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裏的大衣。張騰搖頭示意了一下,仍然自己拿着衣服。張騰走到喬文與對面站定,一旁的侍應生很快給走上前要接過他手裏的大衣。張騰搖頭示意了一下,仍然自己拿着衣服。
侍應生退出了包廂。
喬文玉看了一眼張騰,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先坐吧。”
張騰不買賬,掠了她一眼:“說吧,你說完我就走。”
喬文玉已經落座,聽到他這話,眉頭皺了下,垂眸看了會兒桌面,突然低着頭悶聲說:“随便你,你現在走也可以,”她看着青色條紋的餐布,又加了句:“我可沒有要求你一定要跟我吃。”
她低着頭,往右上方的地方偷偷瞄了一眼。那邊的身影起初沒動靜,站了半天,還是在她對面坐下。
喬文玉低頭對着桌面偷笑了一下,擡起頭看着他。
剛好他看的方向也是這邊,喬文玉一擡頭,就感覺到他的目光直直往這,她頓了一下,才慢慢對準他的目光。
張騰把目光從她背收回,看着她,問:“你不是說她給你爸打電話了嗎?”
喬文玉看向窗外,漫不經心應了聲。庭院裏是大片的植被,有的已經萎黃。
張騰的聲音在耳後跟地緊:“說什麽了?”
喬文玉背對着張騰,沒回答。她仍看着窗外,過了有一會兒,她轉過身,看着張騰的眼睛說:“她說她放得下,叫我爸不要擔心。”她說完,仍緊盯着張騰眼睛,她發現,有一瞬間,張騰眼睛裏的漆黑似乎終于有一點點褪色,不再顯得那麽濃,那麽深。他很快不再對視喬文玉的眼睛。
侍者很快把菜上齊。張騰沒動筷子,喬文玉不管他,自己先吃。
吃了幾口,對面的聲音慢慢傳來:“還有呢,她還說什麽?”
重點在這裏。
喬文玉沒看他,夾了一塊鮮筍,輕輕抿了下嘴:“她說……”她突然擡頭看了他一眼,他仍舊沒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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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雖然放下但是不想再回來了,因為她覺得再和你見面也沒必要。”
張騰原本低着頭,聽到這話卻立刻擡眼緊盯着喬文玉的眼睛。喬文玉說話的表情和語氣幾乎是即刻就被他撅住。
過了幾秒鐘。張騰目光轉冷。
“你蒙我。”張騰緊盯着喬文玉,慢慢說,“她不會對別人說這種話。”
喬文玉呆了呆,悻悻笑了下,拿筷子戳了戳碗底的菜,輕聲嘀咕道:“你和她才認識幾天……”
“實話。”張騰突然打斷她。
喬文玉沒聽清:“什麽?”
“說實話。”
喬這回聽清了,但她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淡淡說:“知道了又怎樣,你和她已經分手了。”
張騰并不理會她,身子往後靠了一點繼續說:“怎樣?我有必要和你讨論這個話題?要是不說你繼續吃飯,我走人。”
喬文玉眨了眨眼,把筷子放到一邊,擡頭:“有那麽喜歡?“然後她似乎有些輕松,呼出一口氣,輕輕咧了下嘴,微微笑着說:“我可不信。”
喜歡能怎樣,能怎麽喜歡。
包廂門輕響了兩下。然後門被人輕輕推開,走進來一個高盤發圍着披肩的中年女人,眉目精明。
張騰順着聲響看了一眼,不知怎麽的,擺在桌面上的手不自主地動了動,旁邊的茶杯被碰的漾出幾點茶水。
他不禁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喬文玉一看見她,立刻站起來,笑着叫了一聲“小姨。”
中年女人走到餐桌旁,拉了喬文玉的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眼裏有些慈愛道:“來了也不跟說一聲,多久沒來找小姨了,大學是不是很忙?”
“還好,就是課後沒什麽時間,都跟着董哥哥學攝影了。”
“那也好,玥鳴沒訓你吧,他小時候可最愛欺負你了……”
喬文玉打斷她的話:“哎呀,小姨那都多久了,董哥哥現在怎麽會欺負我。我們倆關系好着呢!”
