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們不想上大學…… (1)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知青裏面選票最高的, 居然是李英!
平時不聲不響, 幾乎沒什麽存在感的李英。
範書記公布結果的時候, 底下人半天都沒反應過來。方淮心也是愣了一會兒。
轉念又一想,這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結果了。
李英管着豆腐坊,每天豆腐出鍋得都很早。誰家早上想要買豆漿豆腐腦啥的, 都是頭一天就告訴她了, 第二天早上到豆腐坊取就行。李英都是一筆一筆記着,從來沒有出過錯兒。知青們早上起不來,特別是冬天, 特別是男知青們, 不愛起床做早飯,寧肯餓着的人,不是一個兩個。那怎麽辦呢,就有好些個人, 跟李英商量着, 能不能給他們留着豆腐腦和豆漿。有那腦皮厚又跟李項關系好的,像是羅玄林援那樣的,讓給留吃的,李英就不光是給留着了。知道他們不愛做飯, 早上都是自己做飯的時候,給他們帶出來,到了豆腐坊取了豆腐腦啥的, 再給送過去。
那不能只送他們幾個人吧。誰定了,是不是得一塊就給送了?
農場的工資高,待遇好,到後來,幹脆,早餐全都一碗豆腐腦一碗豆漿得了,有那極個別舍不得的,發現自己做飯還不如這樣省錢之後,也都随了大流兒。因為量太大,男知青也知道不好意思讓李英給送,就每天兩個人輪流去取。有些個飯量大實在吃不飽的,看李英好說話,就把口糧拿到女生宿舍來,求着李英幫着帶飯,李英也都沒拒絕過。幫一個也是幫,幫兩個也是幫。都幫了,反而沒有什麽閑言閑語出來。
反正冬閑嘛,早上一般都是玉米糊糊加鹹菜,不過是加一碗水的事兒,又不麻煩。
那這一個冬天下來,算起來,沒欠着李英人情的知青,可就不多了。
這會要投票了,還是記名的投票。誰要是只投跟自己的好朋友,那是不是就顯得你這人沒公心?所以,投的這個人吧,至少大面上得有讓人認可,無可辯駁的做了貢獻的。那這人選,無非就是隊長啦,組長啦,或者是工作表現特別突出受到過場裏表揚的了呗。要麽就是人緣特別好的,還能占一個團結同志。
得票數高的,也就是這些個人。
李英就是這麽當選的。
跟她關系好的,像是方淮心她們幾個同宿舍的人都特別替她高興。多好呀,能上大學了。這年頭兒的大學生,那可真真正正是天之驕子,尤其是這種推薦上大學的,現如今更是香饽饽,用這樣的人,不帶擔責任呀。所以呢,這一步踏出去,從此以後,一輩子可就不愁了。畢業了,也有大把的好工作等着呢。
可是沒成想,李英當時沒說啥,大家都恭喜她的時候,她也都笑着接受了,可是看上去并沒有特別的高興的樣子。
“英子,我看你怎麽不咋高興呢?是有啥為難的事兒嗎?”等大家都睡了,方淮心把李英叫出來,嘴上說讓她陪着上廁所。出來之後,到了沒人的地方,才問她。
“我不想出去上大學……”在一起待了兩年多了,方淮心是李英能信任的人,所以,方淮心一問,她也就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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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為什麽呀?”這麽大好的機會,為什麽要放棄呢?
