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早上去學校的時候,她的車子半路掉了鏈子。她花了半個小時,沾了一手汽油,卻沒有及時把車修好的時候,宋詞就覺得今天估計會很不順。
到學校的時候遲到了半小時,被門衛攔下來教育了十分鐘,又記了她的名字。宋詞拎着書包到教室的時候,臉色已經不是很好看了,又被抓着說了一通。
直到在放學的時候,校門口遇見宋學章的時候,她終于籲了口氣,好像一早上的不順都有了原因。
宋學章穿得人模狗樣,西裝革履,車子停在路邊,他就站在旁邊,對着校門口的地方探頭觀察着。他上了年紀了,即使這些年大概過得比他們舒坦,但歲月的痕跡無法忽略,鬓角全白,眼角的皺紋把他的臉顯得疲态橫生,脊背微彎,遠遠看着,就像一個小老頭。
要不是那身嶄新的西裝撐着,這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
宋詞站在人群外,看了許久。她确實沒有什麽印象了,甚至在昨天宋學章叫她的時候,根本沒有把他跟記憶裏的那個人對上號。
她就像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看宋學章仔仔細細地辨認着路過的學生,心裏平淡如水,連憤怒的情緒都顯得很寡淡。
人群漸漸散開,宋學章終于看到她,宋詞撩起眼皮,沒什麽感覺地朝門口走出去。
宋學章急忙小跑到她面前,像是膽怯,又期待,臉上帶着笑,叫她:“小詞,還記得我嗎?”
宋詞覺得太挺好笑的,十來年無聲無息,現在鑽出來要幹什麽。
她拂了一把頭發,挑氣眉,眼神透着疏離與冷漠:“什麽事?”
昨天被祝小玉打岔,他只來得及匆匆看了宋詞一眼,眼下人完完整整站在他眼前,他才發現,小孩子長得真快。那時候不過是一個瘦巴巴的黃毛丫頭,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就是眼角眉梢帶着祝小玉的影子,連性格似乎也受了影響。
宋學章看了眼她露在外面的小腿,皺了皺眉,“這麽冷的天,穿這麽少。”
演什麽父慈子孝呢,宋詞心裏冷笑,耐心即将告罄,“有事你就說,等被祝小玉知道,估計你見我面的機會都沒有。”
宋學章冷了下臉,但很快恢複笑容,“爸爸好久沒見你了,沒想到你長這麽好看了,走,咱們去旁邊的咖啡廳說話。”
她沒什麽所謂,見不見都一樣,不讓他見一次,估計還有的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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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開了暖氣,隔絕了外面的冷空氣,宋學章叫了服務員,殷勤地問她想吃點喝點什麽。
宋詞低頭玩手機:“随便。”
宋學章尴尬笑了下,只好做主點了。
宋詞只顧玩手機,态度冷淡又随意,似乎是真的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連質問與憤怒的情緒都絲毫沒有。
宋學章搓了搓手,打量眼前人,他突然覺得,跟祝小玉跋扈罵街的樣子比起來,宋詞這樣冷處理的态度反而讓他心裏沒底。于是他試探着開口,“小詞,爸爸當年跟你媽離婚,是大人之間的原因,也是和平協商的結果,雖然我當年是想讓你跟我的,但你媽不許……你不會恨我吧?”
宋詞頭都沒擡:“還行。”
宋學章頓了半秒,才道:“這幾年我也回來過幾次,試着跟你媽商量,但她根本不許我見你,我尊重他的想法,沒有私下見你,但現在你也成年了,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做主,你……”
他舔了下發幹的嘴唇,試探問:“爸爸想跟你們和好,你什麽看法?”
宋詞終于從手機上擡起頭,畫着眼線的眼睛細長,微微下斂看人的時候,就變得有些冷漠了。
她沒說話,只是看着宋學章,被這樣的眼神看着,讓他有些後悔起來,把話說得太快了。
他應該先接觸,等宋詞不那麽排斥了再開口的。但宋詞的态度,讓他誤以為,她并沒有那麽恨自己,畢竟當初兩人離婚,并沒有鬧到家犬不寧的地步,甚至他還給祝小玉留了一筆錢,并且每年都會打一筆,那些錢足夠她們母女生活得還行。
但見到祝小玉住在那樣的環境的時候,他還震怒了下,質問祝小玉到底把錢花哪裏去了。
他能大概知道祝小玉的心思,但他看不透宋詞,這麽多年,他跟她之間的關系,大概僅有那麽點薄弱的血緣關系撐着而已。
宋學章連忙補道:“爸爸現在生活還行,也可以給你們很好的生活,如果你媽不同意就算了,但我希望你不要拒絕我,你是我的女兒,我的東西都是你的。”
咖啡廳裏很安靜,中午的時間,并沒有多少人,以至于宋學章講完之後,出現了好幾秒的空白。
“小詞?”
