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八卦
朝良沒有駕雲,而是在前面慢悠悠地向自己府邸走去,九知在後面走着,雲團踩在腳底生出不真實的感覺,她有些琢磨不透朝良的心思,也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思。
心緒煩亂間她只顧着埋頭往前走,未曾注意到前方的朝良停了下來,便就這般直端端的撞了上去,她捂着額想要擡起頭來,卻措不及防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朝良的下巴抵在她肩頭,他微微躬着身,将她整個人都擁入他的懷中。白梅香萦繞在鼻間,殘存頹敗,像是最後一樹白梅即将凋零的無奈,教她想掙也掙不開,她聽見他的聲音沉沉響在耳畔:“我很擔心你。”
這刻入骨髓中的思念讓人心顫,九知的身軀卻未曾因他突如其來表露的柔情而柔軟下來,反倒是僵在那裏,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朝良,又像是自言自語:“你在擔心什麽呢?”
朝良的手壓在她背脊上,她記得他從來都是溫暖的,大抵是他從來都将他的溫暖給予她,吝啬予別人。如今亦然,但他的手臂略略有些松動,不再那般堅定,如磐石不移,下一瞬他便放開了她,嘴角勾起戲谑的笑:“本君救了你兩回,你若是病了,怎麽還債?”
九知的眼神有些茫然,随即又反應過來,原來他是想着這茬,她眉梢挑起來,刁鑽且俊俏:“原來朝良君是惦記着這個麽?”她舔了舔唇角,眼中盛着細碎的光,像一池推開波瀾的春水:“朝良君的恩,在下從來都是記得的,朝良君想要在下怎麽報?”她忽然靠近,那一張可描入畫的臉帶着笑,嘴角的弧度在煦暖的日光中恰到好處,她用食指抵着他心口,那陣陣搏動跟着白玉般的指尖傳遞入她的血脈中,她眼一彎:“要不要在下,以身相許?”
他突然驚覺她不知何時起,眼角眉梢都是牽動人心的風情,這樣的她讓他無從防備,不知道如何防備,引以為傲的自制力險要接近崩潰的邊緣,僅剩一條細弱的叫做理智的線危危牽扯着。這還是青天白日,他的氣息已有些紊亂,眼中的神色明滅幾番,皆是她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
難耐,實在是難耐,他喉間滾動了一下,正要擡手捉住那蔥白的手指,一旁突然響起重物墜落跌在地上的聲音,驚醒了這白日間的绮夢,朝良偏首看過去,青衣的即芳正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拍着裙面上的灰塵,一邊對二人幹笑了兩聲:“朝良你忘了你的蘿蔔,本君是特地追過來拿給你的。”
說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懷中的蘿蔔抛向朝良,滿臉撞破□□的尴尬與興奮:“那我就先走了,你們……你們繼續……”
目送東君腳底抹油般溜遠之後,朝良收回了悠遠的目光,定定看向九知,九知扶額喃喃道:“她怎麽還這樣?”
朝良面上的表情有瞬間的凝滞,片刻後,開口問道:“你方才說什麽?”
九知驀然擡起頭來:“并沒有什麽。”她收起了方才的千嬌百媚,擺出了很端肅正經的模樣來,對他拘了一禮:“朝良君的恩情在下定會竭力以報,還請朝良君莫要擔憂。”
這便是又恢複從前那種忽近忽遠的關系了,朝良淡然一笑,整了整袖袍,看她在散漫的日光中俏似枝頭花,柔聲道:“時日還長,本君等得起。”
他這一句時日還長無端教九知生出隐隐的悲涼,像是咀嚼在唇齒間的白梅花瓣,起初清甜,吞咽入喉卻僅剩苦澀,她埋下了頭,跟着朝良慢慢往回走,一路上的風光都無從入眼,她看着他的衣袍被和風揚起又墜下,蕩出好看的弧度,她卻只能想到一句話——
一寸相思一寸灰。
司春神女與成德真君的喜宴算得上是天界近來為數不多的大事,神仙們每日坐看雲起閑得發慌,碰上這麽樁大事兒,自然上趕着去湊熱鬧。然而當諸位仙君三三兩兩地駕雲抵達成德真君府上時,卻發現席間早已坐着兩位不怎麽眼熟的賓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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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眼生,但依皮相來論,放眼天界這二者都算得上是上乘,為首那位單身三萬年的仙君好奇地咦了一聲:“已然入席是那二位,是哪家仙子?怎麽似是從未見過?”
另一人看了過去,思索片刻後答:“許是才飛升上來的仙子,還未曾歸于誰名下罷?這些事情都是要拜谒過東君的,東君如今唯獨操持的事務便是這一項了,不若待東君來了問上一問?”
