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秋夜

樓千與微微擡眼，看着那個人雪白面孔上一雙大眼睛裏混合着焦慮震驚恐懼等等情緒，就知道自己和游小希從Z市那個老人那裏得來的消息以及游小希的推論是正确的。

但是，能夠結案的喜悅感并沒有如期而至，反而被一股強烈的不願意相信所代替。

鐘秋夜緩緩移過目光定格在游小希臉上，艱難的問道：“你……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這麽說，你承認了。”游小希聲音波瀾不驚。

“都到這份兒上了，我再不承認也沒意思了。”鐘秋夜面色忽然頹唐起來，坐姿也放松了一些，聲音啞啞的。

“可是，燕燕真的是自殺，你們不能抓我。”鐘秋夜繼續說。

“我帶走那把刀，是因為當時慌亂中我有碰到那把刀的刀柄，害怕留下自己的指紋，所以臨走時就帶走了。燕燕她，是真的喜歡我，所以心甘情願為我做那些事情，殺人，割手指，全都是她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開心。”

“可是她卻一直不知道，我不是女兒身。我們之間的感情其實很純潔……是我，對不起她……”

“楊燕燕為什麽要自殺？”游小希問道。

“她發現了我并不是真的愛她，只是愛她的手，所以她把手割下來給我，自己選擇離開這個世界……”鐘秋夜低下頭，長發遮住了半邊臉，“至于我真正愛的那個人，她和這件案子無關，她也完全不知情，所以我不想說出來。”

“鐘夏夢。”游小希淡淡說道。

“什麽？”鐘秋夜擡起頭。

“我說，你真正愛的那個人，其實就是鐘夏夢，你的孿生姐姐鐘夏夢。”游小希語氣篤定。

鐘秋夜再一次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随即苦笑起來：“我早就知道，我瞞不住的，梁教授說過，他有個弟弟，是有着超強第六感和破案能力的人……”

“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是私家偵探了吧。後來又碰到我們和青哥講話，于是你就基本上确定了我就是青哥口中那個弟弟。你假扮鐘夏夢，雖然瞞得過大部分人，卻瞞不過和她關系最親密的梁涼。你拒絕和他有親密舉動，也是怕他發現你是男人。天氣越來越熱，你就穿的越來越薄，更怕梁涼發現，于是索性減少和他見面的機會，但是我納悶的是你為什麽不和他分手，分手了豈不是少了很多麻煩？”游小希緩緩道。

“不能分手……她，夢夢她，最愛的就是梁涼，她不舍得梁涼難過，所以我又怎麽能用分手來傷害梁涼呢……”鐘秋夜提到鐘夏夢，眼裏閃過一絲溫柔的光。

Advertisement

“既然你這麽愛鐘夏夢，甚至不願意傷害她的男朋友，那卻為什麽要傷害鐘夏夢呢？”游小希語氣有點嚴肅起來。

“……不，我沒有傷害夢夢……”鐘秋夜有點着急。

“鐘夏夢現在在哪裏？”游小希語氣更為嚴厲。

“夢夢……她現在在一個美麗的地方……很安靜，沒有人會奪走她……沒有人傷害她……她會是我一個人的……永遠是我一個人的……”鐘秋夜的眼神迷離起來，臉上也泛起一點紅暈。

“你殺了她，對嗎？”游小希緊盯着他的眼睛。

“不，我沒有，夢夢不是我殺的……夢夢……我怎麽會殺她呢？我那麽愛她……”

“不是你，那就是你媽媽了？”游小希繼續逼問。審訊室裏一陣靜默。

“不！她不是我媽媽，她是個瘋子！”鐘秋夜情緒激動起來。

“我明白。這麽多年，你也受苦了。”游小希的聲音溫柔下來，“是你設計讓你媽媽殺死了鐘夏夢，當她發現她殺的是她最愛的女兒的時候，她瘋了。本來這些年因為你的事情，她的情緒已經很不穩定，于是受了這個刺激之後，她就徹底的精神失常了。”

“……對，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但是，她也是自作孽！”鐘秋夜恨恨的說。

樓千與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情景，腦子裏回想着Z市那位老人的話。

“鐘琴那兩個孩子，雖然是一男一女，但是長的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誰都分不清楚哪個是姐姐，那個是弟弟。姐弟倆總是穿着一樣的衣服，夏天的時候，弟弟也随着姐姐穿裙子，真真是一對姐妹花……”

“那個時候兩個孩子都小，看到的人也都說好看，沒有在意，可是到了上學的時候，這弟弟說什麽也不願意穿男孩兒衣服，非要和姐姐一樣……沒辦法，家裏也就随着他。可是年齡越來越大，到了小學都快畢業的時候，弟弟還是只穿女孩兒衣服，甚至夏天也要穿裙子……”

