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不是她
鐘夏夢的媽媽叫鐘琴,今年45歲。
游小希和樓千與看着眼前面容姣好,身段苗條的鐘媽媽,除了眼神有點呆滞之外,怎麽看也不像精神病患者。
療養院裏的護士說,鐘琴被送來這裏的時候很鬧騰,天天夜裏撞門要出去找女兒,大概一個多月之後才慢慢安靜下來,到現在幾乎不說話了。
鐘琴住院期間,鐘夏夢來探望過鐘琴兩次,但是每次都被鐘琴瘋狂的吼叫和厮打趕出去,後來也就沒來過了。
游小希仔細的端詳眼前這個精神頹唐的中年女人,無論和她說什麽,她都只是默默的盯着一個虛無的方向,保持沉默。
“您想見夏夢嗎?”游小希突然輕聲說道。
鐘琴聽到這個名字,眼珠微微動了一下。
“夢夢她很想你。”游小希繼續柔聲說道。樓千與有點詫異的看了一眼游小希,後者神态少見的溫柔。
“夢夢……”呓語般的兩個字從鐘琴喉嚨裏發出來,鐘琴的眼神變得有點迷離。
“你看,夢夢。”游小希說着從包裏拿出一張照片舉到鐘琴眼前。
“夢夢……”鐘琴看着照片,眼裏流露出柔和的光芒,她輕輕舉起手撫摸那張照片,嘴裏發出意義不明的模糊話語。
樓千與側頭,看到那張照片正是那本相冊裏的一張,彼時鐘夏夢剛上初中的樣子,梳着馬尾辮,笑容燦爛的站在一簇月季花旁邊,看背景應該是在鐘家後院拍的。照片背面還寫了字,黑色墨水筆,清秀的字體寫着:夢夢13歲生日留念。
“還要看嗎?”游小希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接着他從包裏又拿出幾張照片舉起來。樓千與認出來那正是自己和游小希跟蹤鐘夏夢的時候偷拍的,雖然距離不近,但因為角度和光線比較好,照片上鐘夏夢的臉很清晰。
鐘琴斜眼看着照片,慢慢湊近,忽然嘴裏發出尖利的叫喊聲,一把奪過游小希手上的照片瘋狂撕扯起來,樓千與一把将游小希拉到身後,退到病房門口。
游小希從樓千與背後探出頭,默默地看了一眼鐘琴,扯了扯樓千與的袖子道:“走吧。”
兩人出了療養院,游小希興致有點怏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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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同是鐘夏夢的照片,鐘媽媽的反應卻那麽不一樣呢?”樓千與打開車門,把呆愣愣的游小希塞進車裏。
“誰說是同一個人。”游小希面無表情。
“哈?”樓千與從另一側鑽進車子,“你說什麽?”
“不是同一個人,樓千與,現在的鐘夏夢,不是原來的鐘夏夢。”游小希語氣波瀾不驚。
樓千與扭過頭盯着游小希看,游小希還是目視前方:“我基本上猜到她想隐瞞什麽,但是還需要證據。樓警官,去Z市。”
“現在?”樓千與微微有點驚訝。
“不……”游小希的眼神終于換了個方向,掃到樓千與臉上:“先去吃點東西,我餓了。”
“……”
游小希捧着麥當勞的袋子,手裏捏着薯條吃的很香,樓千與看着眼前一成不變的高速公路景觀,有點眼疲勞,于是側過頭看一眼游小希:“真的那麽确定不是一個人?”
“今天鐘媽媽的反應你也看到了,母親是最清楚自己孩子的,這是一種天性和本能,雖然鐘媽媽現在精神有些不穩定,但在內心深處她還是能認出來自己的孩子。關鍵是,長的這麽像的人,除了整容,就只有雙胞胎了。”游小希舔舔手指上的番茄醬。
“這麽說,鐘夏夢可能有個雙胞胎姐姐或妹妹?可是不管是整容還是雙胞胎,關鍵是真正的鐘夏夢呢?”
