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全世上啊

這一覺,可是睡到了晌午。

顧今朝勉強爬起來,渾身都沒有力氣,來寶給她拿了菜粥,也吃不下,一動都不想動。

這兩日胸口疼得更是厲害,明顯鼓起來些,不狠心纏了,只怕遮掩不住。本來身子就不爽利,正好借此機會讓人去書院告了假,不用去了。

穿了素衣,也照了鏡子,鏡中的那張臉可夠蒼白,一臉病色。

姑姑早起就開始給她做鞋了,今朝看她無事,急匆匆出了宅院。

幸好距離中郎府不遠,快步到了門前,來穆家來吊唁的人不多,走了靈前來磕頭,穆庭宇看見是她又紅了眼,他跪着還禮,只這一日一夜便覺消瘦許多。

磕了頭,又到少年面前。

顧今朝臉色蒼白,也帶病色。

穆二擡眼瞧着,也是多看了一眼:“怎麽了?受了風了?”

今朝伸手搭在他肩頭,也低了眉眼:“不知道,許是看你太難受,我便也病了。”

她輕輕一按,也稍許加了些力氣。

穆二回眸,眸色通紅。

四目相對,有些話什麽都不用說,就都明白。

顧今朝輕輕揉着他的肩頭,少年直直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今日尚可還能告假,明日卻要大考,巧着這會兒面前沒有人了,還能說上兩句話。

“吃點東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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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下。”

“什麽時候送靈去?”

“明天。”

明天就送靈去寺中停靈了,顧今朝怔了一怔:“明天我大考。”

穆庭宇也是看向了她:“大考之後,怕是就不能一個學堂了。”

的确是,之前從未想過。

如果大考順利,她甚至會跳過乙學,直接去甲學。

抿唇,再回眸看着少年,已是沉默。

相對無言,穆庭宇也垂下了眼簾。

又有人來吊唁,今朝只得走開,遠遠看着那少年直挺挺跪在靈前,只覺他已沒了魂一樣。

晌午又是頭重腳輕,硬被景岚抓到攆回了府院去,即将大考,可拿了書卷也一眼看不下去,眼前總是浮現少年失望的目光,那種無言的痛比撕心裂肺叫喊還要惹人憐惜。

有心再去中郎府,可過了晌午又是起不來了。

昏昏沉沉過了這麽一宿,早上還是來寶将她叫起來的,簡單吃了點東西,對鏡正裝,這便背了書箱出了門,原本以為是自家備好了車馬,一出大門才發現是國公府的。

也不知等了她多久了,顧今朝回頭看看來寶,來寶便推了她一把,讓她快去。

想來,是之前就與阿娘說好了的。

這便上了車,車簾掀着,裏面坐着國公府長公子秦鳳祤,如今雖已稱不上兄長,但他依舊很是盡心盡力,坐了他的身邊,今朝也是謝過。

窗簾也挂着,有風吹過,秦鳳祤盯着窗外,伸手入懷。

昨個早上實在是驚吓不小,走得太急東西都忘了給她。

護身符摸了出來,他送了她的面前,才是回眸:“湘玉去求來的,說是文曲星加持過的,保佑你大考順利,磕了頭的。”

顧今朝伸手接過來,也是笑了:“妹妹有心了,多謝。”

她臉色還白着,恹恹地,似還有病氣。

臉邊一點碎發,長發雖是绾了起來,那精致容顏也不減半分。

秦鳳祤瞥着她眉眼,不敢多看,忙別開了臉去:“按着你平時背書,大考也沒有問題,等你去了甲學,太傅便可正式收你入門。”

今朝嗯了聲:“我知道。”

她嗓音微啞,又與平時不同,秦鳳祤說知道就好,想要好好嗯一聲,好半晌這一嗯也沒嗯出來。

若是平時,她總有說不完的話,這一路上可安靜得很。

送到了書院門口,秦鳳祤幫她托了書箱,親自送她下車。

顧今朝又是道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他擡手才要拍她一拍,手一動,還是垂了下去:“去吧,等你考過,哥哥帶你去西市。”

今朝輕颔首,轉身走了。

今日大考,凡有帖子的,都要去書院後身的大堂聽考。

順利進了大堂,已有幾十學子在了,書箱放了身側,筆墨都準備好了,案前一點舊墨已不知是何人所留。顧今朝坐了下來,盯着那滴墨,怔怔出着神。

這麽早,也不知穆二上山了沒有。

她若是去甲學,那便真是要再與他分開了吧,他還會來書院的麽?

她究竟為了什麽進的書院,究竟為何要上甲學?

從丙到甲,年年都可以考,而今日,于穆二來說只怕只這一日。

若留在現在的學堂,還能陪伴他些許時日。

只将錯過太傅山門。

出神之際,書箱已被人搜了上去,大考之時,大堂門窗要緊閉,許出不許進,此時時間還早,老太傅親自到了堂口來,瞥見她位列在前,也是欣慰地點着頭。

再一回頭,便有人便将門窗都關了,顧今朝提筆等待。

片刻,第一考題分了下來,是大周編年制,她背的滾瓜爛熟,想沉下心思來,手卻抖了起來。

洪武元年春正月乙亥,祀天地于南郊,即皇帝位……只此一日……當真是心亂如麻,穆二去世子府救她時候,怕是都沒想過身家性命,她一女子,進了太傅山門,既不能入朝堂,也不能上戰場,身後還有姑姑阿娘,何以能走仕途去瞞那欺君之罪!