“學校裏的孩子都笑話他，他就是倔着性子，堅決不穿男孩兒衣服……鐘琴那個氣啊，打過，罵過，苦口婆心教育過，都沒用。”

“廠裏的人也開始說三道四起來，說這孩子本來就該是個女娃，鐘琴破壞了人家家庭，老天爺才把她孩子生成了一個男身女心的怪胎……”

“因為這個，廠長在外面也聽到了很多風言風語，本來想着有個能揚眉吐氣的兒子，沒想到卻變成了怪胎，廠長開始在鐘琴面前撒氣起來……有時候喝醉酒了，回去就抓住老婆孩子一頓打……”

“鐘琴也是個要強的性子，終于有一天，帶着兩個孩子走了，廠長不多久便和一個年輕的寡婦結了婚，第二年生了個大胖小子，鐘琴也慢慢被人們忘了……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那兩個孩子怎麽樣了，鐘琴一個人帶這倆孩子，該有多艱難啊……”

樓千與記得自己當時聽完這些話，心裏受到的巨大沖擊。鐘琴的悲哀，鐘秋夜的悲哀。

一切只不過，因為那個人，和普通人不一樣而已。

“既然愛她，又為什麽要設計殺她？”許久沉默後，游小希的聲音輕輕響起，把樓千與的思緒拉回了這間屋子。鐘秋夜或許是覺得既然一切都攤開了，神色反而輕松地像是和朋友聊天一樣了。

樓千與仔細打量他，眼睛，鼻子，嘴唇，皮膚，身材，不管哪一樣，都和照片上以前的鐘夏夢一模一樣。或許，真的是上天開了個玩笑吧。

“從記事起，我就和姐姐最親。我們倆有着一模一樣的長相，穿着一模一樣的衣服，仿佛就是彼此。那個時候，那個男人，我們的爸爸，對我們很好，每天帶我們玩，給我們買任何我們想要的東西。”

“當我明白我和姐姐其實不一樣的時候，我非常傷心。我甚至想過，要把自己那個讨厭的東西割掉，我要做女孩子，和姐姐一樣。”

“慢慢的我知道，即使我割掉它，我還是一個怪物。我天生就是怪物，我是不男不女的怪物。爸爸因為我開始變得脾氣暴躁，經常毆打我們，媽媽也開始用嫌棄的表情看我，恨不得我永遠不要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後來，他們終于過不到一起了，爸爸在外面有了女人，媽媽帶着我和姐姐來到X市。我還記得，我和姐姐是在深夜被媽媽從外婆家接過來的，一進門，我就被媽媽關進了一間小房子裏，房間沒有窗戶，黑漆漆的很可怕。”

“我被綁起來，每天的活動範圍就是那間屋子，偶爾姐姐會偷偷帶我出去曬個太陽，在媽媽回來之前再把我關進去。我知道，或許我這一輩子，就得這麽過了。”

“她恨我。她是我的媽媽，是她把我生出來的，沒想到我帶給她的卻是丈夫的背叛和他人的嘲諷。還好她不阻止我學習，姐姐教我認字，讀書，給我講述外面的世界。而媽媽，只要我不出門，不被別人發現，她就當我不存在。”

“漸漸長大，我和姐姐的長相還是相似的幾乎辨別不出來。我常常想，或許我的出生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我能感受到我的身體和靈魂是分離的，我想做女生，我喜歡女生，任何一種雌性生物都讓我憐愛，可我的身體，他卻實實在在，有着男生的構造……”

“慢慢的我發現我對姐姐的感情越來越深，已經超越了姐弟的感情，我看過很多書，我知道，我是愛上她了。可她對我，還只是純粹的家人的關愛而已。姐姐很疼我，卻也無法忤逆媽媽的意思，只能讓我被囚禁在那間小屋子裏。她對我沒有任何秘密，一切關于自己的事情她都會告訴我。她和梁涼的認識到相戀到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我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仿佛身臨其境……”

“我也知道她在大學裏的生活，她參加的社團，得過的獎，鬧別扭的同學，關系好的室友，講課風趣的教授……一切的一切，我全都知道……她對我這個弟弟，一面關愛一面愧疚一面同情，所以她盡可能的把外界的一切都讓我了解到，以彌補我不能和這個世界接觸的遺憾……”

