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阿英在別館外臨河處尋到了葉寒星,銀雪城依水而建,經過銀雪城外的長河氣勢磅礴,別館過去不過一裏可聞長河驚濤澎湃。

月光的銀輝流洩,為世間鍍上了一層寂寞的冷意。

風很大,葉寒星曲了一膝倚靠在漆黑的岩石上,右手提着一個酒壺搭在膝蓋上,河風吹的他的發絲飄飄蕩蕩,發帶被風吹的飛揚,長河奔流驚濤拍岸,不覺得熱鬧只覺得分外的寂寥。

“葉寒星。”她走近站在他身後喚他,長河洶湧的浪濤聲很好的掩飾了她已經用過藥卻仍顯不自然的聲音,她故意站在葉寒星身後好不讓他看到身形。

果然,葉寒星只是轉頭瞥了她一眼,随即回過頭去,靜靜的吹着河風。

葉寒星的唇色已恢複淡色,體內毒素已清,只是臉蒼白沒有血色,覆蓋着冷霜的漆黑眼眸下多一絲悲傷。

“葉寒星。”她又喚了一聲,“你的傷未痊愈不能喝酒。”她的心裏有一絲絲的鈍痛,葉寒星是她最親近的人,可是她總是在傷害他。

葉寒星似乎沉寂在自己的思緒中,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長到阿英幾乎要克制不住想要擁抱他,他才緩緩開口:“萬小蔓,你走罷。”

阿英怔了怔,未做好回答的準備。

“你與千面救過我,我記在心裏,但你別再跟着我了。”

“你要去哪?”阿英直覺他定是想離開,才會讓萬小蔓不要跟着他,“你的傷還沒好。”

“這不關你的事。”

“可是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不是應該互相關心嗎?”阿英有點着急,她回來是想借萬小蔓知道他這三年的事情,可是如果他走了,她要到哪裏找他。

葉寒星回頭,眼中有一絲疑惑。

阿英有些緊張,不自然的摸了摸臉皮,道:“我們是朋友,我自然是關心你的。”

“你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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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點點頭,“我知道你這三年過的很危險,時常受傷,又有人尋仇,又沒有人可以訴說,也沒有人關心你,心裏一定很孤獨,我們是朋友如果你有什麽煩惱的事可以跟我說。”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人關心?”葉寒星一步一步确認,萬小蔓喜歡追逐他仰視他,卻從來不會去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心思,這個世間如此在意他心事的只有一個人。

“我當然知道。”阿英忍不住有些激動,這三年她從來沒關心過他,千面是個男人自然不會關心這些問題,剩下的萬小蔓,阿英知道她喜歡葉寒星但是不知道她會不會這般關心他,她想關心他這三年的事,也想教葉寒星知道以後她不在了,他身邊也有朋友如萬小蔓也會關心他。

“我是你的朋友,你有事我會幫你也會關心你,所有你不能對別人說的事都可以對我說。”

葉寒星起身撫上她的手臂,他又差點被騙了,他眼底流淌過一絲溫意,低聲問她:“我可有跟你說過我七歲前還未來百蟲谷的事。”

“沒有。”阿英立即回答,快到她都未考慮萬小蔓知不知道這些事情,只是她太想知道了,同時也忽略了葉寒星突如其來的親昵。

葉寒星拉近她,将她擁入懷中,一只手撫上她的青絲,熟悉的滑膩感令他滿足的喟嘆。

他與萬小蔓的親近程度比她想象的要近,阿英忍下心頭的酸楚,悶聲道:“你還沒說你七歲前的事。”

葉寒星将臉靠近她的發絲間,熟悉的混合着藥香的蘭香味是他這幾年唯一的安神香。

葉寒星緩緩開口:“七歲前吶!”他的眼神平靜的像深不見底的黑潭,無波無浪,只有潭底有微不可見的一絲裂痕。

“七歲前我住在百蟲谷外的一個小村裏,打從我記憶起我一直就在外頭游蕩,對家的記憶很模糊,對家人也記不大得只記得他們臉上的嫌惡,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讨厭我,只認為自己是不被喜歡的小孩,既然沒人喜歡我我便自暴自棄,打架生事是家常便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覺得七歲前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令人厭惡的日子,但是如今想起來卻是很平淡,沒有半點小時候的恨意。”

