牙切齒憋了半天,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這樣影響夫妻感情知道嗎?”

陸重淮勾着嘴角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輕描淡寫地說:“陪我去法國,卡随便你刷,你這樣容易買到假貨知道嗎?”

盧伊人氣節,一口氣上下不得,聽他這麽說,悻悻作罷,也不擱這兒裝陰郁擺臉色了,坐下來捧着手機玩手游。

第二天清晨,初陽幹宿雨。

六點半,天還沒大亮,唯一的移動攤點孤零零的擺在一邊,起早貪黑的老板早早就生起了爐子,爐子旁是一盞充電臺燈,這抹白光和路邊橘黃的燈光格格不入,卻把煎鍋上的餅子照出誘人的色澤。

盧伊人挎着鏈包從小區走出來的時候陸重淮還在和攤子的老板聊天,老板煎了兩個餅子,陸重淮的錢,另外叫老板溫了一盒牛奶。

老板把餅子卷起來從中間截斷,娴熟地用袋子套起來,順勢拎起來伸手給盧伊人。

她伸手接的時候陸重淮在給她插吸管,她捏的用力了一點,不小心把奶從吸管裏擠了出來,他眼明手快地接過來,找老板要了紙,把盒子借了個位置放在一邊,替她把手上的奶擦幹淨。

盧伊人一只手被他握着,一只手拿着啃了一口的餅子不知所措。

她已經很多年沒這麽丢過人了。

老板情不自禁地笑着感慨,“你們夫妻感情真好。”

盧伊人覺得尴尬,沒有說話,也陸重淮會替她辯白,他擡頭對老板翩然一笑,“她平時都沒有這麽粗心。”

她在一旁看着這個男人英俊的側臉,只覺得內心無比安谧。

登記程序都進行的非常順利,飛往巴黎的航班準備起飛,盧伊人抽了面前的雜志看,翻了兩頁覺得沒意思,就伸長了手拿他那邊的,陸重淮感受到她的動作,摘下眼罩。

這時突然從後面伸出一只小手,拍了他的肩,他回頭便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興沖沖地說:“叔叔你長的好帥,能和我拍張照嗎?”

陸重淮笑了笑,“拍照幹什麽?”

小姑娘一本正經地說:“這樣回去我就可以說你是我男朋友了。”

陸重淮得意地朝身旁名副其實的正宮皇後挑了挑眉,挑釁的意思明顯。

盧伊人回頭輕輕捏了捏她質感很好、圓潤飽滿的臉蛋,對着早熟的小朋友笑着毫不退讓地宣示主權,“不可以,因為叔叔是姐姐的男朋友。”

***

機場出口有幾個接機的人,都是褐發藍眼的法國佬,有身着黑衣的保镖替他們拿行李,把他們往車上請。

陸重淮年輕的時候學過法語,在法國呆過幾個月,回來以後長時間不用,退步了許多,但正常交流不存在問題,簡短地和客戶的秘書交談後便上了車。

司機也是法國人,盧伊人便旁若無人地問他,“你們剛才都說了什麽?一會兒見到對方我需不需要做什麽?”

陸重淮看着她緊張的樣子有意調侃,不着調地說:“把你唬人的那套拿出來,坑蒙拐騙都試試,用手劃拉兩下,都用不着動嘴皮子,一準賺一單。”

他演技浮誇,把江湖上得志的小人樣演繹得出神入化,偏偏天生一張惑衆的俊臉,喉結性感,此刻微微勾起一絲玩味的笑,目光流轉間竟然讓人沒有想揍他的心思。

盧伊人也不和他置氣,反而笑着問:“你以為把我帶來這裏我自己就回不去了嗎?”

陸重淮是成心撩撥她,“把你丢到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林子你都能意志堅強的摸回來,法國怎麽可能難倒你?”

盧伊人和他對視兩眼,死生不顧地拉車門。

車行駛在公路上,速度極快,真要滾下去,就算沒見閻王也是重傷,陸重淮猛地把她扯回懷裏,箍着她胳膊的手使着不可抗拒的力道。

盧伊人再擡眼,他俊朗的臉色已經浮上一層愠色。

他想到剛才驚險的一幕心有餘悸,真的生氣了,咬牙切實地問:“想死是不是?”

盧伊人先是一怔,甩開他的手摳了摳門把手,向他示意落鎖了,回敬,“不這樣你怎麽讓着我?”

這番鬧騰司機已經望着後視鏡看了他們好幾眼。

陸重淮剛才還氣血逆流,現在被她一噎反倒淡定下來,耐着性子好好說:“等會要去見的前輩會中文,你開口随便說他都聽的懂。”

下車統一走右門。

上車的時候陸重淮讓她先上的,此刻他跳下去,站在門邊伸手給她護着頭。

陸重淮沒給別人開過車門,更別提護頭了,冷不丁來一次,正好把門堵嚴實,盧伊人正想着挑空位落腳還是踩他鞋上就被他另一只手拉了起來,莫名其妙被罵了一句“笨蛋”。

迎出來的豪華別墅的主人卻從中聽出了幾分寵溺之色,先用流利的法語和陸重淮寒暄了兩句,說他們情深甚篤,諸如此類的,陸重淮借着盧伊人聽不懂,破天荒的露出了溫柔的神色,驕傲地說“是的是的,我們感情一直這麽好”“她又漂亮又聰明非常能幹”之類溢美之詞。

這位掉鞅中法商場的老者是陸凱征早些年的好友,法籍華裔,對他們這些後生都很和藹。

老人有兩個兒子,一個繼承家業,一個在中國闖蕩也發了橫財,如今他就等着頤養天年享天倫之樂,倒是有不少經驗之談可以無私分享。

門口他的小孫子也在,小男孩生得白,南歐血統像維吾爾族人,怯生生地叫盧伊人姐姐。

盧伊人覺得小夥子可愛,拉着他的手問,“你是哪國人啊?”

