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嘀嘀噠嘀

今年的第一個冬雪,洋洋灑灑下了大半天了。

東宮之中,徐老太醫和容華一旁說着話,給她開了幾副方子,太子回來之後,也與景岚坐了一處,各自說着話,提及顧今朝棄考了,是真唏噓。

景岚只說随緣,這樣也好,那樣也罷。

她總是這樣,言語間滴水不漏。

外面天寒地凍,李煜端坐在桌邊,讓人換茶。

景岚謝過,不敢大意。

李煜見她神色自然,也是心中佩服:“說起來,太傅要收顧今朝之時,曾托過人去查他底細,追到他祖籍去時,發現顧家已經沒了,想當年,那淮地顧家輩輩出将才,沒想到不過百年竟是這般沒了,真是可惜。”

景岚點頭,淡淡一笑:“從前聽婆母提及過一二,興衰都正常,老人家過世之後,我們就離開了淮地。”

家世清白有跡可循,從祖籍地去查顧家,根本查不出什麽。

她心中有底,坦然得很。

若是光從祖籍地,當然查不出什麽,李煜饒有興致地看着她,也是笑意淺淺:“當地人提起顧家還有印象,高門大戶,一子兩女,長子顧瑾,兩女是為月華容華雙生女,可惜十幾年前,死的死,失的失,顧家只剩下了顧容華一人。”

景岚眸光微動:“不,還有遺腹子今朝,怎能說顧家只她一人。”

李煜點頭:“景夫人這麽多年也是不易,一直照顧着她們。”

景岚當然搖頭:“談不上是我一直照顧她們,我們是相依為命。”

早就命人去查過了,顧今朝的祖籍地确有顧家,家世清白。

但是奇怪的是,當地人從來沒有聽過景姓,關于顧家子女的印象也停留在了十幾年前,顧瑾為人方正,少年時期還曾在江淮兩地有些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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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十幾年前就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顧家的妹妹顧月華。

二老過世之後,顧家一場大火燒了個幹幹淨淨,顧容華神志不清,當年随着那場大火,當地還有兩起命案,因過去太久了,宗卷不全。

景岚心理強大,看不出任何破綻。

李煜不再打探,瞥着一邊屏風後的動靜,顧容華一直安安靜靜的,看起來今日神智清醒,十分配合。沒多一會兒,熬太醫給開好了方子,又讓景岚過去說話。

景岚趕緊起身,走了屏風後面去,徐老太醫讓人扶着容華先走,她見了景岚不肯動,就站了一邊。

景岚上前,拉住了她手,顧容華躲了她身後。

她安撫了片刻,才肯離開。

景岚親自送了她到一邊坐下,才又返身走回。

她站了一邊,徐老太醫将方子遞給了她:“我看了你以前的方子,能看出來很是用心在調養,這麽多年的時間,老夫看容華夫人言辭清晰,心智已無礙了,身子好了,病的還是心。那心病還需心藥醫,如果一直不心結打開,她心智上會不斷暗示自己,反複無常。”

景岚看了幾眼藥方,只是調解了下平時用藥,沒有太大幫助,有些失望:“我知道這些,但是從前那些事她不願想的,不想也罷,掀開傷口只能令人更痛苦。”

老太醫瞥着她眉眼,聞言怔住。

怔了一怔,片刻又是嘆息:“景夫人不光長得有些像我小孫女,言語也像,那孩子打小就愛和泥巴,多大事在她那都不算事,不分是非對錯,總愛稀裏糊塗地過,一天到晚笑嘻嘻,可惜到頭來也沒落下個好命。”

之前相見,老太醫見了她吓了一跳,說她長得很像他的小孫女。

老人家還惦記着自己已故的孫女,看着面相有相似的更是唏噓。

景岚向來尊重老人家,尤其這個年代真正的長壽人不多,能活到七八十歲身子還這麽硬朗更是難得,一起探讨了下容華病情,再三謝過太醫以及太子,才是作別。

顧容華一直低着頭,也不多話。

趕得巧了,謝聿親自來接,剛好一起走。

他今日走了一遭中郎府,可惜穆庭宇去了營地并未在府上,自然也沒能因着他,釣出大魚來。既然太子有心拉攏穆家軍,他也做了順水人情,穆庭風自離開京中之後,只一次戰報,與謝聿同樣,傳回來的簡訊上所述并非是匪事。

之後再無音信,謝聿回京時,也着人去西邊打探了一番,不日便有消息。

穆行舟自然心懷感激,謝了又謝。

謝聿出了中郎府,即刻命人又去東宮。

接了景岚和顧容華,親自送回府院,堂堂正正跟着走了進去。

知道顧今朝搬出了秦府,新宅院還未來過,不想距離中郎府這麽近,心中不快,也深壓了下去。雪還未停,院中小厮都出來掃雪了,一派和像。

翠環和來寶一直扶着容華,景岚在前面走路,引着謝聿往前堂去了。

院子裏幾個小厮丫鬟紛紛見禮,景岚腳步匆匆,也沒問起今朝,謝聿回眸遠望,身邊的何老五輕咳一聲,故意停下了腳步來。

随着景岚走進前堂,小丫鬟過來倒茶,謝聿回身坐了桌邊,不消片刻五叔就追了過來,站了他的身後。

趁着景岚去拿藥膳比對單子時候,何老五才是傾身與他低語:“問了,還未回來。”

謝聿不由皺眉,從當街遇見,到現在已經能有小半日了,他從世子府到中郎府再到東宮走了兩個來回,顧今朝卻還未回來。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景岚再回來時候也是和一邊的丫鬟嘀咕着:“顧今朝怎麽還沒有回來?一會兒她要再不回來,讓人去中郎府看看,是不是又和穆小二幹什麽去了?”