宋詞放下手機,拿過水杯喝了一口,然後,在宋學章滿含期待的眼神中,手一松,水杯砸在了地上,“咣當”一聲,引來了幾道視線。
宋學章愣住了。
宋詞說了聲抱歉,然後低頭撿起了碎成三塊的玻璃杯,放在宋學章面前。
然後說:“你不是上過大學嗎?什麽意思你應該懂吧?”
宋學章冷色難看了一瞬,“你什麽意思?”
宋詞不耐煩地皺眉,指着杯子,道:“東西壞了就是壞了,哪怕你再買個更貴的,也代替不了原來的。”
說完,她還覺得挺好笑的,學渣有一天也能做出這種比喻,酸死了。
沒再管宋學章什麽表情,宋詞拽了書包就要走,一只剛拉開,被後者喊住,“等一下!”
宋詞站着,斜眼瞥人,等他說話。
宋學章揉了揉臉,語氣有些酸澀,“我知道你不會那麽輕易原諒我,這個先不談,不過有個事,你肯定需要爸爸的幫忙。”
宋詞覺得自己再聽那兩個字都要吐了,強忍着煩躁,說:“以前我不需要你,那現在也照樣不需要。”
說完,她轉身就走。
宋學章在身後喊了一聲:“小詞,費柯是不是找你了?”
宋詞腳步頓住,回頭看他,眼神危險:“你怎麽認識他?”
見她感興趣,宋學章松口氣,接着得意道:“我怎麽不認識,一個小經紀人,我知道費柯公司要簽你們的事,我還知道蔣義他們不行,對吧?”
宋詞眉頭逐漸擰起,語氣不善:“你查我?”
“什麽查你,爸爸也是做這個的,随便一問就知道了。”宋學章繞過桌子,走到她面前,“你想進娛樂圈是不是?我可以幫你們。”
宋詞問:“怎麽幫?”
他的表情終于露出了被他隐藏起來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模樣,像是施舍一般,說:“這些年我也投資了不少公司,讓你們進娛樂圈而已,容易。不過你要聽話,像是現在這種态度是不行的,我畢竟是你爸爸,我還有許多人脈和朋友,你要是乖,到時候這些都是你的。”
他看着宋詞,“怎麽樣?”
宋詞忽然笑了下,“哦?”
“爸爸還有很多東西,都會是你的,只有你不跟你媽一樣。”
宋詞跟聽了什麽笑話一樣,緊接着,那點僅有的笑容也消失殆盡,她從書包裏掏出三百塊,放在桌上,“杯子錢和水費。”
宋學章皺眉看她。
宋詞與他對視,眼神冷得比凜冬的寒風還要冰,“那些資源,你自己留着用吧。”
**
宋詞坐在學校後門的臺階上,面前擺着一個啤酒瓶。
街道的風呼呼地刮進來,吹得行道木亂晃。
周雲冶趕到的時候,宋詞正在用小石子扔那個易拉罐,碎石子重量不夠,即使擊中也無法讓罐子倒地。
她就這樣樂此不疲地玩着這個游戲。
周雲冶站在後面看了她許久。
宋詞垂着眼,外套被脫下來圍在腰上,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長袖,垂着頭,纖細的脖頸仿佛一捏就斷。
他原地停留了半分鐘內,才朝她走過去。
腳踩到枯黃的落葉,傳來窸窣聲,宋詞這才側了側頭,轉過去看人。
她擡頭跟他對視了幾秒,又低下去。
周雲冶走到她面前,把外套脫了披她身上,“不冷嗎?”
“還好。”宋詞拍了拍屁股起身,拎着書包,又把外套遞給他,“你穿吧,我怕你感冒。”
周雲冶沒接,手按住她的肩膀,命令道:“穿着。”
“噢。”她便沒有推托。
車內的溫度要高許多,不過宋詞不怎麽怕冷,或者是因為此刻還有更冷的東西存在,她并沒有感覺到太大的區別。
她只是覺得有點累,坐上車的瞬間,就閉上眼睛,像是要睡着一樣。周雲冶側頭安靜地看了她許久,才問:“發生什麽事了?”
宋詞閉着眼,很累一樣,縮在座位上,“我有點累,先不要問我好嗎?”