“我媽出身不好,年初的時候,你爸怕被我媽連累,又跟她離婚了。工作也都被撤了,現在單位裏面掃廁所。那些人,想起來就會把我媽拉出去□□,她都不讓我給她寫信了。我如果出去上大學,被別人知道跟我媽的關系,大學也不一定能讓上。到時候還不知道怎麽樣,還不如現在穩定呢。而且,我想着,如果我放棄這個上大學的機會,說不定領導就能同意,讓我把我媽接來呢……”想了一晚上了,怎麽想怎麽覺着出去還不如不出去呢。那推薦上大學,只是名額,又沒有說去哪裏上大學,上什麽大學。到時候,哪怕給分個犄角旮旯的大學,也都得去。那樣還好點兒,萬一要是回了京城,到時候學校一看檔案,要是她媽的事情沒瞞住,那就全完蛋了。
當初她媽不顧她爸和幾個哥哥姐姐的反對,費了那麽多的功夫才把她送出來。她要是再把自己折騰進去,那可就白費了她老人家的一片心了。所以,想來想去的,李英就還是覺得,這大學不能上。
“啊……這樣啊。”方淮心一聽,心下就嘆氣。其實這種情況的話,李英的選擇算是腦子相當清醒了。兩年多了,李英從來沒回過家,也從來不說自己的家庭出身,當初大姐生孩子,自己回京城,好些個知青都讓幫着帶信捎東西的,就李英什麽都沒帶,平時寫信,也都是自己到鎮上去郵。早就想到,她家裏的成分可能有點兒問題了。
這就沒法兒勸了。
“現在單位能放人嗎?”被批的人,想出來,好像也不容易吧?就算是領導同意讓她媽來了,單位能放人嗎?
“只能再想辦法了……”李英咬牙。
“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那就按你想的辦吧。需要幫忙随時找我。”她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說句不好聽的,如今都是落難的人,誰又比誰強啥呢。
“謝謝心心。”憋了這兩年的苦,突然間就憋不住了,李英一下子哭出來,還不敢大聲的哭。
過了年才十八歲的小姑娘呢,這麽多的事情,也不知道她這兩年是怎麽抗下來的。
方淮心輕輕拍着李英的後背,都說不出來安慰的話,只安靜的提供肩膀讓她把委屈都哭出來。
第二天李英果然就去找範書記了,主動提出放棄大學名額。這麽大的事兒,書記不可能聽她一說就同意的。找了趙場長來,兩人一起要給她做一做思想工作。李英就把家裏的情況說了,表示她确實不是适合的人選。
那這就沒辦法了。成分不行,确實就是不行了。
然後就在宣傳欄上公布,李英放棄了名額,機會順延給得票第二的人選。
這人是誰呢?
高明。
知青隊長嘛。輸給李英還能說得過去,要是再輸給別人,那可就是他的能力有問題了。
早在投票之前,高明早都想好了,要是選上自己了,他就放棄,不是他不想上大學,不想回家。實在是,他現在有自己的小家了,有孩子了。閨女才剛過百天,他能就把她們娘倆給扔下自己出去上學嗎?那麽王八蛋的事兒他可幹不出來。
于是,他也找領導,不去。
把範書記給氣得呀。
這一個兩個的……
可怎麽辦呢?人家高風亮節,自己不去,還理由都挺充分,你怎麽說?
接着順延呗。
得票第三的是誰呢?
萬剛。
範書記看着那名字直咬牙。
這小子,該殺了。
當初寫匿名信的,就是他。
場裏的領導早都心知肚明了。一到到晚的鑽營着想往上爬,寫那舉報信,就是想着如果有場裏領導被撤職,他就有機會往上走了。這年頭兒,只要把良心喂給狗,放棄底線,想上位,并不是什麽難事。
當初那事兒沒成,他就知道兩位領導的厲害了。再加上沈望山的下場做例子,之前相當長時間裏面,他都沒敢在做小動作。
一直到投票選推薦上大學的名額。萬剛的心又熱起來了。
本來,以他那人緣兒,是萬萬選不上的。說句不好聽的,可能連一票他都得不着。看着跟誰都好,實際跟誰都不交心,又沒啥突出的成績,靠着媳婦兒得了單獨的院子住,還不跟知青們同住,誰選他幹什麽呀。
但是他耍陰招兒啊。
知青們來了這麽長時間了,彼此也都熟悉了。之前也說過,能來光榮農場的,大部分都是成分不好的。他就挨着個兒的威脅人家,不選他,就往上舉報。
為啥範書記一看他名字就恨不得宰了這小子,還不就是因為他這種下做的手段,讓他們這些個當過兵的人最看不上了嘛。那上戰場的時候,誰要是攤上這麽一個戰友,那真就是百死無生了。
偏偏他都是避着人,一個一個的威脅的,那些個孩子,本來就活得小心翼翼,被欺負都不敢出聲的,都不敢找領導。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大幾十號人,就算沒人直說,那風聲也必然能傳出去的。
範書記管了半輩子的人事,做了半輩子的思想工作了,他能收不到風嗎?他都知道了,其他領導能不知道嗎?