謝聿聞言更是皺眉,別開臉去。

景岚走了桌邊來:“我有點不明白,你父親要是知道有人想害你,定不能饒了他,為何還要瞞着他,還有,今日太子介紹了一位老太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你與太子如此要好,托付給他了,為何不問那老太醫?”

謝聿擡眼,淡淡地:“徐老太醫是徐貴妃的祖父,如何能信得。”

景岚對後宮之事沒有興趣,不甚在意。

她拿了整理好的卷冊,這就攤開在了桌上,推了他的面前:“這是你離開之後,我比對整理的,藥膳和每日飲食以及補藥。如果不是對藥膳和補藥都特別熟悉,一般的大夫恐怕發現不了有什麽問題,但是說起來很不巧,我曾研究過很長一短時間藥膳,按着你這過去一年內的藥膳來看,沒有那麽多的巧合,藥性相沖,分明就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謝聿翻開兩頁,不由皺眉:“此人好仔細的心。”

若不仔細,怎能做得天衣無縫,景岚也是冷笑出聲:“何止蛇蠍心腸,分明是想要你的命。”

她卷冊上詳細記載了每一種藥膳當中的藥性,以及會與補藥相沖的部分,因為他能提供的藥渣不多,所以證據是有,但是不确切多少。

都在謝聿意料之中的事,他垂下眼簾,說不上是惱怒還是什麽。

正是這時,院子裏忽然響起了一聲尖叫,帶着興奮的笑聲,直傳了屋裏來。

景岚也聽見了,頓時撫額:“這孩子,回來就混鬧。”

一聽就是顧今朝回來了,謝聿又翻開了兩頁,可人始終沒有到前堂來,反倒是院子當中不斷傳來玩鬧嬉笑聲,一會聲高一會聲低。

謝聿合上了卷冊,又推到景岚面前來了:“還是景夫人幫我調理身體吧,別人我信不過。”

這般模樣的個人,從前一直在生死邊緣徘徊,景岚看着都覺心疼:“好,這兩日我就着手,世子府的藥膳先不要吃。”

謝聿起身,何老五連忙跟了上來,也是勸他先回去歇息歇息。

本來就是風塵仆仆,一直沒有休息。

“世子,回去先歇息歇息,千萬仔細身子,凡事且等一等再說。”

“嗯。”

景岚見他要走,上前來送。

到了門口,發現外面雪更大了,鵝毛般的大雪從天而降,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

景岚忙讓人拿了兩把傘來,還能遮上一遮。

謝聿從未見過這樣材料的傘骨傘架,親自打了,走下石階。

他腳步慢慢,目光直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一團白影似乎融在了雪景當中,顧今朝蹲在雪地上面,正在奮力搓着一個雪球,看起來她對這場大雪有所期待,口中還笑哼着不成調的曲兒:“今天下雪了……滴滴噠滴滴噠……滴滴噠滴噠……”

她眉眼彎彎,身上披着的兔毛鬥篷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鼻尖和耳朵都凍得通紅,偏偏那樣歡快,團了一雪團子,揚手一扔,打在一個小丫鬟的身上。

今朝動作飛快,打了這個又打那個,嬉鬧不休。

幾個丫鬟也是奮力還擊,雪團子不停打在顧今朝的身上,她笑得不行,跑了一邊趕緊攢雪。

謝聿打傘走近,冷不防,這一團子遠遠扔了過來,啪地打在了他的腿上。

他手一動,傘身後傾。

傘下露出他的臉,顧今朝瞧得仔細了,認出他來,笑意頓失。

來之前,想的所有話都沒有說出口,謝聿瞥着她這般瘋鬧這般笑鬧的,一時早将惱意抛之腦後,真是奇怪,看見她,就想笑。

也根本忍不住,勾起了唇來。

沒想到他會在自己宅院當中出現,今朝忙要上前見禮,他卻更快一步上前,站了她的面前。

紛紛大雪當中,這時候再看見她,與才回來時候當街遇見時又覺不同。

雪花飄落她的頭頂,手一動,傘就塞了她的手裏,謝聿與她擦肩:“顧今朝!”

今朝手裏拿着傘,還是愕然:“诶?”

雪中那人已經走過,又是回眸一笑:“來送我。”

他那樣的身子,站在雪中,風雪這般的大,幾乎是下意識地,顧今朝這就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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