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四月裏，童妍大學同宿舍一位姑娘過生日。

她們宿舍畢業後正好四個人都留在帝都，于是形成了一個傳統，每個人過生日時就聚會一次。

閨蜜聚會，逃不開的話題自然要包括情感——自己的前任與現任，別人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統統都是最下酒的好菜。

這次生日聚會上，壽星佬突然提到：“童妍，我這次的項目上，你知道券商那邊合作的同事有誰嗎？”

童妍沒多想：“誰？”

“莫循。”

“……哦。”冷不丁被這個名字擊中，童妍緩了緩，神色迅速恢複正常。

壽星佬是在另一家律所，跟童妍一樣是做投融資和上市的，做項目時遇到莫循也很正常。

壽星佬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啊，我覺得他人很好啊現在，是變了嗎？我們一起合作的人都對他印象很好評價很高，當然以前我也跟他不熟，都是聽你說的，我覺得他現在完全不像你說的那樣。不知道是不是還沒從失戀中走出來，他整個人顯得挺內斂也挺穩重的，跟人接觸時……挺與人為善的呀，是不是因為還是很低落？我用詞不當哈，但我真的就覺得他是那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覺哎，看着還挺心疼的！講真，他現在那種有點沉郁的樣子跟他的外型更搭，倒顯得比以前更帥了呢。”

童妍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一時接不出話來。

“他好幾次好像想過來跟我說話，估計是想問你吧，但最後還是沒來。妞，我覺得你傷他挺深的吧。”

童妍深呼吸一口。

剛才她心裏有一番激烈的鬥争，末了決定，跟姐妹們說說也無妨。

“其實……我後來經常想起他，然後我意識到，好像以前那些事，再回憶起來，也都沒什麽。”童妍苦笑了一下，聳聳肩，“說來說去，當時讓我困擾的那些，好像都不是什麽……能讓我事後回想起來還怨恨還意不能平的，至少沒哪件是說明他是壞人或不愛我的。”

旁邊一個姐妹接話：“恰恰相反，每次聽你說他，我都覺得他這種人最可靠了，根本沒有壞的可能，因為他太沒心機沒城府了。”

童妍點點頭：“如果換一個人，像他那樣說話做事，可能我根本都不會放在心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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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人多好啊，每次看你變了個人似的對他挑三揀四，我們都覺得你對他不過是愛之深責之切罷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你總說很煩他自吹自擂，其實可能人家也不是自吹自擂，只是客觀陳述自己的情況罷了，你是不是有點過于敏感了？正因為你很在乎自己在他心裏的形象，他說自己有多好讓你下意識地擔心被他比下去了，讓他注意不到你的好，所以才格外介意？而且也許你潛意識裏覺得你這麽好，能成為你男朋友的，必須是最好最完美的人，所以一旦他有一點不符合你的預期，你的不滿就會被無限放大。”

這番話讓童妍再度想起末末師姐說的，再好的男人，要成為一個女人的理想男友或老公，一切都是剛剛好，那說明他當初肯定或多或少是經過了某種形式的培訓的。

深思令她臉上的表情越發沉靜了：“是啊……我最近常常想，可能我跟他的問題，并不完全在他性格有缺陷上，或許他根本就沒什麽缺陷，人無完人，他那些缺點都是合理範圍內的吧，反正我看他的人際關系也都挺正常的，雖然不能說是萬人迷，但也是一般人吧，按理說如果一個人跟我都那麽處不來，難道不是應該被全世界孤立麽？

“所以，會不會其實我們倆各自待着都很好，只是在一起就不好？那說明我跟他就是八字不合氣場不合，才會一相處就容易窩火上頭，小事變大——真的，我後來想想，我們倆每次不開心的那些事吧，都是可大可小的，但在我這兒就都大得頂了天，在他那兒又小得不存在，所以永遠不對盤。如果是這樣，也沒什麽可說的了，他現在給你們的感覺再好，也與我無關了，我跟他注定是過不到一塊兒去的。”

這時，最後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姑娘突然開口：“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們。”

大家都看向她。

她垂着眼睛：“大學畢業前，我談過一個男朋友。”

“啊？！”姐妹們嘩然，“什麽時候的事啊？我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是啊！你也瞞得太緊了吧？為什麽呀？”

她笑了笑，擡眼望着童妍：“你還記得離校那天，莫循來幫你搬家，我說過一句別人都是畢業就分手，你們倒好，畢業了才在一起麽？我就是那些畢業就分手的人之一，可笑的是，我跟那個人在一起才一個多月，我很慶幸我沒告訴你們，後來他跟我分手，我覺得太丢人了，千萬不能讓你們知道。”

姐妹們心疼又好奇：“什麽情況啊？”“是啊，為什麽那麽短時間就分手了？”

她抿了一口酒：“那人是政管的，我們是大四在就業指導中心做志願者認識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其實已經簽了要去廣州的工作，我後來才明白，他只是那段時間閑極無聊，才找個人談個戀愛玩玩，他從沒想過未來，所以他從一開始就不熱情，也對我不夠滿意，沒有任何要公開的意思。當時我也沒細想，但他的态度讓我本能地也有些不确定，所以才沒跟你們說。”

