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宋詞怎麽都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場面下遇到。

四個人坐在餐廳裏,裏面氣氛很幽靜,不吵鬧,但她怎麽都覺得別扭,特別是面前人若有若無的打量和研判的目光,讓她這段時間被周雲冶養好的脾氣又忍不住要燥起來。

宋詞低着頭,悶不吭聲。

如果以一個長輩的角度來看,宋詞的模樣是占優勢的,身形小巧,長相清秀,她很會化妝,眼尾微紅,下垂着,讓她安靜不說話的時候,有一種很乖巧的錯覺。

周家沒有多少小輩,幾乎都是男孩子,唯一的女孩,如今也已經二十五歲,他們其實很喜歡女孩子,乖巧又可愛,容易讓人憐惜。

但以另外一種身份出現,就讓人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

徐韻眉目光在宋詞身上多看了幾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轉向周雲冶。

宋詞低頭在摳着桌面,嘴唇抿成一條線。

周雲冶從她身上收回視線,就撞上徐韻眉凜冽的視線,母子兩人在餐廳上對視片刻,周雲冶坦坦蕩蕩,臉上看不出半點心虛。

徐韻眉她捏了捏太陽穴,叫來服務員點餐,語氣輕柔地問面前人,“你叫宋詞是嗎?有沒有想吃的?”

宋詞正垂着眼,思緒飄忽,冷不丁被點名,吓了一跳:“什麽?”

“是叫宋詞。”周雲冶替她回答。

徐韻眉冷瞪他一眼,轉過來對上宋詞的時候,臉上又恢複恰到好處的微笑,語氣也很溫和:“名字很好聽,想吃什麽?”

宋詞下意識看旁邊人,“都可以。”

周雲冶拿起菜單查看,問她:“吃飯還是吃面?”

“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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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冶幫她點了。

徐韻眉看了兒子一眼,跟宋詞搭話,“看你年紀不大,在上大學?”

宋詞臉色僵了下:“高三。”

徐韻眉似乎是緩了片刻,才勉強維持笑容:“高三挺辛苦的,成績還好吧?”

“……一般。”

徐韻眉揉了揉太陽穴,已經無力說話。

周雲冶的姑姑周靜其實也很驚訝,看到周雲冶親人的時候,還想是不是自己認錯人了。他一直是小輩中的榜樣,什麽事都是進退得體。

壓根不會想到,他會找一個這麽小的孩子當女朋友。

高三?

她覺得震驚不已。

“先吃飯,都餓了吧。”周雲冶開口打破僵局。

宋詞不餓,只是覺得不習慣,覺得別扭。

周雲冶給她點的飯沒吃過,要加繁雜的調味和配菜,放在一個小碟子裏。大概是因為這樣的氣氛讓她緊張,宋詞伸手去夠的時候,手肘不小心撞到湯盅裏的湯匙,“咣當”一下,鐵質湯匙在桌面上摔了下,滾地上去了。

對面兩人都吓了一跳,看向宋詞。

宋詞原地愣了好幾秒,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桌面上濺了好幾大滴湯水,衣服也不能幸免,好在是黑色的,只有幾點深色的印記。

周雲冶連忙拿毛巾把桌面擦掉,問她:“燙到沒有?”

宋詞有些窘迫,尴尬地無以複加,小聲道:“沒有,不好意思。”

周雲冶叫服務員幫她換一個湯匙,然後幫她把調料和配茶拌好,“先吃一點,不喜歡的話,等下去吃別的。”

宋詞下意識擡眼瞄了對面人一眼,更加小聲:“不用,挺好的。”

一頓飯吃得實在尴尬,徐韻眉沒有說別的,對一個小孩子能說什麽,分別的時候,還提了一句有空到家裏玩。

宋詞不太敢看她,匆匆點了頭。

徐韻眉看向周雲冶,“你跟我過來一下。”

宋詞連忙擡頭看他,周雲冶拍了下她的手,要跟徐韻眉過去旁邊說話,結果宋詞不知道是觸到了哪根神經,突然開口:“是我追的他,跟他沒關系!”