小男孩歪着腦袋想了想,用磕磕巴巴的中文說,“我是外國人。”

盧伊人樂不可支,揉了揉他的小腦瓜。

陸重淮在旁邊看着,目光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溫柔。

***

這棟房子大抵處在蓋房子的黃金地段,吃喝玩樂都有着落,離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繁華市區也有條通衢要道。法國老爺子的想法是商場上的事可以滞後,先介紹了一下周遭的地理環境和巴黎美景,又給他們安排房間留宿,請這對鴛鴦吃了頓法餐。

陸重淮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國內親自下廚給她做法餐的場景,碗筷餐具都按着标準擺在相應的位置,他提前訂了一支陳年法國名酒,萬事俱備後點了兩頂蠟燭。

原本格調浪漫氣氛溫馨。

當年的盧伊人硬說熄了燈連菜都看不見。

他那點浪漫細胞就在那一刻被全數殲滅。

要送她束玫瑰,說不定她還真會全扯下來泡澡。

正統法餐規矩很多,盧伊人就吃了個五分飽,卻仍舉止矜持,用完午飯管家領着他們兩個客人進了客房,供他們午休。

老頭雖改了國籍但是真心喜歡中國文化,裏頭筆墨紙硯樣樣齊全。

陸重淮因為長期失眠一直睡不好,盧伊人硬拉着他陪睡,一倒頭兩個人就抱一起了。

這些年陸重淮認她的習慣還沒改,一覺睡得安穩踏實。

盧伊人睡得不熟,二十分鐘就醒了。

陸重淮手沒壓在她身上,而是繞過她撐着那邊的床,她試着移了移也沒把他弄醒。

許多年前他們也是這樣什麽都不做的睡在一起,日上三竿慌慌忙忙穿衣洗漱也沒顧得上觀察。別的女孩子手機裏一堆偷拍的照片,盧伊人的手機裏卻連張紀念照都沒有,估計是想着天天見面沒有必要,後來經歷了離別,連睹物思人都不行。

盧伊人鬼使神差靠近他的臉,在他側面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被他氣得不行要發瘋的時候她沒哭,他兄弟不待見她暗地裏使壞的時候她沒哭,就算被逼到走投無路也倔強的忍住眼淚,而這一刻,誰也沒有欺負她,只是他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安睡,她親了一下他,突然熱淚盈眶了。

三年前鬧僵的時候,他用力抱了抱她,沒有像她瞞着他赴美留學時的氣急敗壞,沒有平時驕傲霸道的不可一世,甚至氣息很溫暖,他去機場送她,臨別叫她的名字,但什麽也沒說。

那天的陸重淮讓人覺得很陌生,不是因為清冽的氣息,也不是他傲嬌地說不愛,就是那種不想再理她的感覺擰得她心生疼。

當陸重淮不肯見她的時候她就怕了,那種恐懼不是一兩天形成的,而是漫長的來自久遠記憶的後續。

還好他還是他,他和他的愛都在。

***

陸重淮醒來的時候盧伊人在桌子那邊用毛筆寫大字,他披上外套走到她身邊,看着她寫。

這姑娘的字體一點不娟秀,卻也不是筆走龍蛇龍飛鳳舞的張狂草書,而是入木三分力透紙背的端正行書。

盧伊人見他過來,偏頭問他,“你看我寫得好不好,送給前輩怎麽樣?”

陸重淮剛睡醒,抹了把臉,可看盧伊人忍笑忍得厲害的樣子瞧出點端倪,對着鋼琴黑的桌面照了照。

不意外地看見自己臉上被她用毛筆畫出了幾道胡子,眼睛也被圈了一圈,擡頭馬上變了顏色,奪了她的筆,也在她臉上畫了幾條。 盧伊人被他壓在桌上,硬是染了幾點墨跡,低頭看了看,握拳擺在雙頰兩側沖他賣萌。

陸重淮沒想到她這麽坦然,完全被她震呆了。

半晌反應過來,不知道別扭地說了句什麽,她再三追問都沒問出結果。

兩個人鬧騰是鬧騰,可也不能這麽見人,洗了臉去市區逛。

法國奢侈品比國內便宜得多,盧伊人好久沒這麽瘋狂得采購了。

卡刷爆沒關系,可跟着她的人就要累得像狗了。

十個指頭都挂不完大大小小的盒子,眼看着她興奮勁還沒過,陸重淮終于忍無可忍地叫停。

盧伊人也是振振有詞,“我刷的是你的卡,回國以後還是刷你的卡,我這不是給你省錢呢嗎?”

陸重淮好聲好氣說了半天都不管用,徹底怒了,當着一群法國佬的面傲嬌地吼,“老子有的是錢,就想讓你回國高價買!”

盧伊人朝他擺擺手,到另一家店門口驀然回首,笑眯眯地說:“誰要你把我購物車裏的東西删光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