“嗯,應該,已經不在了。”游小希嘆口氣,繼續往嘴裏塞吃的。
夕陽映紅了半邊天幕,遠處是氣勢磅礴的火燒雲,洋洋灑灑綿延在天邊,車子裏也籠罩着一層溫暖的橘紅色。兩個人同時想到了梁涼清秀和善的臉,還有他那雙小鹿一般純淨黝黑的眼睛,游小希靜靜的看着車窗外,樓千與想了想,騰出一只手撥通劉子成的電話。
“子成,我去一趟Z市,你去D大繼續盯着鐘夏夢,直到我回來。”
兩人到達Z市已是夜裏九點多,Z市雖是地級市,但是近年來經濟發展的很快,有X市的後花園之稱。
城市化進程中,很多特色都被打磨掉了,于是城市的夜景也變得雷同起來,樓千與和游小希沒有欣賞這座旅游城市的心情,因為時間太晚,只得先找地方住下來,明天再開始查找鐘琴當年所在的第六紡織廠。
游小希已經懶懶的窩在座位上打盹了,眼看到了Z市,半睜了眼睛對樓千與道:“墨氏在這邊有酒店。”
樓千與心說,墨氏的酒店最低都是四星級,我一個小警察,可住不起。但是再看看游小希重新低下的頭和微微有點憔悴的睡顏,于是打了個查詢線路的電話,将車子開到了墨氏在Z市的三家高檔酒店之一——華展酒店。
剛停了車,就有服務生過來泊車,樓千與把鑰匙扔過去,繞過來打開車門,輕輕拍游小希肩膀:“小希,醒醒,到了。”
“……嗯……到了?”游小希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搖搖頭,拽着樓千與的袖子鑽出車門,腳下踉跄了一下,被樓千與及時扶住:“睡昏頭了吧你。”
“走吧,補個覺先。”游小希邁步走向酒店,樓千與看着他纖瘦的背影,擡腳跟上他腳步。想到游小希從昨天晚上夜探鐘家回來後就盯着相冊看個沒完沒了,只淺淺睡了一個小時就爬起來研究案情,下午又去療養院探視鐘琴,接着馬不停蹄的來Z市,樓千與不由自主的攬住了游小希的肩膀。
“幹嘛?”游小希還是有點迷糊,側頭看看樓千與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看你困得快要睡着了,扶着你。以免一會兒倒在酒店門口丢人。”樓警官面不改色的向前走。
游探長送給他一個沒有力氣的白眼,在進門之前撥掉了樓警官的手。
到了櫃臺前,定了一間标準間,樓千與一邊掏錢包一邊肉痛,就看游小希聳拉着眼睛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卡給前臺小姐看。
墨氏金卡?游小希怎麽會有這個。樓千與正納悶,游小希已經收回金卡轉身向電梯走去。樓千與跟上去還沒開口,游小希便低聲說道:“是大哥的,他送給我了。”
游小希一進門就撲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樓千與凝視着他的臉,心裏有淡淡的滿足感。這個人頭腦聰明心思單純,現在好好的在自己身邊,能夠朝夕相處毫無芥蒂,還真挺值得珍惜。就這樣下去也好吧?他們會慢慢成為配合默契的朋友,感情真摯的哥們兒。
只不過,還真不甘心只是那樣。樓千與輕輕俯下身,想了想,在游小希沉睡的臉頰上印了一個輕柔淡然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吻。
Z市的第六紡織廠,在60年代到90年代是市裏三大紡織廠之首,規模和效益遠遠超過其他幾個紡織廠,全盛時期全市幾乎有三分之一的青年女性在這個紡織廠裏做工。
只是到了九十年代後期,Z市的很多年輕女性開始往鄰近的大都市遷移,再加上國家經濟的迅速發展,外來品牌開始瓜分市場,紡織廠經營模式老化,機械化速度和創新意識跟不上發展步伐,漸漸開始走向沒落,終于在三年前徹底倒閉了。
因為廠子倒閉,很多檔案也沒能好好保存,樓千與和游小希在市裏的大型檔案室裏沒有什麽收獲,1992年的第六紡織廠還算紅火,全廠20到25歲的年輕女工有近乎萬人,但是大部分只有一個姓名和家庭住址的簡單登記,很多信息都缺失了。
檔案室管理員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胖胖的臉上有着和善的笑容。
“你們要是想找這個廠子的人,我倒是知道一個人說不定能幫你們。”
“那先謝謝大姐了。”樓千與會以誠懇的笑容。
“我姨媽在那個廠子做了四十年的清潔工,廠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知道一些,不過,她有個小愛好,沒事喜歡冒幾根兒……”
“我明白了,那就麻煩大姐帶我們去見見這位老人家。”樓千與向中年婦女點點頭。
在中年婦女的指點下,樓千與買了兩條當地産的雲江煙。中年婦女說,她姨媽就喜歡抽這種煙,只是現在産的少了,價錢也被擡高了,老人家舍不得抽。
走了幾條彎彎曲曲的小巷子,到了一個緊閉着的木門前。巷子很窄,牆壁上又爬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顯得光線有點不足。中年婦女拍了拍門,高聲喊道:“大姨,有人找你!”