“我開始不想叫她姐姐，而是叫她夢夢。只要是我不過分的要求，她都會答應我。可是當夢夢告訴我，她和梁涼準備大四畢業就結婚的時候，我開始恐懼了。結婚，意味着她會離開這個家，而我，就可能一年都見不到她幾次了……結婚，這是多令人恐懼的詞！夢夢不能結婚，她走了我怎麽辦？這些年，我是依靠着她才活下來的啊……”

“就在我恐懼不安的時候，我對夢夢的感情被媽媽發現了……有一天，當我在小房間裏捧着夢夢的照片親吻的時候，媽媽進來了……她從來不會進我的房間，飯菜她都只是放在門口而已……可那天不知道為什麽她推開了門，窺探到了我內心深處的秘密……”

“她無法忍受。她的生活已經被毀了，她不允許我再毀掉她最愛的女兒……她拼命打我，若不是那天夢夢因為落了東西在家重新返回來取，我可能就被她打死了……”

“夢夢阻止了媽媽，媽媽沒說打我的原因，我當然也不會提，夢夢走後，我向媽媽保證我不會向夢夢表達我肮髒的感情，到底我還是她生的，她不再理會我，但是我知道，一旦我再流露出來克制不住的情感，她一定會殺了我……所以，我要先下手……”

“我開始籌劃，我要設一個最完美的計謀，我要逃離她的掌控，我甚至萌生出了要過自己的生活這種以前從未想過的可怕想法……我是一個人，即使我是怪物，我也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我不能就這樣被囚禁一生……一想到這些，我開始振奮起來……”

“以前因為有夢夢的陪伴，我從來沒想過要逃跑。因為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對我這樣的人，是苛刻的。我不離開，也是舍不得夢夢。可現在，夢夢快要結婚了，而我的媽媽想要殺了我……那麽，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吧……”鐘秋夜語氣緩緩地說着，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其實，你原本可以不用這麽辛苦。這個世界是不寬容，但是仍然會有寬容的地方，人生是靠自己把握，如果你能早一點明白，能夠合法的逃離，說不定也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一直沒有說話的秦遠，難得一次性說了這麽長的話。

鐘秋夜苦笑，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游小希靜靜的縮在椅子裏，表情凝重。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游小希看看號碼，起身出了審訊室。接完電話轉身，看到樓千與正站在不遠處看着自己。

游小希向招手，樓千與邁步走過來。

“大哥說，青哥收到了很可怕的恐吓信，看起來有點嚴重，問我們有沒有時間過去看一下。”游小希揚揚手機。

“恐吓信？”樓千與皺眉，“青哥的脾氣是比較火爆，有時候可能會得罪一些人。可是他一個大學教授，和他有別扭的無非是同事和學生，誰會搞這種違法的事情……”

“大哥和青哥最近走得很近啊。青哥的事，居然是他來說……”游小希眨了眨眼睛。

“嗯，一會兒這邊結束了就過去看看吧。”樓千與應聲。

“梁涼那邊……”游小希眉頭皺起來，“真不忍心告訴他實情。”

“別擔心，該面對的他必須面對。”樓千與拍拍游小希的肩膀，“這個案子結了，我有事跟你說。”

“诶？什麽？我不會加入你們特別行動組的，你可以早點放棄了。”游小希警惕的看着樓千與。

“怕什麽，你不願意難道我還會綁你來不成。”樓千與好笑的看他滿臉一級警備的表情，四周看了看，忽然俯身到他眼前，鼻尖和鼻尖只有0.01厘米的距離。

游小希就感覺到一股他人陌生又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兩根溫暖的手指拂過臉頰。沒來得及動嘴說話，之前感受過的那股奇怪的燥熱感就從腳底直沖上了腦門。

“你……”游小希剛說了一個字，樓千與已經直起身子了。

“臉上掉了一根睫毛。”樓千與平靜的舉着兩根捏着的手指，随後飛快的收回手轉身走了。

游小希根本沒看到他捏着的兩根手指上到底有沒有那“傳說中”的該死的睫毛，身體硬是楞成了一根巨大的胡蘿蔔釘在原地。好一會兒那熱度才退下去，在玻璃上照一下，臉上也沒那麽紅了，于是恨恨的跺跺腳往審訊室走，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罵。

靠，居然敢調戲我！混蛋，壞人，怪人，王八蛋，臭雞蛋，茶葉蛋，皮蛋……瘦肉粥……o(╯□╰)o

樓千與覺得耳根有點莫名的熱，伸手摸摸，推門進了審訊室，卻看到裏面空蕩蕩的，本應該在裏面的鐘秋夜和秦遠都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本案完結~~~樓警官要不要兌現表白的事情呢……要怎麽表白呢……游探長會不會直接奮起殺了他做花肥呢……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