不入山門,來年仍然可以大考。

憑借自己依然還能去甲學。

如此,今年還剩幾個月光景,能與穆二同窗。

筆尖落字,顧今朝才寫一行,猛然站了起來。

她手中還拿着筆,到老太傅面前,便是雙膝跪下:“太傅恕罪,我願退出大考,請準今朝自行離去。”

前一刻,還是欣慰着的老太傅,登時愣住:“你說什麽?”

今朝磕頭,更是揚聲:“請準今朝自行離去,我願退出大考!”

啪嗒一聲,戒尺自面前摔落,老太傅面色已沉:“大考豈可兒戲?多少學子求不來的頭貼,顧今朝,自出這個門,便無師生之緣了。”

她知道,秦淮遠給她求來的那一卦一緣,點頭稱是,又是伏身給老太傅磕了三個頭,轉身就走。

大堂當中,衆學子無不瞠目結舌地看着她背影,可她一心去那山上,出了堂口更是一路疾奔,好在書院門口還有相熟的人,總算搭上了一輛馬車,這就奔了京中長街來了。

長街上正是漫天紙錢,送靈的隊伍走得極其緩慢,穆行舟與穆庭宇一側一個,扶棺而行,顧今朝遠遠看見,從隊伍的最後面,往前追了來。

一口氣追到穆庭宇的身後,才是站妥。

少年一手扶棺,走得很慢,顧今朝随着他的腳步,在他身後。

一路出了京中,又送靈上山,穆庭宇父子親自将棺椁送了寺外,這一停靈還不知要停多久,都是悲痛,做了法事,送靈的隊伍才是下山。

山上風也輕雲也輕,穆庭宇走在最後,一擡眼就看見了顧今朝。

她始終站在山路旁等着他,已然不知站了多久。

他也是愕然:“你不是去大考了?怎麽在這?”

今朝渾不在意地笑笑:“考題太難了,我就回來了,甲學有什麽好的,我将來能養家護住阿娘姑姑就成,眼下什麽都比不過你,我想陪着你。”

左右無人,少年低頭,與她并肩而行,好半晌才從鼻底嗯出一聲。

此刻身邊之人,猶如救命稻草。

下山的路很長,顧今朝始終跟他說着話,穆庭宇偶爾應上兩句,這一天與平時沒有什麽分別,可這種陪伴,在這少年不知愁滋味時,初嘗苦澀之際,這樣的日子裏,分外暖心。

中郎府還有一大堆事宜,穆行舟父子即刻回了府中,顧今朝與穆二作別,目送他進了自家大門,才是轉身。

出書院的時候,上山的時候,乃至于到中郎府門前了,她還未覺任何不妥。

可從中郎府回來的路上,這姑娘越走越慢。

到了自家門前,又徘徊不絕,因為不知進了門見了阿娘,該怎麽對她說。

正是躊躇,馬蹄聲由遠至近。

今朝擡頭,馬兒疾馳到身前一下停下來了,嘶鳴着刨着蹄子,可見來人抽打多急。

馬上之人一身白衫,也是飛身下馬。

秦鳳祤手裏還抓着馬鞭,放開馬兒這就到了她的面前,可是一臉怒容:“顧今朝!大考豈是玩笑?為何突然退出?”

從未見過他如此動怒,今朝見了他,更是莫名心虛:“我……我不想考了。”

秦鳳祤哪裏信得她這話,厲聲厲色:“太傅門下,千載難逢的時機,我國公府為你盡心盡力,你不當為了國公府,也該為你阿娘為你姑姑着想,不為她們也當為自己着想,大好前程,為何說退就退了?”

他本就如同嚴師,又句句在理。

退考是一時沖動,顧今朝如何不知道理,她低着眉眼,不知如何作答。

秦鳳祤見她低頭,更是怒極,即刻轉身:“算了,算我錯看了你,你太令人失望了!”

今朝忙是追了上去,這就拉住了他袖子,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走了幾步:“我錯了,哥哥別生氣,今朝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我明年再考也一樣的!”

才走幾步,背後已然響起了景岚的聲音:“什麽錯了?什麽叫說退就退不考了?嗯?顧今朝!”

二人回頭,景岚已然快步走了過來。

她才比對好世子府的膳食單子,整理成卷冊急着出門,不想到了門前正好遇着這哥倆一起說着話,原還以為有什麽事要在門口說,不想聽了內容再忍不住,這就沖了出來!

今朝見了阿娘,頓時站定。

從小到大便是如此,闖了禍的,若是無錯,就是追着她也追不上早跑了,若知有錯,動也不動。

景岚是又惱又怒:“顧今朝,你再說一遍,你退了大考了?嗯?”

今朝不敢不應,嗯了一聲。

景岚可是卷了手中卷冊,這就往她身上招呼來了:“小兔崽子,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顧今朝只管閉了眼,可驚呼聲後,卻未見疼痛,再睜開眼時,卻見秦鳳祤站在面前,他才錯步過來,後背上生生替她挨了兩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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