單身三萬年的仙君深以為然:“也可。”
他們口中的兩位如花似玉的仙子便是九知與白玉,白玉在今晨起了個大早,興致沖沖地敲開了九知的房門,将睡意朦胧的九知從衾被中拉了起來,替她梳了頭換了衣服,就帶着尚處于昏睡狀态中的九知出門赴宴了。
白玉自初來紫微幻境時聽即芳提起一句司春神女是士衡的初戀,她便一直将這句話記在了心間,在那之後幾番對士衡旁敲側擊都無果,士衡一副雷打不動的和藹笑容,看在她眼裏實在是欠扁。
後來喜宴的請柬送道士衡府上後,士衡将那封請柬捏在手裏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未曾放下,這教白玉心間的那個結擰得更緊了。當士衡終于放下那封請柬問白玉随不随他去的時候,白玉想也沒有多想便回絕了。
首先,但凡狐貍都是傲嬌的,白玉也不例外,其次,白玉覺得自己是一頭自尊心十分強的狐貍,那麽作為一頭傲嬌且自尊心極強的狐貍,白玉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确,十分符合自己的設定。
但回絕之後白玉又有些後悔,畢竟司春神女是士衡的初戀,若是讓士衡獨身一人前去赴宴,這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眼睜睜見着自己的初戀嫁給別人,任誰都會感概萬分,且白玉覺得士衡似乎對司春神女還留有餘情,這便更要命了,若是屆時士衡感慨過了頭,心血來潮要搶婚怎麽辦?
這是萬萬不能夠的!
再回想一下士衡當時問她是否願意與他同去的場景,白玉更加肯定了這個念頭,士衡想要帶她前往,一定是希望她能夠在他被感慨沖昏頭腦時拉一拉他,避免他釀下大錯。
畢竟搶婚這種事情很缺德,若是成功了,那也必然會在衆人的指指點點中度過漫長的一段時日,這還是好的,但若是沒有成功,那丢人地丢到姥姥家去了。
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但作為一頭傲嬌且自尊心極強的狐貍,白玉既然已經回絕了士衡,便再也無法厚着臉皮又說要去,前思後想之下她覺得也許自己的九知姊姊能有法子,便尋到九知。
從私心來講,白玉是想瞧瞧這位司春神女長什麽個模樣,能成為士衡的初戀,至于她為什麽對司春神女有這樣的好奇心,連她自己都不太能夠知曉,許是怕司春神女長得一般般,配不上當士衡的初戀吧。
這樣想着,白玉便挺直了背,更加精神抖擻地等待着司春神女的出場。
而九知卻因一大早便被白玉擾了好夢而困乏得很,閉着眼以手支頤小憩,良辰吉日,二十一重天的風娘将風拿捏得恰到好處,一吹一送地,卷着些竊竊私語入了九知的狐貍耳朵。
天界的仙君們難得有這樣好的機會聚在一起,都将自己積攢了萬兒八千年的八卦籠統傾倒出來,彼此交流分享得其樂融融,從天帝天後的貌合神離說到南海水君的夫人又懷了一胎,樂此不疲,突然有一個說道:“聽聞前些日子士衡神君從下界回來了,這是為何?”
另一個答道:“這你都不曉得麽?自然是為了回來參加司春神女的喜宴啊,司春神女曾經可與士衡神君有一段緣唷!只是不知為何就這樣錯過了,實在是令人唏噓得很。”
确實是令人唏噓,九知邊聽邊想,但凡是一段錯過的姻緣,其中必然有不為人所知的隐秘。這些隐秘向來都被當事者緘默于口,深藏于心,任憑世人探究追尋,都無從得知那只暴露在暗夜中的傷口。
“沒想到十四神君也有曾有過這些風月往事,可見情之一字實乃衆生之本,絕情一詞,違背本性也。”
“可不是,不過小仙還聽到了另一種說法,說是士衡神君這次回來是專程将朝良神君帶回來的。”
有人訝然:“朝良神君不是一向守着離天陣未曾離開過天界麽?士衡神君隐居下界未曾歸來萬萬年了,他怎麽會從下界将朝良神君給帶回來?”
“這便是令人不解的事情了,小仙聽聞是朝良神君下界英雄救美去了,還與當年的魔君長離拼殺了一場,用神劍定光砍去了魔君的雙手雙腳,但可惜自己也身負重傷,無奈之下只得托付士衡神君将他帶回。”這位仙僚越講越激動,壓低的嗓音難掩興奮,“聽說啊,那位讓朝良神君不惜擅離天界也要去相救的美人也被士衡神君一并帶到了天界,現正居于紫微幻境的天府神君府邸當中!神君對這美人可謂是極其寵愛,指不定下一回吃的喜酒啊,就是朝良神君與這位美人的了!”
九知驀然睜開了眼,發現白玉也聽得津津有味,二人對視片刻後,九知茫然地開口問道:“他們說的朝良神君極其寵愛的那位美人,是誰?”
白玉聳了聳肩,一臉地明知故問:“除了姊姊你,還會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