中年女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行啊,哪天你帶他來這裏吃頓飯,小姨也好久沒見過他了。”
喬文玉笑着點了點頭:“行啊,董哥哥也說好久沒見您,特想您這邊的菜。”
中年女人輕輕拍了下喬文玉的頭,:“小鬼。”然後她似乎想起,剛才推門進來的時候,好鄉看見喬文玉對面還做了個人,只是光線打得暗,她也沒仔細看,就一直忽略了。
她無疑是側身看了看,眼神劃過張騰的方向,就不動了。
張騰只是這她的臉,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嘴角有一點點不輕不重的笑意,眼神涼薄。
世界真小。
中年女人的笑容有些僵,她不自然地将眼神移開。轉身重新對着喬文,寒暄了幾句,匆匆走了出去。
喬文玉走回餐桌邊,兩人之間恢複了沉默。過了幾秒鐘,喬文玉突然對着張騰的方向說:“你,你跟傅硯,你們才認識多久,我知道你喜歡她,對她好,可是我不相信,你會愛她多久。因為我媽媽,她也曾經深愛過爸爸,明知爸爸有所圖,她還是為了他不惜和外公撕破臉,可是到他們離婚的時候,媽媽早已經有一個固定的情人了。不僅僅是他們倆,還有小姨和小姨夫,所有我目睹的例子。”
喬文玉暫停了下,垂眼望着桌上鮮粉的麗格海棠。瑩白的敞口小瓷盞,裏面不多不少,一支海棠,肥厚的花瓣全部張開,卷邊攏住盞口,嚴絲合縫,粉白相宜,像是天生絕配。張騰
“情分可以一路相伴,可是愛走不到最後。”喬文玉擡頭,對張騰說。
所以我相信,你對她再好,你心裏現在多麽想着她,我也有機會。因為愛是有缺陷的。
我會趁虛而入。
喬文玉還是個學生,她沒有經歷過真正的社會,或許憑她的身份地位,永遠也不會有。但無論經歷與否,無論事實怎樣,她就是這麽想的。
誰都不可憐,感情裏面沒有人甘願做永遠的弱者。
張騰終于從靠背上挪了一個位置,微微向前挪了一下,他突然問:“你家是幹什麽的”
喬文玉想不到他問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任然回答:“從商。”
張騰沒有接話,從喬文玉的角度看過去,他似乎有些出神,倒不是說他沒認真聽她講話,他的表情柔和,看起來倒像是在思考。
某一刻,他的表情松懈了一下,說:“你和傅硯差不了幾歲,可是你們這樣的小姑娘,想法怎麽這麽不同?”
喬文玉家境富裕,表面是個樂觀開朗的高材生,人際關系處理的井井有條,自信驕縱,在社會裏享受公主般的待遇。以她的家世,出生名門,從小享受到衆多的追捧與贊美,她的骨子裏,卻是個不信愛的現實派。
傅硯呢,她孤僻古怪,似乎與社會格格不入,從來獨來獨往。但是張騰很肯定,她是個非常浪漫的人,她冷靜少言,但是情感濃烈,在她的世界深處,有一種非常堅定柔和的情感,不被外人所知,她也無意喧嘩。
喬文玉注意到張騰提起傅硯時臉上那種安定與溫和,這表情本來與他鋒利出挑的輪廓不符此刻卻讓她有些怔忪,她讨厭在這種時候聽到傅硯的名字。可是張騰既然提了,她也不想再回避。
她擡起頭,眼睛裏有一點不知名的情緒:“我哪點比不上她?”
喬文玉看不上傅硯,且不論她聲名狼藉,頂着第三者的名頭過了這麽多年,單是喬恒遠當年對傅硯的關注與保護,便足以讓她覺得可恨。即使後來對她的印象有所改觀,她也沒有花多大的精力去了解她。
張騰對這個問題有些漠然,他冷淡地睨了了喬文玉一眼,譏諷道:“你指哪方面?”