她擡眼看了看童妍：“童妍，其實你見過他的，我們在學校裏遇到過你好幾次，只是我們倆不是單獨在一起，所以你不會往那方面想，也沒注意到他。但你知道嗎？每次我跟你打完招呼，他都會跟我說：‘你宿舍那個妹子真漂亮！’”

童妍大為尴尬，好在對方并沒期待她答話，而是徑直說下去：“也是因為這個，讓我有些自尊受傷，所以沒告訴你們我有男朋友了，我很怕……你們要我帶他來認識一下，那他萬一……轉追童妍了怎麽辦？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我不要面子的啊！我當時不願意承認，也無法面對，他根本不愛我。

“這件事我一直沒跟任何人提過，直到前段時間，我有個同事失戀後喝酒，哭着跟我們說，她跟男朋友分手的原因，是她來例假的時候，她男朋友就取消了跟她的約會。她那時才明白，原來她男朋友只是把她當P 友，根本就沒對她有過一點真心。

“也許我有點陰暗吧，但真的，聽到這件事之後，我才突然釋然，能夠面對當年那件事了。原來這個世界上不被愛的女朋友并不止我一個，或許還很多很多。你們還記得大學時總是說好像追我的人比追童妍的還多，可能在男生眼裏我比童妍好看嗎？說實話，我當時心裏也是這麽認為的，還有點小得意，可後來我才明白，并不是的，追我的人多，只是因為更多人認為我條件尚可，也比較好追罷了，與愛情無關，童妍這樣的……是他們可望不可及的女神，所以根本不敢嘗試。”

說到這裏，她再度望住童妍：“童妍，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勸你跟莫循複合哈，這畢竟是你的私事，你自己才有最好的判斷。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被愛得太多，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愛有多難得。有個愛你的人不容易，真的，當然，對你來說可能不是這樣，但有個你愛的人也不容易，不是嗎？這麽些年除了莫循又還有誰？我常常想，如果有個人能真心與我相愛，像你和莫循那樣，無論他性格多差，我都會好好對待他，拿出最大的耐心，硬凹也要把我們倆凹到能合得來，就像趙敏說的那句：‘我偏要勉強！’

“可我現在……我覺得大概這輩子我都不會知道跟一個人傾心相愛是什麽感覺了……”

童妍本能地想要安慰她現在還年輕呢，說這個太早，可話到嘴邊，她突然就想到了Jennie，頓時就沒能出口。

是啊，年輕的時候，人總覺得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弱水三千，終有一瓢，自己總不可能這輩子都遇不到那個對的人吧。可後來一年年等下去，你會漸漸發現，怎麽不可能？那簡直是一不小心就很容易發生的事好嗎！那些成功戀愛結婚的人雖多，可很多都并不是跟對的人，相愛而合不來，以及合得來卻不相愛的情況，都太多太多，只是沒有離婚而未必讓外人知道有問題罷了。

童妍眨了眨因為出了半天神而瞪得有些酸澀的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嗯，我确實也不會跟莫循再複合，不說別的，至少，我已經有簡桐了。”

那一刻，她心裏浮起的，正是《畫皮》裏男主對小唯說的那句：我已經有佩蓉了。

只是她比人家差得遠了，畫皮的男主是真的愛佩蓉，可她……

她目光發直，緩緩道：“親愛的，說句可能會讓你難受的話，聽了你說的這些，我就算明知道不愛簡桐，跟他分手才是真的對他好，也更加做不出來了，這真的會……傷他太深了。他跟莫循給我的感覺是……莫循是鋼筋鐵骨，可以随便折騰，可簡桐很脆弱，必須小心對待。可能是因為他和你跟那個人畢竟不同，你們認識都沒多久，你就算是真的愛他，也不會有多深，可簡桐……他愛了我太多年，對我又……我不知道怎樣分開才能不傷害他。而且不管怎麽說，我跟他在一起還沒多久，我總應該再給他——不，其實是給我自己，一點時間，我給了莫循兩年，怎麽也該給他一年吧？

“我和莫循分手的時候，莫循對我說過一番話，當時就對我觸動很深，而後來……我總是想起，然後發現它對我的觸動，比我最開始意識到的還要深。我确實是從一開始就認定了我們不會長久，然後就好像一直在記賬，他有哪點不好，什麽時候因為什麽讓我怎麽不開心了，我都記下來，一直等着哪天攢到了足夠的分數，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跟他分手了。可他對我的那些好，給過我的那些甜和暖，雖然在感情上好像少根筋、可已經非常努力、對我比對別人好很多的證明，我卻沒有一本帳去記。我對他用的判定，永遠是‘雖然他有這樣那樣的好，但他更有這樣那樣的不好’，如果我的想法是反過來，‘雖然他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他更有這樣那樣的好’，我的感受，還有我們之間的關系走向，會不會有所不同？

“當然這大概也說明了我跟他有緣無份吧，否則我為什麽本能的條件反射不是做相反的事呢？但畢竟客觀上，這對他很不公平。而如今對簡桐……就算還想故技重施都很難啊，他對我實在是……太好了，好到超過了，能有什麽把柄讓我累積出這個分手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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