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諾千金
日頭明晃晃的,柳枝就在眼前。
那抹綠葉在青磚上面,顯得有些寂寥,謝聿看了一眼,臉上笑意全失。慢慢站了起來,起風了,春風吹過臉龐,些微的涼。侍衛隊已經提刀将穆庭宇重重圍住,顧今朝去而複返,又來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一臉急色,這回可是有了底氣,聲音清亮了許多:“世子有言在先,現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倒是懂得迂回,言語間也很有技巧,即使是惱着,說話也讓人厭煩不起來,謝聿擡眸望去,那邊少年一身藍衫,被圍住了,也真個是無所畏懼。
顧今朝更近了些,聲音也低了下來:“世子輸了,當願賭服輸。”
烈日暖陽,在那雙漆黑的眸子裏,看見自己:“是,是我輸了。”
謝聿胸腔當中,不知什麽漸漸散去了,他別開眼去,輕輕颔首,驀然轉身。
一旁的老管事意會過來,趕緊上前。
“住手,世子府不得喧嘩,真想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嗎?”
“……”
老管事一揮手,衆侍衛還刀入鞘。
顧今朝也趕緊從侍衛隊當中擠了過去,她站了穆庭宇的身邊,直拉了他一邊胳膊:“穆二哥……”
他上下打量着她看可有傷處:“傷着哪了?”
她急忙搖頭:“我沒事,別沖動,千萬別輕舉妄動。”
很明顯是敵衆我寡,見她無事,穆庭宇也是怒意漸消,再一細想,只覺事有蹊跷,看着她才反應過來:“不是說把你下了水牢麽?”
這事三言兩語可說不清楚,今朝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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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着急要走,在人群當中,有些看不見外面,只能靠喊:“還請世子信守承諾!”
謝聿遠遠站着,也看不見他神色,許是得了令了,老管事一揮手,侍衛隊側立兩旁,讓出了一條路來。
讨價還價這種事,千萬不能錯過。
顧今朝雖看不見謝聿,卻看得見這老管事,她雙手抱拳,也十分懇切:“還請伯伯捎帶個話給世子殿下,他曾有言在先,如若有人來救,放我離府不說,還有信物相贈。眼下信物不敢讨要,希望伯伯能與世子知會一聲,中郎府無意冒犯,穆二哥也并無他意,只是擔心我而已,以後井水不犯河水,還望世子安康歲歲年年。”
老管事輕點頭,伸手讓走:“請。”
穆庭宇稍有猶豫,今朝推着他,轉身往出走:“快走,咱們快走。”
她對穆庭宇連連使着眼色,好在二人默契還在,雖還他不知發生了什麽,也回身就走,匆匆腳步出了世子府,二人都松了口氣。
顧今朝全憑一口氣支撐,剛才在院中,眼看着那麽多侍衛蜂擁而至将穆庭宇團團圍住,心都要飛出來了,才一出大門,腿一軟,差點摔到。
穆庭宇一把扶住,她兩手都抓了他胳膊,也是擡眸:“真是胡來,若是真打起來了,拿了你可怎麽辦?”
他不以為意,單手提着長戟:“那有什麽,哥哥陪你下水牢就是。”
今朝揚着臉,心中都是暖意,伸手捶了他肩頭,直說他傻,正是要快些離去,背後突然又傳來了那老管事的聲音。
“公子留步,落了東西了。”
這老管事可真是,走路沒有聲音,顧今朝下意識轉身,這人已到了背後。
他雙手捧着一個牛角匕首,微彎着腰:“世子應公子的信物,特地讓老奴送來的。”
本來就是一個彎腰駝背的人,這麽看更奇怪,伸手将匕首拿了起來,今朝哦了聲:“世子果然信守承諾,多謝伯伯,那我臨走時候說的事,他可是應了?”
老管事點頭:“放心,世子既已答應,不會無中生事。”
他這樣的人,哪能全信,顧今朝只想快些離開,收了匕首就要走,才一轉身,不想人又叫住了他。
“顧小公子……”
“嗯?”
她站住,不明所以。
老管事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又看,最後那沉沉目光還是落了她手中匕首上 ,好半晌才說:“此乃世子信物,千萬收好,若有急事,可來世子府尋求庇佑。”
尋求庇佑就不必了,不找她麻煩就千恩萬謝了。
表面功夫做足,今朝再次謝過。
老管事轉身離去,穆庭宇直看着她手裏的匕首:“這是什麽?”
她随手挂了腰間,才要說是秦鳳祤的匕首,突然拍了他,推着他快走:“我爹和衆位叔伯都去哪裏了?他們去哪裏給我讨公道了,千萬別把事情鬧大了啊!”
二人快步走,穆庭宇回頭張望了下,發現是真的沒有人跟着,才是低頭:“只是你爹,你爹他急着去堵謝晉元了,并沒有衆位叔伯的事,我那麽說當然是虛張聲勢,虛張聲勢你懂嗎?”
幸好,幸好。
就算她爹去找晉王爺也沒什麽事,都說了與她娘頗有淵源,應當也不會難為林錦堂的吧。
二人邊走邊商議了下,先去找林錦堂,省的節外生枝,之後再回秦家。
一時間街上也無車馬,只得徒步,二人并肩而行。
想着今日兇險,還心有餘悸。
快步走過世子府這邊街口,今朝又是瞪他:“搞什麽虛張聲勢,你一個人能打得過那麽多侍衛?”