喬文玉瞪着張騰,話已經到嘴邊,但她說不出口。
家世?背景?樣貌?才華?魅力?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這不是關鍵。
他愛傅硯,只有一種可能。
這種可能突然讓喬文玉感到受挫,她一直以來都自信,這種自信有一部分來自家庭,有一部分源于外貌,更多的是來自衆人的吹捧。
現在她突然發現,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那種滿足感,跟自己其實沒多大關系,并且讓她多麽丢臉。
如果真的自信,她不會急着在這裏拿這些東西來攀比,來證明自己的優勢。
那等于她認定,張騰看上傅硯,無非也就那麽點東西。
兩人間一片沉默。
良久,張騰突然緩緩開了口,聲音冷酷:“怎麽,你是覺得自己優秀到足以讓我移情別戀?還是覺得傅硯在我這裏不堪一擊,因為你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喬文玉很難堪,她意識到這樣子的說話方式顯得多麽但她不願意低頭,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
她撇開視線,雙唇緊閉,說了一句:“我沒這麽說。”
張騰冷笑了一下:“你愛怎麽就怎麽,我管不着。只有一句話,別糾纏我。你記得住,酒吧可以常來,記不住,愛去哪去哪。”
這種話從一個男人嘴裏說出口,就是真的拒絕。
張騰拿了大衣,拉開包廂門走了。
喬文玉自小家境地位都顯赫,她的确驕傲,但并不是那種無法無天的任性。再加上相貌出挑,身邊不乏追求者。她所經歷的任人和事,沒有人有機會用這種窮兇極惡的語氣教訓她。
所以她記得很清楚。
黑色的Lexus LS,裏面跳下一個氣勢洶洶的男人,眉目兇悍,指着她的鼻子把她臭罵一頓。 她真的被罵哭,沒有人讓她這樣丢臉,尤其是男人。
那時她對他的感覺很簡單:讨厭,害怕。
後來就變了。她對他變了,他可沒有,還是兇巴巴一副樣子。
……
喬文玉堵着一口氣也追到門口,張騰人高腿長,兩人之間已隔了好長一段路。
夜色暗淡無光,只有庭院小路上邊上幾盞矮矮的太陽能燈頭。喬文玉走在張騰後面一段,石子小路,喬文玉的鞋跟沒走幾步就卡進縫隙,她有些急,想走到旁邊的泥路,拔了幾下,沒拔出來,鞋跟嵌進縫隙,像釘進泥土,喬文玉又試了幾次,還是沒成功。她擡頭看了看,張騰的背影還不算太遠。
喬文玉原本心裏還有點別扭,現在也顧不上了。她擡頭,想喊張騰一聲。
從另一邊的小路走來個人,穿過幾棵竹子,此時正好走到張騰和她之間,正迎面向她走來。
傅硯。
嘴已經張開,聲音卻吞回去了。喬文玉側了下身子,把臉對着一邊的竹子。
腳步聲臨近,傅硯與她擦肩而過。等這一陣腳步聲漸遠,喬文玉擡頭看,張騰已經走遠。
她彎下腰,腳從高跟鞋裏抽出,踮在地上,然後她彎腰把鞋跟從縫裏拔出。她一手拿着鞋,右腳踩在冰冷的石頭上,沒有立即穿上,卻向傅硯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
他們遲早會再相遇,不要在她面前。
☆、第 40 章
元旦過後,市裏一家私人博物館舉行開館儀式,傅硯在外的名頭一直是喬恒遠的關門弟子,被請去參加剪彩儀式。
董玥鳴充當司機。他在城裏二環的公路上開車,腦子裏想的卻不是路。
他在想的是,一片森林,或者一棵樹。
還用想嗎?
傅硯原本坐着,突然出聲說了一句:“你開車不要走神。”董玥鳴回過神,忍不住滿臉笑意答道:“怎麽,你這麽确定我走神了?”
