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寝殿內忽然就靜默了,太皇太後半垂着眼皮兒,一句話都不說,赫連铖坐在她的身邊,咬着嘴唇望着那床翠綠色被子的緞面,腦子裏空白一片。

高太後覺得自己有些失言,尴尬的笑了笑:“慕大司馬過得一年半載總是要續弦的。”

目前太皇太後最擔心的人就是慕華寅,自己怎麽就沒有考慮到這件事情呢,高太後瞄了一眼太皇太後的臉色,見着她尚且平靜,倒也放下心來,

“這個該走的總要走的。”太皇太後好半日才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該來的自然要來的。”

“皇祖母,若是……”赫連铖擡起頭來,猶豫了一下:“慕大小姐會要在家中呆多久?”

太皇太後瞥了他一眼:“少說也得一年罷。這漢人說守孝要三年,咱們雖不必那般恪守規矩,可怎麽着也得給她一年讓她盡孝。”

“一年?”赫連铖從床榻上跳了下來:“不成不成,過了上元節她便要進宮!”

“皇上!”太皇太後伸出手來拉住赫連铖,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想要将她弄進宮來替她父親受過……”聽說這位慕大小姐在宮裏日子很不好過,皇上動不動就找她的碴子,雖說自己也不喜歡慕華寅,可畢竟慕大小姐是無辜的,皇上也不該總是去欺負這小姑娘。

赫連铖有些尴尬的站在那裏,心裏頭默默想着,其實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他只是想讓她在宮裏頭呆着,至于欺負她,目前他還沒這想法。

“皇上,若慕夫人真不幸亡故,你就讓慕大小姐替她母親守孝一年再說罷。”太皇太後擺了擺手:“這人最重緊的是講孝道,我知皇上孝順母親,也該能理解慕大小姐的心情。”

“皇祖母說得對。”赫連铖點了點頭,心裏卻是空蕩蕩的一片。

那黑如葡萄般濡濕的眼眸,被兜帽上的白色狐貍毛襯得水滢滢的一片,桃紅的嘴唇嬌豔欲滴,她生氣将自己的手打開,那微微皺眉的神色……赫連铖閉了閉眼睛,這一年,必然會很難熬。

過小年的這日,天降大雪,紛紛揚揚的大雪猶如柳絮,如鵝毛,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整個慕府就如水晶琉璃雕成的一般,偶爾能見着飛檐一角從白色的雪裏露出,蹲在上邊的小獸,依舊是以昂頭之勢仰望蒼穹,威風凜凜。

園子裏不時有人走來走起,但腳步聲極輕,踩在雪地上,似乎沒有一絲聲響。丫鬟們托着盤子走到廂房門邊,望着那扇低垂的門簾,不由得默默嘆氣,門簾上金絲銀線繡的牡丹花依舊,只是裏邊那如牡丹花嬌豔的人,此時卻已是油枯燈盡。

慕華寅坐在床頭,一只手緊緊的抓住了慕夫人枯枝般的手腕,他臉色沉沉,俊眉朗目此時已經皺在了一處,少年夫妻,絕別之時自然有一種從心底而出的凄涼難受,任憑他再想裝得堅強也毫無辦法,眼淚慢慢在他眼眶裏積聚,一點點的落了下來。

慕瑛帶着慕乾慕坤跪在床榻前,三個人都已經哭得聲嘶力竭,就連被奶娘抱着的慕微,雖則才三個多月大,似乎也能感受到這離別愁苦,哇哇大哭。

房間裏一團糟,慕夫人躺在床上,只有出氣沒得進氣,喉嚨那裏滾動兩下,似乎要說話,可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婉恬,你要說甚?”慕華寅端起放在桌子上的參湯,用小匙舀出一點,喂到慕夫人口中去,只有幾滴流進她的口裏,其餘都順着嘴角流了出來,慕華寅手忙腳亂的拿了帕子給她擦拭着,一把抱住了她:“婉恬,婉恬!”

聲音凄涼,哪裏有當朝大司馬半點豪氣?此刻的慕華寅,只是一個即将喪偶的男人,心力交瘁。

“好好……待……孩子們……”這長白山的百年老參熬成的湯真是有提神吊氣的藥效,慕夫人竟然緩緩張開了眼睛,蠕動嘴唇,費勁的說出了幾句話來:“乾兒……頑皮……你……切勿打罵……坤兒……不喜學武……你莫要逼他,瑛兒、瑛兒……”慕夫人幹枯的眼裏此時有了豆大的眼淚:“瑛兒……”

這句話還沒說完,慕夫人的氣息就漸漸微弱,慕瑛跳了起來,端着參湯往前邊湊:“母親,你喝參湯!喝了參湯身子就會好了!你喝,你喝!”

慕華寅奪過她手中的碗,巍巍顫顫的湊到了慕夫人唇邊:“婉恬,你別急着說那麽多話,喝點參湯,好好歇息!”

參湯從慕夫人的嘴角慢慢流了出來,臉上一道灰褐色的痕跡,一直滴到枯草般的頭發裏邊去,慕夫人的眸子慢慢無神,手漸漸的垂了下去,腦袋一偏,再無聲息。

“婉恬,婉恬!”慕華寅大喊一聲,将那盛參湯的碗扔到了床上,自己将慕夫人抱了起來:“婉恬,你再說句話,說句話!”