“呵呵,給他報上,我看他能不能走得了。”趙場長咬着牙說的話。
“其實我看讓他走了也好,有這麽個人在,咱們也跟着鬧心。”婦女主任于大姐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不行。這樣兒的人去了大學,有了地位,禍害更大。咱們要是把他放走了,那不是放虎歸山嗎?得有多少無辜的人被他給害了。”保衛科長不同意,對于當過兵的他來說,萬剛這樣的,就跟當年那些個二鬼子漢奸是一路貨色,專門坑自己人。
“是。不能助長了這種風氣。”工程科長也是這個意見。
少數服從多數,最後還是把敵人放在自家眼皮子底下親自動手收拾的意見占了上風。
至于怎麽操作,那就是兩位領導的事情了。
那趙場長跟範書記是怎麽操作的呢?
第二天,宣傳欄上公布了農場推薦大學生的最終名單。李小川、萬剛。
名單确定之後,場裏就按照正常的程度,跟林場的人選一起報上去了。接下來就是等着上面審核,之後再往上報,确定由分配到哪一所大學,然後就等着收通知書就行了。一般這種報上去的名單,都不會有什麽差錯的。
李家從祖上算,就沒出過一個大學生。這下子,可算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已經做了馬場場長的老李也不管什麽封建不封建的那一套的,特意請了半個月的假,帶着李小川回了一趟山東老家。他是早家當兵退伍之後分到農場的,正從把老娘和老婆孩子接過來之後,都多少年沒回去了。這回兒子要上大學了,特意回去上墳,這麽光宗耀祖的事兒,必須得告訴祖宗啊。
萬剛跟李敏慧兩口子,也都抖起來了。李敏慧原來那鼻孔就沖着天,這會兒,就更低不下來了,讓人看着,都怕她把腰閃了。也不幹活兒了,之前雖然當上了養豬廠的廠長,也還跟着幹活兒的。這會兒是一點活兒也不幹了,每天插着腰站在豬廠的院子裏指點江山。連劉副廠長都指派上了。以前有幾個嫂子,因為看不上她的作派,私下裏嘀咕過她,結婚這麽長時間懷上孩子啥的,之前還當沒聽見忍着。這會兒也不忍着了,給那幾個嫂子專派些重活兒髒活兒。
萬剛呢,是極力想要壓制住心裏的興奮,想要表現得淡然一點兒,可哪裏能忍住呢。再加上高明得了趙場長和範書記的交代,帶着男知青們,可着勁兒的給他帶高帽,卯足力氣往天上捧他。把人給捧得,已經飄起來了。同年的知青們還嚷嚷着讓他請客,必須請客。
請。
兩口子拿出了一大半的積蓄來,他們自家園子裏的菜不夠用,就跟園子大,菜吃不完的人家買。還借着李敏慧就是廠長的利,買了一頭豬,又到馬場買了兩只羊殺了,萬剛還招呼了十幾個男知青一起到江裏打了二三百斤的魚回來。
農場裏的工人太多,都請也請不起。就請了養豬廠的工人,還有農場的領導。再就是知青們了。
領導們那天都沒去,可能是湊巧,不是出差的,就是去開會的,要麽就是出門辦事兒的。反正是都沒在家,就保衛科長在家呢,又沒請人家。農場這地界吧,除了野獸偶爾下山,就不存在啥安全隐患,保衛科在很多人看來就是擺設。兩口子平常也沒把保衛科長當場領導過,用不着嘛!