傅硯沒心情開玩笑,轉頭看車外,随口說了一句:“那你到底有沒有”。
董玥鳴不好說有,也不好說沒有,敷衍式地笑了兩聲。
一輛黑色的雷克薩斯從旁邊超車,傅硯愣了下。她想自己大概把雷克薩斯當做張騰的标配了,她對數字很遲鈍,一向記不住車牌,Lexus LS原本是很多人都會買的座駕,她不知怎麽,看到這個牌子的車就有點條件反射似的。
博物館開設在濱城人流量稀少的城關鐘鼓路下。規模不大,但是布局分類精細明确。館長是個年邁的古董收藏家,傅硯曾經也為他鑒定過幾件收藏品,兩人之間的合作還算愉快。
董玥鳴帶着傅硯出現,館外已經有人員迎接,兩人進了館,老館長見兩人兩人一起來,倒顯得有些開心。
剪彩儀式很快結束。老先生神通廣大,人脈廣,路路通,請到的莅臨嘉賓也都是精英,傅硯在館內閑着沒事做,從後門出了館。
鐘鼓路位置偏遠,建設卻不算差,古風情的石板路,兩邊是一路延伸的牆體彩繪,青砂為框,白牆為底,所畫的都是一些山水風情香蘭修竹峻嶺。牆內是居民的院落,偶爾有幾棵繁茂的樟樹從牆內挺拔而出,枝葉森森。
傅硯沿路走下去,邊走邊看。到某個截點,牆面都是童趣畫,離傅硯最近的一面牆,畫中兩個梳着童髻的孩童躬腰對地,中間擺着一口碗,裏面是一只青綠的蛐蛐,一顆骰子擲在碗外,另一顆在離碗更遠處。孩童們雀躍不已,眼神追着跳出碗沿的另一只蟋蟀。
民間畫師技藝純熟,畫境通俗可愛。筆下真有世間百味。
傅硯有些走馬觀花。一路向前,前方偶有路人談笑經過,笑語只維持一瞬,便在幽深的小巷裏隐沒。
這小巷像一截萬花筒,傅硯有些沉醉。
某個瞬間,傅硯的眼前白色光影一閃,整個世界似乎從長長靜谧的小巷跳脫出來,陽光燦爛。
下面是一排長長的石階。
傅硯的腳步沒來的及停下,身子不由自主向下傾。她在一瞬間回過神,腳步已經踏空,踩到最上面一級石階的邊沿,傅硯不自主叫了一聲,整個人都向下滑。
她眼睛看着最下面那一級臺階放大,膝蓋不由自主彎下去,手機從大衣口袋滑出掉在臺階上。她的身子瞬間翻下。
幾乎是她身子下翻的一瞬間,從哪裏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橫過她身前往上提,強迫她站起身子,傅硯原本已經快卷下去,手臂離鋒利的石階只剩十幾厘米。後面的這下力道來的又快又猛,幾乎一下子将她提了起來,傅硯猝不及防,右手手背一下子扣到上一級臺階,刮蹭了一下。短短幾秒,她向一邊倒的身體就被人扶正,幾乎是一瞬間的時間,她腰間一緊,被人移到了原來的平地。
傅硯驚魂未定,逆光向後看了一眼。
這一刻可以更慢一點。
古樹,灰牆,青石板,東風,他的身後是一片蒼穹。深刻的五官,還是那種桀骜與淡漠。那樣子傅硯原本已經極為熟悉,可是現在他真的出現,傅硯又覺得他與記憶中的形象仍有諸多不同。黑色西裝挺括,原本頭頂處短的向上支的頭發因為長長了些,抹了發膠全部向後梳,耳後頭發還是一樣短,顯得他的額頭更加端正。這個發型很時髦,而且非常襯他臉部硬朗的輪廓,讓他看起來年輕又英俊。
張騰的手離開她的腰,中途看到她手背的劃痕,又原路返回,抓住她手腕,輕輕向他這邊扯了扯。
沒扯動,很明顯,傅硯在用力,不僅如此,她的手腕在張騰的手掌裏往後掙。
張騰立即就放開手。
傅硯收回手,看着他,不緊不慢,說了句:“多謝。”
張騰嗯了一聲,目光穿過她肩膀,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回來了?”
語氣怪異。
傅硯也應了聲。兩人又幹站了幾秒鐘,誰也不再開口,可誰也不走。
過了一會兒,傅硯突然極輕地從喉嚨裏笑了,與此同時,掉在石板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手機離張騰比較近,張騰下了幾步臺階,撿起手機,看了一眼屏幕。
他把手機遞給傅硯,傅硯低頭看了一眼聯系人,是董玥鳴。她突然擡頭看張騰,張騰的目光與她對個正着,臉上表情緊繃。
傅硯把電話按掉。放進大衣口袋。
依舊是沉默。
張騰嘴唇動了下,想說些什麽。手機鈴聲锲而不舍的響起。
傅硯掏出手機,仍然是董玥鳴。
傅硯低頭看着屏幕,突然說,
“張騰。”
“嗯?”
“要不要接?”
張騰愣了下,“什麽?”