徐韻眉本來都沒有打算先提這個事,結果竟然是宋詞主動,她有些詫異,然後很快恢複溫和,解釋:“我只是跟他說兩句話而已。”

“哦。”宋詞有些臉紅,忙走到一邊,“那你們聊吧。”

周雲冶沒說話,只是看着她走遠,在長椅上坐下,拿出手機。

“別看了。”

他收回視線,看向他媽。

徐韻眉沒好氣,也懶得說什麽了,扔下一句“晚上記得回家”,然後就走了。

遠遠的,宋詞看他們并沒有聊多久,很快人就走了,周雲冶朝她走過來。

宋詞擡着頭,看着人越來越近,突然就有一種不真實感。

周雲冶一看就跟她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意外,她大概這輩子都不會進入他的視線。他就像超市裏放在進口區的昂貴牛肉,而她是在特價區裏普通蔬菜,就連炒菜,大概都沒人會選這兩樣搭配。

她很普通,不完美,脾氣還差,如果不是主動纏着,周雲冶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跟她這樣的人在一起的。他有那麽多門當戶對的,憑什麽呢。

宋詞突然就變得萎靡不振起來,這在她活這麽大從來沒出現過,哪怕跟着祝小玉住在破舊的五十多平的小房子,她仍舊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覺得別人都是傻逼。

可現在,她不确定了。

她沒有任何優勢,唯一就比他年紀小點,僅僅是這一點,一開始還是被嫌棄的。

周雲冶走了兩步,就看見宋詞仰着的小臉洩氣地低下去,黑色的衣服襯得脖頸更加白皙,也更加纖細,衣服空蕩蕩的。

他第一次覺得宋詞有些過于瘦了。

在她跟前站定,她都沒有擡起頭來。

“怎麽了?”

“沒。”

宋詞不會隐藏情緒,開心的、不喜的、認真一點,就能從她臉上看出來。

周雲冶沉默片刻,才出聲:“抱歉,我沒想到會碰到她們。”

宋詞瞟他一眼,洩氣地垂着腦袋,“有什麽好道歉的,我只是……”

她低頭拉了下衣服,身上的衣服似乎帶着湯味,可能是她心理作用,連帶着心情更不好了。她覺得自己所有的不好都被看了去。

“我只是覺得……你媽媽會不會不喜歡我啊。”

聲音小的,幾乎要聽不見。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宋詞瞪他,“我跟你一點都不配,我還沒有工作,成績還差,還比你小這麽多,也不會照顧人,脾氣也不是很好……”

越說她越覺得自己糟糕,索性不想再說了,“如果是你,你會喜歡嗎?你會選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小孩子當……”

“會。”

商場很吵,周圍是店家的廣告聲和小孩子的嬉鬧,樓下正好在辦活動,音響吵得很,她有點聽不清周雲冶說話了。

于是她又問了一遍:“你會喜歡?”

周雲冶拉她起來,把她被湯盅燙到的食指抓出來,垂着眼,捏着手裏查看是否燙傷,像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說:“會。”

“為什麽?”宋詞吶吶問。

周雲冶擡眸,“不喜歡,為什麽會答應你。”

**

期中考的成績,宋詞第一次因為排名進步,在教室裏被當衆點名稱贊,她從班級四十多名,第一次進到了二十名以內。班主任說這話的時候,第一次難得多看了宋詞幾眼。考試座位的安排都是按照上一次的成績來排,跟宋詞一直考試的成績都是倒數,作弊也不大可能抄到這個程度。

更何況,對于宋詞來說,特意去作弊就為了排名靠前,說起來好像也不太都說服力,所以班主任更願意傾向于宋詞是幡然醒悟,于是抓着她多誇了幾句。

“你們高三了,成敗就在這一年,反正我也不說什麽,但我更希望你們能最後拼一把,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看看宋詞,連她都開始努力了!”