“七歲那一年,村裏遭了旱災,我記得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吃飽飯,有一天半夜我被餓醒想去舀點水充饑,經過爹娘的房間的時候看着他們房間的燈還亮着,我以為他們也是餓的睡不着,想過去問問他們要不要水喝。走近了才聽到他們是在說話,我聽到爹說要将我賣掉,但娘說畢竟打小帶大不忍心,又說當年那位姑娘将我送到這裏時留下一把劍,說若是養不下去便将我送到百蟲谷。當時我站在外面渾身發寒,冷的像掉進嚴冬的冰窟窿,同時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原來他們并不是我的親生父母怪不得他們不喜歡我,也許我的父母就在百蟲谷。而後一天,我尋了個機會将劍偷了出來,一路尋進了百蟲谷。”

“我到現在還記得來到百蟲谷那天是初冬的夜晚,天很黑星星分外的明亮,天上無月,我看見高大在谷口的樹下喝酒,我心砰砰直跳,我問他這裏可是百蟲谷,他說是,我又問他可是認識我的父母,我問我的父母是誰,我說不知道并将劍遞給了他。他似乎很激動問我可認識阿伊。我搖搖頭,将之前聽到的話告訴他,并将與劍放在一起的一張紅紙所寫的生辰八字遞個他,我想這應是我父母留下來的。”

“高大似乎很激動,他當時醉的厲害,似癫似狂,撫着我的頭問我叫什麽名,我說不知道,他們都叫我六兒。我問他叫什麽名,他說他也沒名,說什麽是名什麽是姓都是人世間的枷鎖。高大好像流淚了他低下身摸着我的頭,說我們今夜遇見是上天的眷顧,希望我能像天上的明星一般即使周身都暗了也不要堙滅自己的光亮,他給我起了個名叫葉寒星。”

“高大将我帶進百蟲谷,我很喜歡他,他的手掌很溫暖,他的嗓音很親切,我想即便找不到父母跟着高大也不錯。可惜他帶我進百蟲谷與谷主簡單交代了下便出谷了,谷主初初幾天也不甚搭理我,久了見我在谷中白吃白喝高大又不回來便将我用做蠱人。”

“當時我年紀小又被他下了蠱根本跑不了,足足有半年時間,我覺得生不如死,我無數次在被下了蠱之後都希望這次蠱的毒性能強烈點毒死我一了百了,可惜我命硬每次都挺過來。”

“每次蠱發的時候,我就在想我也許根本不應該被生下來,生下來我的父母就不要我了,養父母也視我為負擔,好不容易尋到百蟲谷也不過是一場空。我的流光劍被高大拿走放在他房間,蠱發的時候無數次我想過要将流光劍尋出來一了百了。”

“有次我終于熬不住了,瘋狂的撞高大的房間門想拿出流光劍一死了之,這時從旁邊出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問我在幹嘛。”

記憶雖然遙遠,但是阿英隐約還記得,她已記不具體,只覺得當時這個高高瘦瘦的小哥哥很痛苦,清俊的臉龐十分蒼白,聽到她的話猛然回頭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滿了絕望與決然的死意,那時她小小年紀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氣息,強烈的讓她感覺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麽。

“那個小娃娃上來一把抱住我大哭着說小哥哥你不要死,我記得我很兇的一把推開她,憋足聲音大吼了個‘滾’,那小娃娃非但沒給我吓跑反而又連手連腳的爬過來抱住我讓我不要死,我很想推開她,但是當時蠱發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阿英記得,她記得這是葉寒星唯一一次兇她。

“後來我知道這小娃娃是那惡人谷主的女兒,一個邪惡的念頭便在我腦中冒頭,若是我真想死哪裏死不了難道非要流光劍不成,不過是給自己尋了個由頭罷了,那惡人谷主這麽折磨我,我就算要死也要拖個墊背的。”

“我清楚的記得那次惡人谷主給我下的是腐黑蠱,蠱發的時候痛的渾身打顫,我打碎了一只碗藏在身後等着那個小娃娃來,我知道那個小娃娃午後肯定會來,這幾天她皆是如此。”