慕夫人沒有半點回應,枯黃的一張臉就如木偶。

“母親,母親!”慕瑛抓住慕夫人的手大哭了起來,疼愛她的母親就這樣走了嗎?早兩日她還能打起精神跟自己說一年句話,可現在她卻半句話都不肯再說。

“老爺,夫人已經走了。”一個管事婆子擦着眼淚走上前來:“讓奴婢們替夫人換件衣裳,好好梳妝打扮下再讓她上路罷?”

“滾!”慕華寅紅了眼睛,猛的轉身:“你們都給我滾!”

慕坤膽子小,抓住慕瑛的衣袖,哭哭啼啼道:“阿姐,我害怕。”

慕瑛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抹着眼淚道:“坤弟莫怕,我們都留在這裏陪母親。”

“誰要你們留的?還不快些給我滾!”慕華寅目呲盡裂,一只手猛的拍了下桌子,一只角被他拍掉,一地的木屑:“屋子裏誰都不許留,就只有我與婉恬!”

慕乾跳了起來,雙手叉腰:“我不走,我要陪着母親!”

慕瑛擡頭,神色堅定:“我也不走,我要在這裏,與母親呆在一處!”

慕坤哭哭啼啼,軟綿綿的說着話兒:“我、我也要跟阿姐阿哥一起……”

丫鬟婆子們見着這場景都呆住了,嬌紅看了軟綠一眼,低聲道:“快些去請老夫人過來,要不是誰也拗不過老爺了。”

慕老夫人自從慕老太爺死後便搬去了慕府的聽松苑,不再管府中任何事情,每日就是在聽松苑裏吃齋念佛,好像這世間萬事都與她無關。慕華寅對自己的母親很是孝順,只要有空都會去請安,母子倆感情甚好。

此時只有慕老夫人出面,才好開始料理慕夫人的後事。

慕老夫人被請了過來,一切就好辦了,在她的勸說下,慕華寅終于放開了手,讓丫鬟婆子們上前給慕夫人整理儀容。

慕瑛帶着兩個弟弟跪在床榻前哭個不歇,慕老夫人低頭看了看他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婉恬走得這般早,幾個孩子也是怪可憐的。”她不滿意得看了慕華寅一眼:“我早就說過,讓你備下一個人,你就是不聽,現兒瞧着一團糟,又只能是我來打理了。”

慕華寅低頭看着自己的長袍,小聲賠了個不是:“有勞母親了。”

“倒不是什麽勞不勞的,我只是想着這府中不能沒有主母,畢竟我年紀大了,哪有這麽多精力來管?趕着在百日裏頭借孝,續了弦,也就放心了。”

慕華寅臉色一變:“母親,這事情且放放再說,我與婉恬兩人情意甚篤,她屍骨未寒我便續弦,豈不是太薄情寡義?還望母親體恤兒子一二!”

“這事情……”慕老夫人臉色微微一變:“莫非你還要我這般年紀來打理中饋不成?”

慕瑛正哭得昏頭昏腦,就聽着祖母說出這樣的話來,心中憤憤,母親的生魂恐怕還沒走遠呢,祖母竟然就謀劃着要給父親娶新人了!她咬着牙抹了一把眼淚站了起來,朝慕老夫人彎腰行了一禮:“祖母,慕瑛雖然年紀小,可也願為府中出力,願從母親喪事開始,跟着祖母學習打理中饋,以後盡量不讓祖母操勞。”

慕老夫人驚訝的望了慕瑛一眼,見她眼皮浮腫,一雙眼睛紅得如兔子,站在那裏單單瘦瘦,甚是可憐,不由得也起了幾分憐惜之心:“既然瑛兒有這般志氣,那就跟着我來管幾天事情罷。”

慕大司馬失了夫人,乃是京城的一件大事,這邊慕家才開始布置靈堂,門口就已經被聞訊而來的賓客堵得滿滿,整條街只留了一條可共馬車通過的路出來,其餘地方都已經再無立足之地。

慕瑛全身缟素帶着慕乾慕坤兩兄弟跪棺椁前邊,一邊大聲哭泣一邊撕了紙錢往火盆裏丢,明晃晃的火苗不斷的往上蹿着,照出了姐弟悲傷欲絕的幾張臉。

“太原王到,靈慧公主到!”外邊有人大聲吆喝着跑了進來,靈堂裏的人皆是一驚,回頭往門口看了過去,就見一群人擁擁簇簇,穿着淡雅衣裳的赫連慧與赫連毓姐弟兩人大步走了進來。

“怎敢驚擾了太原王與靈慧公主!”慕華寅快步上前迎接,兩人卻沒有理睬他,只是奔到了慕瑛面前:“瑛妹!”“瑛姐姐!”

慕瑛擡起頭,就見着了兩人神情焦急的站在自己面前,趕忙起身行禮,垂淚哽咽:“太原王,公主殿下。”

“瑛妹,你……”靈慧公主眼圈子紅光:“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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