傅硯不再問,手指直接按接聽鍵。
手機裏傳出一個男聲,“喂了一聲”一秒鐘,的手機被人抽走。
張騰挂斷電話,對着傅硯的眼睛,明明白白說:“不要。”
傅硯心裏總算痛快點了。
張騰劃開她手機的觸摸屏,手指在屏幕上劃來點去。傅硯輕輕歪了下頭,雙手插在口袋裏,不動聲色瞧着。過一會兒,手機震動了一下,張騰關掉手機,把它放回傅硯的大衣口袋。
他的手夾着手機伸進傅硯上衣口袋,卻沒有就此離開。他輕輕握住了傅硯的手,手指沿着她手背輕輕滑到手心,指尖與她的手指磨了磨,然後他微微收緊手指,把她的手從口袋提了出來。
手背一道兩公分的劃痕,皮已經蹭破,露出一點點粉紅的肉,沒有流血。張騰手指在邊沿輕輕碰了下。
微微的刺痛。傅硯擡眼看着張騰。
張騰卻在一瞬間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她的耳邊是涼涼的空氣。緊接着她聽到張騰說:“別這麽看我。”
傅硯的睫毛的睫毛在他的大掌裏刷了刷,她聽到她四平八穩的聲音:“怎麽了?”
張騰看了一眼小路上的砂石,聲音裏有笑意:“我怕。”
傅硯的眼睛籠罩在他的手掌之下,又動了動。細微的,安靜的,懵懵懂懂。
他移開手掌,看着她:“對不起。”
傅硯搖了搖頭,沒接話。眼神撇到地上。過了許久,她才動了下,把額頭輕輕扣到他胸前,閉上眼睛,很疲憊的樣子。
她一靠近他,張騰就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香氣,他的手擡起在她頭發上撫了一下,又再從頭頂滑到脖頸,輕輕按了下。傅硯裏面穿了件薄薄的小高領,他的手溫熱,一貼近皮膚,熱力就滲着毛孔進來。
張騰在她頭頂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一個星期前。”
張騰沒了聲音,過一會兒,才慢慢說:“還走嗎?”
傅硯的頭在他前胸壓了壓說:“要走。”頓了下又說:“工作上的事。”
張騰在她頭頂輕輕呼出一口氣。
兩人往回走,張騰輕輕摟着她。
“你等下還有事沒?”張騰側臉看她。
傅硯點頭:“跟董玥鳴一起來的,等下博物館還有點事。”張騰點了點頭,隔一會又問:“你住哪?”
“租了個公寓。”
“哪一個?”
“森河。”
張騰沒說什麽,只點了下頭:“好,等下我來接你。
傅硯搖頭:“不用,董玥鳴那邊已經好了,你忙你的,等下他送我回去。”
張騰不說話了,他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她。傅硯對上他的目光,還是淡淡的:“真的不用。”
張騰不再堅持,只是走到巷口的時候,他摟着她腰的手突然發力,迫使她轉身面對着他,傅硯只看到他堅毅的輪廓,一筆一筆擋住頭頂的日光,壓下來,又厚又重。
張騰黑黝黝的眼睛在她臉上逡巡,近在咫尺的目光和嘴唇,從額頭起,一點點往下觸摸和熟悉,傅硯甚至感覺到他柔軟的嘴唇和睫毛在她臉上的每一次動作。
張騰的臉輕輕往下,從眉毛,到眼睛鼻子,然後是嘴巴。他的頭往下偏開一個角度,她終于撇到一點點白光,從參天的枝葉裏落進眼睛,像一管彩色的日光燈。
她一點也想不起來,他們是怎麽分離的呢?
傅硯回到博物館,董玥鳴已經等了她好一會兒。傅硯走進大廳,董玥鳴就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低頭輕聲說:“大家都問你去哪兒了,我打你電話怎麽不接?”
傅硯掏出手機看了看,手機被調成靜音。她擡頭說:“裏面太悶,我出去走了走。”
看得出傅硯不想多說,董玥鳴也沒法多說,他看了傅硯一眼,問道:“怎麽受傷了?”
傅硯看了手背上的創可貼一眼,搖頭:“剛才被劃了下,沒事。”
董玥鳴見狀說:“你先進去跟大家說兩句,道個別,我去把車開出來。”
傅硯點點頭,走進裏面去了。
回程的路不算很長,但是董玥鳴一向不習慣沉默。
“傅硯,你在VCA上過學,那你知不知道Ronan Bet”
“知道,他是我的導師。”
董玥鳴輕輕“wow”了一聲,緊接着笑笑說“The best way to learn is to learn from the best。不過我很好奇,01年的新生指導教授裏面應該沒有他。”
“沒錯,最開始我的導師是Ilan Carona。”傅硯透過車窗望了望路邊掠過的行道樹,低聲說:“但是我們的意見很不合,她曾經說,如果有理想的導師人選,她願意幫我向學院申請退導。”
“于是你就找上了Ronan ?”