“在我痛的幾乎昏迷過去的時候,我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我感覺到一個小小的人撲在我身上,我用力咬着下唇努力讓自己清醒起來,我聽到尖叫聲,軟軟的手去掰我的嘴唇,我忍着巨大的疼痛抓住藏在身後的瓷片,真的太痛了,渾身沒有一處不痛,我殺了她後也不準備活了。”

“但是我真的太痛了,我聽到一聲尖叫聲後手上的瓷片便被奪走了,随即我看到那個小娃娃飛快的跑走了。我躺在地上看着屋頂,渾身像被人拿刀一刀一刀的割,我想那個小娃娃再也不會來了,我失去了這唯一的機會,那小娃娃定會向惡人谷主告狀,與其等他過來被他打死還不如自己一了百了痛快些。我還有些瓷片藏在草垛下面,我想努力爬過去拿出去,但是實在太痛了,沒幾步我就昏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又看見那個小娃娃蹲在我面前,我奇怪這小娃娃怎麽沒被吓跑,反而還過來。那小娃娃見我醒來很高興,忙端起旁邊的一碗藥要喂我喝,我不肯喝,她小小年紀反而哄我,‘你喝了會好受些,腐黑蠱爹爹也還在試,一時還沒解藥,你喝了會好受些。’我問她,那惡人怎麽肯給你這些藥。小娃娃說她去問程叔叔爹爹給小哥哥用了什麽蠱然後跑去蠱室偷吃了蠱,娘哭的厲害,爹爹沒辦法只好給她試藥,她吃了一半偷偷端過來給我,我這才發現她的臉色比剛才蒼白不少。”

葉寒星擁緊了懷中的人,“我現在一閉眼還能感受到那雙軟軟小小的手捧起我的臉,試圖給我喂藥,她的嗓音柔柔的,像過了一個冬天初春的那一縷暖陽,她說‘哥哥,你別總是想死,你要是死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一口喝完了藥,我不會和自己過不去,但也未理會她,死不了就要繼續被惡人折磨,這個小娃娃怎麽知道我的痛苦。但是看到她純真的眼神又不忍心她失望,我問她,你叫什麽名,她甜甜的笑,令我想到年關趕集人手上的棉花糖,又白又軟又香,我一次都沒吃到過但是我想那味道一定很好,就像她的笑容讓你不自覺的泛甜,她說她叫‘绛兒’,後來我知道她叫沈绛英,可是谷主總是惡聲惡氣的吼她‘绛兒’所以我喜歡叫她阿英。”

葉寒星低頭看着懷中的姑娘,眼中盛滿了夜星的清輝,月亮的銀輝落在她身上像個會發光的小仙子,他的心柔了柔,“我的阿英吶,是世上最好最溫柔最善良的姑娘了。有時候我會想我葉寒星何其幸運會遇見我的阿英,即使上天讓我的親生父母抛棄我,養父母厭惡我,我所遇見的一切人都以最大的惡意對待我,可是上天讓我遇見了我的阿英,我仍然不恨上天,能用我一生的好運取換取阿英我覺得是我的幸運。”

“高大說我是夜裏的寒星,那阿英就是那皎潔無瑕的明月,即使我身處黑暗,一生不得光明可是只要我一回眼阿英還在身邊,我的心就無所畏懼,阿英是我整個黑暗的世界裏最亮的存在。所以為了阿英我也願意做任何事情,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不,她不要你付出生命,她要你好好活着。”阿英脫口而出,接着才想到她如今頂着萬小蔓的臉,随即道:“我想她一定是這麽想的,而且夜空裏不僅有月亮還有無數的星星,星星和星星在一起才好。”阿英不願葉寒星這般難過,她是要走了可是她也願葉寒星開心。

“我知道阿英有她的選擇,我的初衷也是願她快樂不是嗎!這半年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只要阿英活着,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可是當我還未來及的體會重逢的喜悅,她又離開了。我安慰自己她活着就好,我最初的願望已經達到了,我還有什麽奢求,可是我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點一點難過起來,就像堕入無盡的深淵再也見不到光亮,我想我大概變得自私了,我自己走不出這黑暗也想拖住我愛的人,永墜這無間地獄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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