養豬場的工人和知青們就無所謂了,能到的都到了,有人請客,不吃白不吃嘛!大魚大肉的,平常可吃不到這麽好的席面,都是敞開了肚皮的吃。
客也請完了。
工作也都交接完了。
其實萬剛也沒啥具體的工作。他就是司機班的普通司機,跟其他十幾個人一樣,用車的時候,就開車。不用車的時候,願意幹就幹點兒零活兒,不幹也沒人說啥。
連李敏慧都把工作交接出去了,人家說了,他們當家的畢了業就是幹部了,肯定不會回這大山溝溝裏的,肯定留在大城市當大領導了。她是家屬,肯定得跟着一起的。有那問的,說那領導夫人得陪着,他這才上大學,還不是領導呢,您陪着幹啥去啊?沒聽說上學還讓帶家屬的呀?人家理由可充分呢,說了,她又不是陪着上學,是去做好後勤工作,不能讓未來的領導有任何後顧之悠。說白了,就是想一起回着回城呗。雖然學校還沒有定下來吧,也不知道他們兩口子聽了誰的消息,不是清華就是北大了,那可就能回京城了。要不然她還一定非得回去呢。
也就是七月末吧,兩口子行李啥的都收拾好了。正常來說,九月份學校才開學,通知書晚的能拖到八月末去。特別是農場這種偏僻的地方,信件來的都慢。
行李都收拾了,活兒也都交接了,通知書還沒來,咋辦呢。
走,先回家。通知書來了直接就上學了,還少得折騰了。
走的時候,萬剛還特意找了範書記,千叮咛萬囑咐的,讓場裏一接到通知書就給他打電報。
行行行,走吧走吧。
兩位領導還特意破了例,派高司機開着場裏的吉普車送他們兩口子去的火車站。
當初參加會議的其他領導們就納悶啊,明明說好了不放人的嗎?怎麽又把人送走了呢?一個個的找範書記要問了究竟,都讓書記一句不是還沒開學呢嗎給打發回來了。
那就等着看吧!
八月中,通知書還沒有等來之前,到是李英的媽,調到江灣屯了。也是幾經輾轉,先是從原來單位,下放到東北的某個勞改農場,之後又再下放到地方,到了富強縣,縣裏又給分配到了江灣屯。
一起分配過來的,還有二十位反動學術權威。都是京城各大學還有研究所的老教授。
至于為什麽就那麽巧,剛好就分配到江灣屯了。這個就不知道了。
反正是在分配到富強縣裏,還沒有确定具體分到哪之前,李英找了方淮心,又找了羅玄,通過他們兩個搭橋,找了江灣屯現在的隊長,提前打了招呼,在隊長同意接收之後,那分配方案才下來的。
所以說呀,別管到了啥時候,都有能人。
江灣屯裏住得都是啥人啊,就說那隊長吧,那可是真正有見識人。更不要說,還有老胡那樣的人在幕後坐鎮,還有肖焱、羅道士一樣的人做參謀了。
別人都怕粘了惹事兒的那些個學術權威,對他們來說,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寶貝呢!
那些老專家們一來,住得就是之前老胡的家。那條件就是最好的了。老胡兩口子在山裏,胡魁自打他爸媽走之後就直接搬到林場不怎麽回來了。吃的更是,一天一頓細糧,一頓葷菜。屯子裏還專門派了人照顧他們起居,給做飯收拾房間什麽的。
接着做研究是不太現實了,看書的話,現在外面也買不着啥有用的書了。這個是沒辦法的事情。本來老專家們還在愁,要做什麽呢,活兒不讓他們幹,學術又搞不了,他們可不成了閑人了嘛。結果沒兩天呢,胡魁就又從林場搬回家了。房子多得很,足夠住的。然後,羅玄、林援、慕易幾個也是天天的往江灣屯兒跑。幹嗎呢?學習呀。
這些可都是真真正正的大師,別管能學到什麽了,學到手兒的,都是幹貨,都是最高端的知識。
有人願意學,那可就太好了。老教授們也願意教啊。反正時間也多,教材都是現編出來的。
方淮心也是一天兒不落的跟着跑的。這裏面有兩位,是西醫的大權威,她學的不說,就沖着這兩位來的。胡魁也是整天的圍着這兩位轉悠。
老師多,學生少,他倆這種有明确方向的,沒啥好搶的。像是羅玄他們幾個,沒頭蒼蠅似的,啥都想學,老教授們差點兒都快搶急眼了。
隊長一看,老師們這麽熱情,咱還能缺了學生嗎?屯子裏娃子多着呢。都來吧。也別去農場的學校跟着蹭課了。學校的老師,跟這些大教授,能比嗎?