傅硯點點頭。董玥鳴笑了聲:“厲害。”
傅硯說:“當時我剛去國外,英語水平很差,對周圍的一切都很不熟悉。我在那裏找了一份兼職,當代理司機。”
“你确定當時初到寶地的你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還好,墨爾本的市民酒量很好,而且基本上的顧客都不會真的喝醉,我告訴他們我是來自中國的留學生,他們不僅會幫我指路,還會幫我糾正口語裏的發音錯誤。”
董玥鳴打開音響, Secret Garden的經典二重奏:“那你真該感謝墨爾本的酒駕禁令。”
兩人都笑了。
過了一會兒,董玥鳴按開車看着前方,側方看了一眼,看似不經意地問了句:“晚上一起吃飯?”
傅硯拒絕:“抱歉,今天我有工作。“
董玥鳴暗中笑了下:“不勉強,但是下周六我爺爺70大壽,他一直想謝謝你上次的幫忙,你總該賞個臉。”
傅硯想了想,擡臉說:“好,我一定準時。”
傅硯回了酒店,在樓下吃了頓飯,會了房間,她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文檔,把郵箱裏的文檔資料複制解壓,一條條整理列在文檔內。
她做得認真,全神貫注,以至于在某個間隙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她腦中似乎有一點點關于聲音的記憶,剛才似乎聽到了兩聲敲門聲?
傅硯有些吃不準,站起身去開房門。那一瞬間,毫無征兆的,傅硯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
毫無理由。
“嗑嗒一聲”,門鎖應聲而開,門框推出去。
張騰站在房門前30公分遠處,換了便裝,羊毛衫,黑色外套。
在這一刻,她第一眼看見的,他也微微擡頭看着她,大概沒料到門會在這個時候打開,臉上還沒來得有表情。
傅硯愣了下才緩緩開口:“你怎麽來了?”,她站到門一邊,示意張騰進來。
張騰走進屋裏的時候,傅硯才發現他還提了一個便利袋,,他把便利袋連着車鑰匙一起放到茶幾上,帶口撒開,傅硯看到裏面是一瓶醫用碘酒和一包棉簽。
傅硯走過去,張騰揭開她的創可貼,傷口原本不深,小口子明顯變細,傷口周圍有些發白。
張騰把創可貼撕下來扔掉,用棉簽蘸着碘酒給她的傷口消毒。
一點點涼意從手背滲透。傅硯微微低頭,就可以看見張騰的腦袋,他的呼吸輕輕觸到她手掌邊沿。
傅硯看着張騰的頭頂。一個發旋,黑發濃密,越往下越短,看起來很幹很硬,到耳朵的地方已經是板寸了。
傅硯忍不住摸了下,張騰不由自主擡頭看她,一個在上面看下來,一個從下面望上去。
目光碰到一起,兩人似乎都面無表情。像在對峙,在比誰更堅硬,誰更柔軟。
過一會兒,張騰突然伸手遮她眼睛,從沙發上站起來立在她面前,兩人這麽站着,傅硯才到他肩膀下一點
平心而論,傅硯不是極美的女子,很白,五官姣好但不夠精致,也不高,身材比例勻稱但略顯瘠薄,張騰剛開始只把她認作女大學生,一部分原因是她白,五官清朗,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沒有成年女性那種凹凸有致的成熟風韻。她給他的第一感覺平平,甚至算不上好。從張騰第一次見她的反應來看,傅硯就可以想到,她在他心裏的第一印象實在不好。
傅硯實在該感謝那次城西大橋下的堵車。因為逗留的那一點點時間,才有了後續。
張騰是從農村摸出來的孩子,他從一個野孩子混到今天,經歷最多的就是比較,有人會用發“橫財”來形容他,但他是一步步逼着自己走上來。上學的時候他就不算個好學生,但他絕對是那種又壞又機靈,讓老師下不了手的那種。學生和老師們之間的把戲,實在是你強我弱的把戲。上軍校之後他開始學乖了,收斂了,後來接任務,順利成章冒了茬,眼看功成名就的當頭,就啷當入獄了。
然後是一千多個不明不白的日夜。唯一替他心疼的是農村的父親。
出獄後他什麽也不怕。
倆人都是單親,傅硯就不一樣了,她從懂事後,父親和外婆就不再把她當個小孩子對待。外婆是個語文老師,她從小跟着父親學畫,性子靜,又柔,溫和。做事不溫不火,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有人很受不了她這種個性,像丁眉。但是傅硯不會管這些,一件事,她該做成怎樣,就會做成怎樣。
她也什麽都不怕,她唯一怕的,是父親出車禍的時候。
張騰按着傅硯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軟弱無比,又無堅不摧。
太久了。
他的手離開傅硯眼睛,手指沿着她臉的輪廓游走一圈,按住她下巴,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為什麽不聽話?”
