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45

付瑤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孟西沉,所以,他走過來對她伸出手時,她自然地把手遞給了他。

這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

那一刻,她仿佛覺得一切都沒有發生,時間定格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微微用力,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付瑤依托着他的重力站穩了,但是腳踝還是鑽心地痛。孟西沉沒有說話,把她打橫抱起來,離開了這裏。

後來開着車離開,他送她去醫師那裏上了藥。

是家私人診所,醫師是個老頭,說話唠唠叨叨沒個完,仿佛幾千年沒有遇到過投緣的人了,一次性要把花都說個夠。

付瑤腹诽道:也許此家診所生意如此冷清,不乏這個理由。

“注意了,這幾天不要碰到水,藥要每天噴,外敷。”醫師不厭其煩地叮囑着。付瑤沒有說話,倒是孟西沉起身道謝。

那醫師瞪了付瑤一眼,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說:“小兩口吵架了吧,女娃夠倔的,理都不理老頭子我。有些話不該說,但我老頭還是要說一句。鬧也鬧過了,就這麽過去吧,人和人相處,哪能沒有幾次矛盾?見好就收,別這麽作,小心最後把自己作死了。”

付瑤不怒,反而微微一笑,神游在窗外的目光緩緩側轉過來,對那醫生老神自在地說:“你說的聽着是有幾分道理,但是有兩點——一,我們沒有吵架;二,我們也不是情侶,他是我叔叔。”

醫師竟然啞口無言,怔怔看了二人半晌。

眼角的餘光瞥見孟西沉略顯僵硬的臉色,付瑤心裏快意。

出來的時候,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

付瑤擡手遮住臉,還是有雨滴從指縫間流出來打到臉上,冰涼一片。她打了一個噴嚏,強忍住寒意的侵襲,卻覺得身上一暖,擡頭一看,原來是孟西沉用自己的西裝裹住了她,還有自己。他在狹隘的黑暗裏望着她,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深沉。

“我很抱歉,瑤瑤。”

付瑤是真的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微微擡起下巴,質問道:“你又想耍什麽陰謀手段?孟爺,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我們要在大雨裏談這些嗎?”

付瑤擡起頭,從他撐起的胳膊和西裝的空隙間望向天空,雨越下越大了。她審時度勢,最後決定和他一起回到車內。

在雨點噼裏啪啦地砸擊着玻璃的時候,付瑤保持着沉默。

孟西沉也沒有回頭看她。過了好些時候,後面的拉響了喇叭,急促地催促,他才啓動車輛。此後,漫長的車流像一條條永遠不會交彙的平行線,在他們身邊逆行,越來越遠。付瑤被偶爾閃爍的遠光燈刺得眯起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煩躁心情,忽然說:“就在這裏停下吧。”

他沒有停車,車依然往前行駛。

“停車,我有事情!”她尖利的聲音讓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冷着臉,依然置若罔聞,她發了狠動手去搶他的方向盤。猝不及防中,他打歪了,車子一頭撞到一旁的欄杆上。

氣囊頂起,人像溺水的魚兒被頂上沙灘,呼哧呼哧艱難地喘着氣,身體裏的血液卻越流越慢。付瑤覺得自己快窒息了,視野裏一片猩紅,有什麽流下來落到眼睛裏,刺激地她流出眼淚。

她心裏想,真好,終于要死了。

和這個人死在一起,何嘗不是得償所願?

意識模糊的時候,她聽到有人大聲呼喊她的名字,死死握住她的手,昏迷前,她奮力睜開眼睛——視野裏,這個男人驚恐地看着她,以她從未見過的失态狼狽的模樣,緊緊地抓着她的手。

她更想哭了,但是只是一會兒,她又笑了。

真好。

醒來時,付瑤鼻息間是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孟西沉在床邊的位置給她削蘋果,低着頭,專注的模樣。

她心想,真是纡尊降貴,有些不屑,輕輕地哼了一聲。

他聽到聲音擡起頭,些許的錯愕後,臉上掩飾不住驚喜的表情:“你醒了?”

“沒死,是不是很失望?”她皮笑肉不笑地說。

“……”

他微微翕張了一下嘴唇,漂亮的眼睛裏是一種她讀不懂的光芒。但是可以肯定,這一刻他沒有任何虛假的溫柔,眼神很真誠,也很嚴肅。

他說:“你在報複我,對不對?”