“好。”
周雲冶帶她回去,讓她在沙發上坐,去給她倒熱水。宋詞握着杯子,沉默了好幾秒,才繼續之前的話題,“我不知道怎麽說。”
她覺得最近的事情太過亂七八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開口,她下意識不想這些事情被別人知道,只想以最好的一面出現。
周雲冶點點頭,他總是不會追問太多的,“那就先不要說。”
宋詞吹了冷風,又喝了啤酒,體溫有上升的趨勢,周雲冶讓她去洗個熱水澡,防止感冒。宋詞确實需要,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腦子暈沉沉的,或許泡點熱水可以促進思考,讓她找到更好的方式,跟他好好解釋這些事情。
但事情總是沒那麽順利。
從早上出門車子掉鏈子的時候開始,就注定今天是個糟糕的日子。
她抱着上次留在這裏的衣服,去浴室洗澡,書包就随便扔在地上。
周雲冶煮完熱粥出來,收拾東西的時候,把她的書包拿了起來。
宋詞拉鏈沒拉好,他拎錯了邊,拿起來的時候,東西從沒拉好的拉鏈扣漏出來。筆盒、本子、錢包一股腦掉一地。
他嘆了口氣,俯身幫她把東西拿起來,整理好。其中有一份文件,A4紙,白紙黑字,與花花綠綠的練習冊完全不同。
只是下意識多看了一眼。
他眼神好,匆匆一瞟,就足夠他看到關鍵的信息。
宋詞洗好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被宋學章氣暈的神經終于舒緩了一點,可以好好思考接下去的事要怎麽處理。
一擡頭,就看見周雲冶站在沙發旁,手裏拿着費柯給她的那份文件。
她血液往上灌,腦子跟不上身體,顧不得在浴室裏思考的那些話,猛地就沖上去,奪下他手裏的文件,怒道:“幹什麽翻我的東西!”
她的語氣不止憤怒,還帶着緊張,以及那麽幾分心虛。
白紙黑字,是宋詞跟費柯簽約的文件,不是一年,而是五年,并且五年之間,所有的事情都由公司全權負責。
周雲冶看向宋詞,沒有說話。
她臉上還帶着洗澡後的熱氣,紅彤彤的,大約有一半的怒氣。
他第一次慢半拍地感受到了生氣這種情緒,很奇怪,多少年了,他從來都是溫和平靜,生氣這種情緒,已經能夠很好地隐藏起來。
但這次,他控制不住。
周雲冶注視着宋詞,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靜,大概是性子使然,即便是生氣,也不會大聲。
“你跟他簽了五年?”
他的語氣與以往并沒有太多不同,但宋詞卻察覺出了冷,凍得宋詞剛洗澡完的身體都感受到了涼意。
她愣了下,下意識開口解釋:“我還沒有決定……”
下一秒,周雲冶的話讓她解釋的話斷在了喉嚨裏。
“你連名字都寫了。”
宋詞擡頭看着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周雲冶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連祝小玉都不敢。
宋詞一整天被刻意壓制住的怒氣突然就湧了出來,遇見宋學章的委屈她還來不及說,就被硬生生憋出。
“那又如何?”
她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口不擇言。
周雲冶嘴唇抿成一條線,只頓了半秒,伸手要去拿宋詞手裏的文件,“打電話給他,中止這個合同。”
宋詞躲過,擡頭瞪他:“憑什麽?”
“憑你的做法是錯誤的。”
“你就知道?”
周雲冶懶得跟她多說,直接拔了費柯的電話,只響了兩聲就接通,“費柯,宋詞跟你的任何合約都作廢。”
宋詞正把文件往書包塞,聞言愣住。
房間很安靜,聽筒裏的聲音很清楚地傳了出來,費柯說:“周先生,我想這是我跟宋詞之間的合作,大概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就算您是她的男朋友,但非監護人的話,我想并沒有權力中止。”
周雲冶聲音冷漠:“我會通知她的家長。”
他還沒來得及說其他的,手機就被奪走,宋詞挂了電話,盯着他,“你怎麽會有他的電話?”
周雲冶沒吭聲。
宋詞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查我的事?”
周雲冶微微皺眉:“我只是擔心你被騙。”
一整天被壓制住的情緒,終于在此刻到達頂峰。
宋詞盯着他,一字一句:“你又不是我爸,你憑什麽管我?”
周雲冶看着宋詞,許久,才道:“我是你男朋友。”
宋詞低頭,用力地把桌上的書本,連同那份文件,一股腦塞進書包,塞得急了,紙張邊緣卡在拉鏈處,她狠狠拽了下,拉上拉鏈。
然後她冷着聲音,說:“哦,那就分手好了。”
周雲冶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房間很安靜,窗戶開了一半,高樓層的風呼嘯着,像是猛獸在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