少年聳肩,并不在意:“哪裏顧忌到那麽多,他抓了我下了牢才好,中郎府正好借此到聖上面前參他一本!”
真是年少輕狂,有情有義好兒郎。
誰說這世上沒有人真心待她,想起來就想笑,顧今朝狗腿地跟着他,眉眼彎彎:“穆二,你今天真是,堪稱神勇,簡直就是話本裏的天降奇兵,是這個……”
說着雙手舉得高高的,給他豎起大拇指來。
穆庭宇瞥着她的笑臉,揚眉:“哪個天降奇兵,我怎沒聽過這個話本?”
今朝鼓起雙頰,學着粗狂模樣,甩着胳膊大步向前,到了前面,又轉過身來,面對着他,一掐腰,假意仰面哈哈地笑:“歧西神月族是也,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她學着戲班人走路,可笑至極。
少年實在忍不住,大笑:“你這小身板,不像。”
顧今朝對着他直搖手指,怪腔怪調:“不不不,穆兄不要以貌取人,那對方将士也有一人,如此瞧人不起,神人操手上前,拽衣摔之,當真是衛頓如斷鴛,出十餘步撲地不起,如此其神力,衆人皆驚之。”
一聽她将自己比作神人,穆二更是揚眉:“這麽說的話,也不枉哥哥來一回,這等英姿想也世間少有,等等你說那個神人他長什麽樣子,可有你哥哥我模樣俊秀?”
顧今朝還在他面前倒退着走:“嗯,你們長得差不多吧。”
穆二快步上前:“一樣俊秀?”
她飛快吐了下舌尖,做了個可愛的鬼臉:“身長目兇,無人敢直視,因為長得醜,一千敵人先吓退五百哈哈!”
說完,長戟帶着風掃了過來,她轉身就跑。
二人笑鬧,先回了中郎府報了平安,見林錦堂還沒回來,趕緊讓人備了車馬,直奔皇宮去了。穆庭宇借他爹的口托了人,可惜的是,只打聽到了丁點消息。
說是謝晉元早出了宮,林錦堂也是打探一番就走了。
沒有找到人,趕緊回還,二人分頭走。
穆庭宇四處尋找林錦堂,顧今朝回秦家報信,她也怕秦鳳祤那邊有什麽動作,再起波瀾,一路疾奔,到了秦家,門口小厮見了她還直問怎麽這麽早下學了。
顯然,家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問起秦鳳祤兄弟,只說秦鳳祤将弟弟送回來之後就離府了,不知去向。秦淮遠和景岚都未回來,一時間她也不知該往哪裏去了。
正是站在秦家門前,馬蹄聲由遠至近。
顧今朝轉過身來,一抹白影疾馳而來,秦鳳祤風塵仆仆,到了面前看見她了,也是飛身下馬。他鞋底都是泥,白衣衣擺處也多是髒污,有草色,有暗污的血色,像是泥地裏打了滾似地。
她這身青衣,都要比他幹淨了。
揚臉看着他,眨眼:“兄長這是掉泥坑裏了?”
秦鳳祤顧不上牽馬,大步上前,雙手扶了她兩肩,也是上下打量着她:“怎麽回來的?可是我爹回府了?世子可有傷你?”
她輕搖頭,統統搖頭。
他上下見她并無傷處,也是松了口氣:“怎麽回事?鳳崚說你們在路上被人截走的,怎麽說你們沖撞了世子?這到底怎麽回事?他真沒有難為你,也沒有傷你?”
今朝想了下,肩一動,躲開他手:“他若是真是傷我,真是難為我,兄長現在來問,是不是有點遲了些?”
她揚着臉,就那麽看着他。
語氣淡淡的,似并無責怪,只在陳述事實。
秦鳳祤臉色頓變,片刻,他嘆了口氣,再次看向她:“鳳崚性直,你比他要機靈百倍……”
話未說完,已是哽住。
顧今朝一臉正色,等了片刻,見他沒再說下去,也一本正經嗯了聲:“對,我是比你弟弟機靈,此事也因我而起,就是當着我的面,我也會讓你帶他先走,你說的沒錯。不必內疚,是世子故意挑撥離間,故意難為你,他這個人,真是處處令人生厭,壞透了。”
她若流露出半分不快,他或許還有話說。
越是這樣,秦鳳祤越是無話可說,心中一片柔軟:“回府之後,我即刻出城上了山,可惜沒有找到我爹和太傅,現在你既已回府,那便好了。”
今朝聞言便笑,不知為什麽,這時候特別想她爹。
小時候每次在外面打了架,每次回來,林錦堂總是要說,不能就這麽算了,念及那個男人,她恍惚笑笑,口中說着沒事,心裏卻是空落落的。
伸手自腰間解下了那個牛角匕首,這就遞了秦鳳祤面前去。
“兄長的匕首,還與你了,我還得去找我爹。”
這匕首,換了秦鳳崚回來,此時卻由顧今朝還了他。
秦鳳祤随手接過,心中真是五味雜陳,可他低頭看了一眼,那牛角匕首上,日銘已變成了月,他似不敢置信,又仔細看了看。
顧今朝才是要走,他忙是叫住了她:“這不是我的匕首。”
茫然站住,今朝擡眸:“什麽?”
牛角匕首又放回了她的手裏,秦鳳祤目光沉沉,定定道:“這匕首本是一雙,太傅贈與我和謝聿,日月相對,這是他的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