這下輪到她說不上話。因為她發現,潛意識裏,她是有這樣的想法的。

孟西沉的臉色更加嚴肅,輕輕地說:“好吧,我認輸。瑤瑤,請你保護好自己,我承認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人,但是,對着這個人,她怎麽可能那麽輕易釋懷——

她唯心地說:“你也不需要道歉,你沒欠我什麽。”

“那麽,請好好照顧自己。”他停頓了好久,終于發現自己實在沒什麽能夠開口的,躬身走了出去。

在他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付瑤拿起手邊的一個蘋果猛地砸到門上。

孟西沉出門時碰上了趕來的孟雲沛。他已經能夠短時間行走了,所以這次沒有坐輪椅。

“她怎麽樣了?”雲沛問他。

孟西沉側身抽了一根煙,點燃:“……沒事,只是輕微的腦震蕩,還有一點擦傷。”

孟雲沛點點頭,手按住門把就要進去,孟西沉卻忽然叫住他:“雲沛。”

孟雲沛回過頭,微微蹙眉,不解地望着他。孟西沉抽了口煙,閉了閉眼睛,對他說:“你喜歡付瑤嗎?”

孟雲沛奇怪地望着他:“為什麽問這個?”

孟西沉說:“如果不喜歡她,為什麽要和她結婚呢?”他沒有轉過頭看他,聲音有些飄忽,所以聽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語。

雲沛神情自若,一貫平淡的表情:“三叔怎麽知道我不喜歡她呢?”

說完他就進了門。

孟西沉望着緊緊閉合的門,很久很久,沒有移開目光,直到手裏的煙屁股燒到了手指。他吃痛,呼出一口氣,生生用指尖掐滅了。

食指間留下了些許焦黑的印痕,他卻置若罔聞。

孟雲沛不可能喜歡付瑤,從小到大,他喜歡的都是趙婠婠。三年前,趙婠婠離開他去了法國,他才對她淡了,但是在他心底深處,這個女人一直都占據着極其重要的位置。他要娶付瑤,多少是處于一點報複和不平的心理。還有——孟振铎。

那麽孟雲沛,知道他和付瑤的關系嗎?他在這裏,又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

孟西沉第一次對這個性情和婉安靜的侄子産生了一些不确定的心理。

付瑤聽到敲門聲就擡起了頭,孟雲沛正好推門進來。

她詫異地看着他,驚喜溢于言表:“你已經能走了?”

他走過來,坐到床邊:“只能暫時行走,最多兩個小時,不然還是會惡化。”他低頭撈了一只蘋果,幫她削起來。

付瑤說:“不用了,我剛剛吃過了。”

孟雲沛卻像沒有聽到似的,自顧自削着。

付瑤洩氣,但是心情竟然輕松了不少。她低下頭望着他說:“每次見到你,我心情就好了,你說奇不奇怪?我們雖然不算情侶,但是氣場倒是挺契合的。我想,以後我們結婚了應該也不會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

孟雲沛說:“聽說你摔下樓了?”

“沒事,自己不小心的。”她端起杯子,低頭喝了口水。

他似乎也只是随口一問,點點頭,說:“下次小心。”

付瑤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天回去以後,孟雲沛去了公司找趙婠婠。這次趙婠婠就沒有那麽多忙不完的事情了,第一時間接見了他。

二人去了辦公室裏的會客室。

助理奉上茶,悄悄退了出去。

趙婠婠的眉梢眼角都帶上了笑意:“恭喜你,終于痊愈了。”

孟雲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修長的一雙,高檔的西褲下,看不出曾經遭受過那麽嚴重的傷害。

他複又擡起目光,落到她含笑的臉上,平靜地、一直平靜得看着她,看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僵硬起來。

趙婠婠不自覺地去摸臉,扯了扯嘴角:“怎麽了,這麽看着我?”

“你找人推她下樓。”孟雲沛說。

趙婠婠心裏一驚,他如此直接,不留餘地,讓她準備好的措辭都無法出口,甚至來不及作任何辯解。

孟雲沛說:“你太讓我失望了。”

趙婠婠覺得仿佛被人打了一個耳光,惱羞成怒。她霍然站起,冷冷地說:“你來,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幫你的未婚妻質問我?她和你告狀了?沒錯,我是很讨厭她!我把她打發去做助理,又讓人推她下樓,還撞了她進醫院,什麽壞事都是我幹的,你滿意了?”

孟雲沛等她發洩完,才緩緩說道:“她是個很有才華和能力的人,你不要刻意針對她。”

“你在為她求情嗎?”趙婠婠冷笑道。

“不,這是我的忠告。”

“……”

“我的未婚妻,不應該在這裏做一個助理,她已經不需要這種毫無意義的磨練了。你我都清楚,在這一行,說是助理,其實就是打雜。你看到她被人呼來喝去很過瘾,我卻覺得丢臉,是在丢孟家的臉。”

三年來,這個人第一次和她說這麽多話,卻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趙婠婠心如刀割,但是強忍着咬着嘴唇,沒有發話,只是冷冷地望着他:“孟雲沛,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他起身要離開。

趙婠婠忽然大聲說道:“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我已經認錯了!”

孟雲沛出門前,輕聲說:“不,你沒有錯,錯的一直以來都是我。”

這句話,卻更像一柄利劍插入了她的心房。

趙婠婠知道,自己的心一定流血了。

但是她固執地相信,他依然愛着自己。他不可能去愛那個低學歷、沒背景的普通女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