這話聽得實在不像誇獎,不過當事人沒什麽所謂,好像說的不是她一樣。

宋詞坐在下面,低着頭,手藏在課桌下,噼裏啪啦按着手機。

【。:我考得很好】

【。:進步了幾十名】

【。:有獎勵嗎?】

周雲冶大概在休息,回複得很快。

【周雲冶:想要什麽?】

【。:沒想好】

【周雲冶:想好跟我說。】

宋詞垂着眼,腦海裏突然就想起那天周雲冶說的話,臉皮熱了熱,蔣義探過頭來,低聲取笑:“詞姐,怎麽,被老頭誇兩句還臉紅了?”

“滾。”

宋詞手上動作不停,又發了一條消息。

【。:我想好了】

【周雲冶:什麽?】

【。:想見你】

那邊好幾秒沒反應,就在宋詞忍不住要催的時候,屏幕跳出來:【周雲冶:那你過來。】

宋詞嘴角翹了翹,打字。

【。:我要上課,講卷子呢。】

【周雲冶:我可以給你講。】

嘴邊的笑容越來越大,宋詞關上手機,舉手,打斷還在高談闊論的班主任,“報告,我牙疼,要請假。”

大概是宋詞這次進步的原因,班主任嘴角抽了抽,也沒有多追究什麽,擺擺手讓她走了。

宋詞到的時候,周雲冶剛好有事,她在診室門口站了片刻,瞪着裏面的人發了半天悶氣。說什麽讓她來,結果還不是在忙。

正郁悶,旁邊有個小護士過來,溫和地沖她笑了笑:“是宋詞嗎?”

宋詞轉頭看她,點頭。

“周醫生讓我帶你去他辦公室等一下。”

“哦。”宋詞氣消了一點,跟着人過去,“他還要忙多久?”

小護士沒想太多,以為是周醫生家的親戚,态度好許多,“應該快了。”

說是辦公室,其實是休息的地方,給醫生中午,或者急診的時候休息用的。房間不大,只擺了一張床,一副桌椅就差不多沒位置了。小護士領她到地方就走了。

宋詞把房間打量了片刻,發現一些周雲冶的痕跡,比如窗臺上的蟹爪蘭,還有桌上的幾本書,她前段時間還在他的書架上看到過,還有,一本高考複習資料,正翻開着。

上面做了許多标注,旁邊的筆記本上還抄錄了好幾頁重點題型。

她坐在椅子上,似乎有點不太能理解,對着書發呆了片刻,房門才咔噠一聲被擰開。

周雲冶穿着白大褂,口罩還戴着,對上宋詞眼神,才拉下來,“等多久了?

宋詞沒說話,只是搖頭。

臉上表情有些傻,周雲冶瞥她一眼,視線移了下,落到桌面上,看到上面的書,語氣倒是沒多少變化,“前段時間去書店,就順便買了本。”

她還是沒說話。

周雲冶不解:“怎麽?”

宋詞坐在椅子上,轉過身,扶着椅背,仰頭看他,神差鬼使的,她說:“我牙有點疼。”

“牙疼?”他走過去,“上次讓你去拔,是不是沒聽。”

當時宋詞說不想找他,怕會尴尬,要挂別的醫生號,周雲冶便随她去,結果這人竟然連看都沒去看。

“忘記了。”

周雲冶眉頭輕輕擰了下,扶上她下巴,“我看看。”

宋詞沒動,仰着頭,忽然說:“你是不是不想我去費哥那裏啊?”

當時問他的時候,周雲冶表現平靜,說得冠冕堂皇,讓她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轉眼就跑去書店,暗搓搓買了複習資料。

周雲冶沒說話,低頭看着她。

宋詞扶着椅背,眨眨眼:“周叔叔,你其實是很喜歡我的,對嗎?”

小小的房間,隔音效果不明顯,能聽到走廊裏若有如無的聲音。窗戶開着,光線從外面洩進來,在床前的小區域上落在一道光線。

宋詞就坐在上面的椅子上,仰着頭,目光依賴。

手指動了動,慢慢往上,最後落在她嘴角上。指腹因為常年拿工具的原因,有薄薄的繭,貼在柔軟的嘴唇上,有點癢。

周雲冶說:“對。”

作者有話要說:

別擔心,周爸周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來自于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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