然後不等傅硯回答,他的手往上輕輕一擡,身子扣了下去,吻住她。
☆、圈套
傅硯的工作沒做完,她讓張騰先洗澡休息,張騰就是個晝伏夜出的命,他看了眼手表,九點不到,他精力充沛,神思敏捷,簡直是黃金期。
他開始在傅硯的公寓裏挨着房間亂竄。傅硯也不管他,自己把資料理完,沒看見他人影,進了浴室。
手背上有傷,洗澡不方便。淋浴的蓬頭一打開,水瞬間濺濕了手臂,水珠順着手臂滴下來,立刻滑到傷口,把傷口上的幹涸的紅藥水化開沖淡,傅硯手縮了下,又覺得不方便,幹脆就不躲着,脫掉衣服跨進浴缸,整個人站到蓬頭下。
熱水沖刷,浴室裏起了白霧。熱氣氤氲中,傅硯有些悶,她沖了一遍,就從浴缸裏踏出,站到洗手臺前拉開挂牆式的吹風機,浴室裏的鏡面被水汽覆蓋,朦胧不清,傅硯伸手揮了兩下,擦出一條水痕,透過那一條痕跡,她看到自己平淡的面孔,眼睛的輪廓,從內眼到眼角的曲線,很彎很深,這樣的眼睛本來應該配合活潑的眼神,只是在她這裏,似乎不起波瀾。
看着自己,突然想起傅餘深。
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覺得寂寞。從他去世,已經十年,她盡力用自己的方式過這一生,最初那種猙獰的痛苦過去後,她慢慢發現,傅餘深的音容笑貌慢慢淡去,卻變成她的一種信仰。除此之外,他給她留下的,是大片的空白和孤獨。陪伴和分離,傅餘深從沒說一個字,傅硯卻從他那裏得到的最深的體會。這些年,她交過朋友,也談過戀愛,她看到每個人都與這個世界有各自的聯系,她與他們共度一段短暫的時光,緣來相聚,緣盡各自道別,她用最自然的心态去迎接這種更替。從傅餘深之後,她開始明白,這寂寞與孤獨,是一生。
談不上等待,遇見而已,這緣分也水到渠成。她的獨行,終究也遇上自己的fairyland。再簡單不過的事,所以她不願意糾纏,也不願意去強調兩人之間的對錯。
傅硯吹幹了頭發,低頭,擰開開關,水冰冷,潑在熱燙的臉上,涼意滲進皮膚,她思緒微微清醒了些。
浴室外輕輕扣了兩下門,水聲大,傅硯心思不在這,沒聽見。過了十幾秒,浴室門把就輕輕轉了下,門緩緩開了。
張騰走到傅硯身邊的時候,傅硯沒察覺到,她有些發愣地看着洗手臺。從張騰的角度看過去,她頭發蓬松,長長地垂着,遮住了了大半個側臉,他只能從她一動不動的側影判斷她在發呆。
張騰走到她身後的時候,傅硯突然擡起頭,原本散着的頭發随着擡頭的動作覆蓋住小半個臉頰,出現在鏡面裏。
他站在她身後,她從鏡子裏看到他。張騰忍不住伸手替她撥了一下頭發,将遮住她眼睛的幾縷攏到她蒼白的耳後。
手背碰到她耳廓,他頓了下,忍不住回過去,指腹沿着耳輪輕輕擦下來。
張騰從沒這麽清晰地看過一個女人的耳朵,又白,又軟,耳廓圓潤,像半輪月。
他左手手指停在傅硯的耳垂處,拇指與食指夾住輕輕蹭了幾下。右手伸過去,把傅硯臉上的水珠輕輕抹去。
身子往前,他幾乎靠在傅硯背上了。只是力道不大,因此傅硯并不感覺多重。兩人的目光在鏡子裏重逢,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