趙場長一看,這不行啊。好處不能都讓江灣屯拿了去呀。
跑到江灣屯裏,請老教授們喝了頓酒,就把人給說動了。老專家們同意,做農場學校的老師。畢竟農場的地方大,學校也總算是有個學校的樣子嘛,比在屯子裏,老師站在地下講,學生們蹲在炕頭上聽課,可是正規多了。
教授們歲數也都不小了,沒入冬之前,每天溜達着當鍛煉身體了來回走着到農場上課也還行。可入冬之後就不行了。趙場長早早的就把學校的教室都人改造了,全徹上火牆,說好了,入冬以後,白天上課,晚上老師們直接住在教室裏面就行,省得折騰。反正又沒有人會來這山溝裏檢查,教授是怎麽改造的,不會有人問的。
教授們來學校了,那想要聽課的人可就多了去了。知青們就沒有一個肯錯過的。
教授們也都理解,白天教孩子,晚上教大人。主要就是知青們。林場的知青每天成群結隊的吃過晚飯就來上課,晚上九十點鐘再往回趕,也從來沒有人報怨。
也就是教授們剛剛開始上課吧。
李小川的通知書終于到了。京城農業大學。
同時收到的,還有萬剛被推薦資格審核未通過的通知。
通知還附過上未通過的理由。知識青年是在偉大領袖的號召下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農村就是最好的大學了。
也沒明說知青不能回城上大學,但是那個意思,是個人都能聽明白了。
那這一個不能去了,還有一個名額不能浪費吧?知青不讓去了,這不是農場裏還有那麽些子弟呢嘛。趙場長和範書記接到通知就又出發去縣裏争取機會去了,捎帶手兒的,這不是還得通知萬剛兩口子回來上班嘛。
兩位領導還是很有排面的,真就又給要來了一個名額,還是帶着入學通知書直接回來的。名額直接給了農場工人那邊兒投票的第二名,趙雅麗。海上醫科大學。
她這個名額很好理解,做為趙場長的侄女,得票本身就低不到哪裏去,她又在醫務室工作了這麽長時間,也是正八經為場裏做過貢獻的。要不是有不少人怕被說是拍領導馬屁,她應該最高票的。
馬上都要開學了,兩人接到通知書就得馬上出發了,趙雅麗還更忙亂一些。人家李小川好歹行李啥的都收拾好,她這邊兒都得現收拾,忙忙叨叨的,走的時候背着抱着的東西都沒少拿。這回兒也不興家長送的,場裏出了大貨車,把林場那孩子和他的家長也都捎上了,家長們都只把孩子送上火車,已經不錯了。
趙雅麗一走,診所這邊兒就少人了。倒也不是忙不來,這不是空出來位置了嘛,就有不少跟着上課學了醫的人惦記着要上崗。方淮心還真就信不着他們那些個二把刀。這不是來了大神了嘛。就直接把兩位老師給安排到診所裏坐診了。學校就那麽大,二十個老師還十八個老師并不會對教學造成任何影響。診所裏多了兩位鎮山太歲,那可就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了。
萬剛與李敏慧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因為上大學而起的喧嚣已經歸于平靜,農場又恢複了之前樣子,人們都是按步就班的準備秋收了。知青們沒有了上大學的指望,之前因為萬剛的例子,起了不良心思的也都消停了。不想喪良心,想走正規渠道,結下好從緣各種表現的,也都提不勁來了。都老老實實的在農場趴着吧!
對于灰頭土腦回來的兩個人,連多分一點兒精力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更不用說會不會有人主動上前幫忙拿東西啥的了。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也确實沒啥可幫的,那兩人回來,除了身上背着個書包之外,再就啥也沒有了。人家自己說是老家日子不好過,把東西都留給家裏人用了。至于真相到底是什麽樣的,就沒人知道了。
回來了,就上班吧。
司機班已經滿員了,不缺人。萬剛就被編到了生産隊裏,跟後來的知青一樣,就種地吧。
李敏慧還想回去當她的養豬場場長,那也不可能的了,因為有人實名舉報他們夫妻兩個鋪張浪費,講排場……什麽的,這也都是事實嘛,當初大排宴席請工人和知青們吃飯的事兒,可還沒過去幾天呢。全場人都是證人。所以,也到生産隊種地去吧。養豬場也別待了。
這也就是那幾位大嫂子沒往鎮上舉報,只告到了場裏,內部處理一下就完事了。要是告到上面去,那這事兒可就大了去了,不能這麽簡單就算完。範書記在夫妻兩個寫了檢讨在全場大會上讀檢讨之後就是這麽說了。然後,兩人寫的檢查就放在範書記的手裏了。
這就是明晃晃的證據,只要兩個人再有一點點的錯處,把這檢查往上一交,他們兩口子就等着被□□好了。
顯然,那兩口子也都明白是啥意思,所以,一點兒意見都沒提,特別幹脆的就去了生産隊報道。還特別主動的把之前的院子給讓出來了,自己又在場邊的地頭附近起了一間半土坯房,連院子都沒有,更不用說園子了。人家說了,要看地。
那就去呗,誰也不攔着人家積極!