片刻裏面傳來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響,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探出頭來。
“大姨,這兩個人是警察,有點事兒想問您。”
“警察?我老婆子可沒做壞事。”老人講話中氣很足。
“不是說您做壞事兒,是向您打聽一個人。”中年婦女解釋着,然後看向樓千與,樓千與趕緊把手上的煙遞過去道:“大娘,我們想打聽一個人,十幾年前在第六紡織廠呆過的。”
老人看看樓千與手上的煙,把門開大了一些。
“那你們問吧,我這偷偷溜出來的,還得趕回去上班。”中年婦女說完又問了幾句老人身體情況,就離開了。
樓千與和游小希跟着老人進了院子,窄小的院子裏種滿了果蔬,西紅柿正紅豔豔的挂在枝子上,茄子黃瓜豆角絲瓜,擠擠挨挨一院子。游小希眼饞的看了眼那純天然的新鮮蔬菜,老人拿着煙在鼻子下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們這兩個年輕人還挺有心的。”
“大娘,十八年前你們廠子裏有個叫鐘琴的姑娘,您知道嗎?”樓千與拍一拍游小希的頭,讓他的目光從西紅柿轉回來。
“鐘琴?那可是當年我們廠的一枝花,誰不知道啊。”老人坐在躺椅上,取了一根煙點了,表情很是陶醉的享受起來。
游小希一聽老人這麽說,目光迅速收了回來,在老人身邊的矮凳上坐下,樓千與也挨着游小希坐下來,準備聆聽一個十幾年前的真實故事。
鐘琴是Z市本地人,初中畢業便進了第六紡織廠,因為人長得漂亮又能幹,還有一把好嗓子,當年追她的人能排成幾條長龍。大家都在猜誰能把這朵花兒采回家去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在當時被廠裏人當成電視劇一般津津樂道的事情。
那年鐘琴23歲,進廠已經六年了。在當時看來,她也算是個大姑娘了,卻一直沒有中意的對象。那年夏天的普通一天,人們井然有序的工作着,廠長老婆忽然沖進鐘琴所在的那一間廠房,抓住鐘琴的頭發撕扯起來,經過一場打鬧之後,全廠的人都知道了鐘琴和廠長已經背地裏來往了一年多。
這在當時算是轟動性醜聞了,廠長老婆撒潑瘋鬧甚至揚言要殺了鐘琴這個“狐貍精”,卻沒想到在職工眼裏一向溫和的廠長忽然發威,和老婆離了婚,幾個月之後就和鐘琴結了婚。
既然結了婚,這關系也就合法了,大家該閉嘴的閉嘴,該沉默的沉默,總之事情算是過去了,鐘琴也有了新的身份——廠長夫人。
平心而論,廠長雖然已經年近不惑,卻也依然器宇軒昂,甚至還有點成熟男人的魅力,要不然也不會被心高氣傲的鐘琴看上。兩人感情一直不錯,鐘琴當年年底就生下了一對雙胞胎。
“雙胞胎?”樓千與輕聲道。
“是啊,兩個娃娃粉團子一樣,漂亮的很。兩歲多就會講話,嗓子也像她們媽媽那麽清亮。我記得有一年元旦晚會,兩個孩子上臺表演節目,所有員工都樂得合不攏嘴。廠長也開心的不得了,還把一本相冊當獎品,頒了個獎給兩個孩子。”老人已經徹底陷入回憶,輕輕眯着眼睛看天。
樓千與和游小希對視一眼,繼續聽下去。
“兩個孩子長到六歲,準備上小學了,廠長專門請了算命師傅給她們取了大名兒,姐姐叫夏夢,弟弟叫秋夜。”
“弟弟?不是妹妹麽?”樓千與聽到這裏,脫口而出。
“我沒說嗎?诶呀這人老了就是有點糊塗……鐘琴生的是龍鳳胎,一個女兒一個兒子。”
老人繼續絮絮叨叨起來,樓千與正想問游小希是不是他們的推斷出了什麽問題,老人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咽下了要問的話。
“可惜呀可惜,好好一個孩子,不曉得哪裏出了問題,居然是個怪胎……作孽呀……大家都偷偷說,恐怕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報應……”
游小希皺着眉頭,手指無意識的撥弄着腳下磚縫裏長出來的一叢青草。
看來,我想的沒錯呢,只是,這樣的結局,還真令人難過。
游小希手指在青草葉子上撥弄着,指腹被尖尖的葉尖兒劃了道小口子,滲出一滴鮮紅的血珠,順着細長的葉片向下滑落,滴進紅磚縫隙的泥土裏,消失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本案快要水落石出了~大家表着急~不過以我這慢性子和強烈想增加感情戲的願望來看,說不定還要拖個幾章?遁走……我會盡量加快劇情發展的……記得留爪支持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