因為住得遠,除了上工和吃飯的時候,平時基本沒啥跟廠裏人接觸的機會,算是徹底被孤立出去的。
兩人回來的時候,啥也沒有,口糧走的時候也都帶走了。回來又沒帶回來,錢也不知道是丢了還是怎麽着,也沒了。剛回來連飯都吃不上了,還是範書記從家裏給背了半袋子玉米面兒過去。
這世上呀,真正傻的人并不多。萬剛兩口子往地頭上一搬,知青們就越發的安靜如雞,老實得跟鹌鹑一樣了。高明跟許三喜的工作那叫一個輕松,說令行禁止都不為過,指哪打哪,讓幹什麽幹什麽,一個個的,乖得咧……
連帶着,林場裏和江灣屯的知青們,也都越發的聽話了。之前也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這會兒才發現,他們算幸運的了,最起碼李場長和于隊長不下死手啊……
呵呵,這幫子傻孩子喲,你們怎麽就忘了那兩個被收拾得想跳河都死不了的舉報人還在牛棚子裏養牛呢?
日子總算是又回到正軌上了。
領導們剛剛松了一口氣。
又來事兒了。
誰呢?
正是出去上大學的幾個。
也就是剛開學兩個多月吧,李小川就往回寫信,說啥也不想念了。學校裏根本就吃不飽,食堂那飯,別提了,全是粗糧不說,那餅子裏都能吃出來石頭子兒來,還有那菜,清湯寡水的,連個油星兒都看不着不說,時不時的還能看到蟲子啥的,可把他給惡心壞了。
更讓他受不了的,還是學校不怎麽上課,上課也不學文化知識,竟是各種精神、文件啥的。聽着就鬧心。要不就是出去串連,批這個鬥那個的。他也幹不了那個活兒呀。下不去手。不去還不行,跟着湊人頭只看着吧,也不忍心,還過不了良心那一關,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覺。老做惡夢。
老李接到信,愁的呀,頭發都白了。你說這好不容易兒子出去上大學了,以為要出息人了呢。可看這麽勢頭兒,怎麽就讓他那麽心驚膽顫的呢?別說出息人了,這兒子搞不好都得搭出去。
他就一趟一趟的找領導,你們說咋整吧。
把趙場長跟範書記給愁的呀,見到老李都往出躲,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啊。總有被堵到的時候,可領導也沒招啊,大學的事兒,他們也管不到那麽遠啊。
這一個還沒打發明白呢,趙雅麗也往家裏寫信,說的都是一樣的事兒,一個是吃不飽,有錢都沒地兒買吃的去,再說也不敢出去買去呀,被發現了要挨批的。再就是學不到東西了。
孩子往回寫的那信上,都是眼淚哭濕得痕跡。
可把趙家二嬸兒給心疼快了,在家裏都不知道跟趙二叔鬧了多少回了,趙二叔那腰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愛的印記”,得虧是入冬了穿得多,要不然可把人丢大了。
老李找上來,那還能躲一躲,自家親兄弟找上門了,趙場長那真是,躲都沒地兒躲去。
能怎麽辦呢!
“再堅持堅持。我再想想辦法,好歹把這一學期先念完了再說。”好歹是把人先安撫住了。
可等到放了寒假,連着林場那孩子,回來一個個的,面黃肌瘦一臉菜色的那個可憐樣兒喲。一個個的,見着領導,哭得呀,那麽一個慘。反正是說啥也不想去上學了。
“你說你們倆咋那麽實在呢,不會裝病啊?”兩人到診所裏開藥的時候,方淮心就訓他們。一個個的,把腸胃都餓壞了。剛一回家,家裏說給補一補吧,一頓飯下來,上吐下瀉的都給整診所來了。
“裝病有啥用啊,總有好的時候吧……”趙雅麗委屈的呀。她現在就覺得冤死了都,本來沒她什麽事兒的,都怪那個萬剛,非得折騰。早年就是因為學校裏不太平,她跟江彩霞才讓趙場長給接回來的,還想着大學不能像中專那麽鬧騰呢。結果,更嚴重。以後,她再也不想離開山裏了。恨死那個萬剛了。
“就是裝病,不用出去鬧騰了。在學校還是吃不飽。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腦子被門夾子,居然還覺得學校的夥食好?一個個的吃得可歡實了。”李小川更關注吃不飽肚子的事兒。
“你們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也就是咱們這地界,地多人少,場子裏人心又齊,才讓你們從小到大沒受過窮沒挨過餓,時不時的能吃頓細面兒改善生活,又臨着江靠着山,從來沒缺了魚、肉吃的。不知道外面的人過的都是什麽日子,那些地少的地方,前幾年遭災的時候,樹皮都搶不上,樹葉子都吃光了。就算是這幾年,緩過來一些了,誰家一天能吃上三頓飯了?這些地方出來的孩子,能見到糧食,那可不就是好夥食了嗎?”兩位老大夫中的一位聽兩個孩子的報怨,到底沒忍住,插了話。
“啊?”李小川跟趙雅麗都驚得張大嘴,他們很小的到北大荒來了,以前在軍墾農場,後來又随着家長到了光榮農場,哪怕是趙雅麗之前在縣裏讀中專,那也沒出了北大荒,現如今已經叫北大倉了。最難的時候,也沒讓孩子們吃不飽飯。對他們來說,最困難的日子就是前些年沒有細糧吃,糧食減産,山貨出得少,沒有新衣服穿。那就是最難的時候了。實在想像不出來,外面居然有人會吃樹皮活着。也不可能有報紙或是別的宣傳渠道把那些事情往出報的。
方淮心是知道的,遭災的那幾年,她還在冥界呢。了解得不要太多了。所以,老大夫說的事情,她一點不意外。
“反正我是待不下去了……”別人的故事畢竟只是故事,自己沒有經歷過。趙雅麗反正是不想再出去了。又學不到東西,還不如在農場呢,還有好老師,能學到真本事。
“那這樣吧,我給你們配點兒藥,你們拿上,這藥呢,吃完了,看上去跟得了傳染病症狀是一樣的。到時候你們就用這個借口請假。然後再跟學校申請,看看能不能回家來實習。要是不允許的話,就申請先休學。”方淮心到底給他們出了主意。
“太好了,謝謝謝謝謝謝。”兩人千恩萬謝。
農場這地方,幾乎沒有西藥,除了個聽診器,別的工具也沒有,方淮心托了人在京城裏買手術刀之類的器械,還沒有郵到。兩位老大夫只能憑着經驗看症,基本沒啥病。逼得兩位老先生都開始研究起來中醫了。最起碼,大山裏還有藥,還能救人。
趙雅麗他們兩人的腸胃病,也只能中藥治了。
據說,林場那孩子的情況,跟他們兩個也都差不多。
又是新的一年,快要過年了。今年過年,全家約好了,要一起過年,京城當然是能不回就不回了,就約了都到方南國那邊兒去過的。今年方大姐家的雙胞胎已經快要三歲,身子都長結實了。抱出來也不怕了。
之所以要一起過節,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還是方淮元要帶女朋友見家長,準備結婚了。
黃芪心都快長草了,急着見兒媳婦兒呢。方淮元的信裏沒有細說,只說那姑娘叫向茹,是他的戰友。別的都沒有說。家庭什麽樣,哪裏人,品性如何都沒說,她這個準婆婆,能不着急嘛。
方淮心倒是還好,誰當她嫂子也無所謂的,不難相處就好了。以方大哥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