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少年的愛
歷代皇帝都信奉佛祖,大理寺原本是政務機關,皇族當中也有皈依佛門之人,像那樣的人,就會在大理寺出家,并看守皇陵,永世不得入俗。
先太子李琰,葬身于此。
李煜說他皇叔是抑郁成病,是以一病不起。
他說李琰是個可憐人,總想做那天邊的雲自由自在,做不得了,想出家,也出不得,萬事身不由已,唯有一把白骨,葬在寺中,還是托了李煜。
彼時李煜正值少年,也總算不負所托。
景岚在李煜處得到的回答是這樣的,其中話語不多,但也能聽出來,一個身不由已诠釋了所有,容華直接昏了過去,她又打聽顧瑾的下落,可李煜卻說李琰身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個人。
怎麽可能沒有,再三詢問,依然沒有任何的線索。
自古生在帝王家的,成王者書寫歷史,失敗者屍骨無存,當年的真相已無處考究,唯有兄長顧瑾還是下落不明。景岚大失所望,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才回來。
偏院當中,房門緊閉,她上了石階,不等開門,顧容華已經走了出來。
李煜安排了休息之所,容華自昏倒之後,夢裏燒起了熊熊大火,李行雲久去不歸,兄長下落不明,父母雙雙離世,景岚病起高燒不退。
一切源頭,都在行雲開始,禍事也由他引出。
那奸人如何仗勢欺人,她在夢中一一走過,雖然家中再無男丁,可也護得了月華,她雙手染上獻血,不要命的撲過去,骨頭都似重新疼過,匕首紮入那人後心,一下又一下的……
自那時就醒了過來,她看着雙手,過往再無糊塗,念及過世的爹娘,失蹤的兄長,更多的是愧疚,一切皆因她而起,是以她恨,恨行雲,恨自己。
這麽多年都不願想起,皆因為恨,因為悔。
如今行雲石碑就在林中,是愛是恨,已說不清還剩什麽。
姐妹相見,顧容華拉住了景岚的手:“月華,這麽多年了,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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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光當中,褪去天真,徒留痛色。
景岚又喜又驚:“容華,你好了?你想起以前的所有事了?”
顧容華嗯了聲,四處張望:“此處說話不便,我們回去再說,先太子不在世上,此事無人得知,李煜故意引了我們來,必定有所圖。”
景岚點頭:“他說根本沒有見過太子身邊有過兄長那樣的人,你說那這麽多年,哥哥能去哪了呢?”
一提到顧瑾,又見淚意,容華伸手給她擦落:“多半也不在世上了,別想了。”
二人下了石階,果然又有小沙彌來引路,說是太子在偏殿等候。
顧容華捏了景岚的手,不讓她透露什麽,跟着小沙彌走了偏殿去,她讓景岚等在門口,獨自走了進去。
景岚雙手交纏在一起握緊了,心中忐忑。
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這樣跟皇室相連的一天,勉強忍住了,才沒能走動,腳下像生了根一樣的站定,她得鎮定,還得鎮定,還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們。
不多一會兒,顧容華走了出來,她也是挽起景岚手來,二人往出走。
偏殿更多禁衛軍守着,誰都沒有說話。
出了大理寺,外面路上雪已經化了不少,兩個人相互攙扶着,心情都十分沉重,車夫還停車等着她們,上了車了,都沒忍住掀開窗簾回頭看了看。
馬車颠簸,越走越遠,景岚放下窗簾,心神不寧。
顧容華回身坐好:“他在找一樣東西,不過只是千般試探,好像還不太想讓我知道是什麽,皇室争鬥向來殘酷,我不想咱們都被卷進去,景岚,你照顧好今朝,顧家血脈,只有她了。”
景岚握住她手,驀然擡眸:“今朝她是……”
容華抽手出來,一把遮住她唇:“她就是你的女兒,此事千萬不要對她說起,既然活過來了,我總得對得起爹娘和兄長,那歹人死了,父母兄弟還在,我們至今不敢回生地,難道是我們的錯了?你只管看顧好今朝,我非要讓他們血債血還!”
顧容華外柔內剛,性子剛烈,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那些惡人。
不僅僅是那些惡人,還有行雲之死,兄長下落,當年事,也需得查明,不能輕易這般過去。
叮囑了景岚,她打定主意,又貼了耳邊,低聲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與你說過,李郎說家在揚州,當年我們去那尋過,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就是走了,也肯定留了東西給我,不然臨走時候,不會千叮咛萬囑咐,讓我記住他家家門。”
景岚心中狂跳:“那是什麽?”
容華勾着她指頭,在她手掌心寫字:“我們先不能動,現在多少雙眼睛看着,得快些理清關系才好。”
景岚點頭:“今朝還在自考,那以後還要不要考下去?”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容華也是怔住,随即嘆了口氣:“等過段時間,看看還有什麽變動,除非站穩了,否則你們就撤出京中,去過自在日子吧。”
“那你呢?”
“我不能走,以後我護着你們。”
回到府院,先行問過今朝,都說她一早去了書院,還未回來。
姐妹兩個挨了一起,說起當年事,都心有不甘。
顧今朝一早到了書院,交了考貼,沒想到她考了頭名,想起上次棄考夫子略惋惜地看着她,反倒是今朝毫不在意,回了學堂讀書背課。
不過,穆二沒有來。
自他昨天晚上被家人叫走,就再沒有了消息。
顧今朝在學堂上了半日學,過了晌午才得以下學,走出書院還遇見了秦鳳崚,這家夥狠狠瞪了她一眼,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沒有心情玩鬧,也斂起了笑容:“二哥哥這是要幹什麽?”
一叫二哥哥了,秦鳳崚頓時炸毛:“誰是你二哥哥!”
腿也快,說跑就跑了。
秦鳳祤這兄弟兩人,簡直兩個極端,鳳祤對她的督促可謂盡心盡力,這小些的,不能理解景夫人為何離府,如今國公府中,那個秦洪生已經被秦淮遠送了老家去,老太太哭鬧兩日也就那樣了。
原本她就不喜歡景岚,如此恢複了從前沒有兒媳婦的日子,也不知她心中所想,到底是高興多一些,還是哀愁多一些,只不過,孫子孫女去給請安的時候,也打探打探景岚母子消息,小心翼翼的。
這都是從秦鳳祤口中得知的,若問她娘,也悄悄問過,她娘肯定沒有後悔。
眼看着秦鳳崚的背影,才想起來秦鳳祤今日要去翰林院,感懷他多日以來的幫助,想回去給他準備一份薄禮,也謝過他這為兄之道。
出了書院,乘車離去,沿着街頭尋找書齋。
書院之外的書齋能有一排,随便找了一個下車,顧今朝精心挑了一個桃木鎮紙,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桃花朵朵,十分文雅。
她看着喜歡,随手給了銀錢買下放了懷裏。
出來時候,車夫問她是不是直接回府,她記挂穆二,讓他先趕車到中郎府去。
車到中郎府前,停在一邊。
顧今朝下車,到門前來,中郎府府門緊閉,她繞了一圈到了後門處,上前看看,揚聲喊了兩嗓子,片刻之後,裏面有人聽見動靜跑過來給她開了門。
都是平時相熟的小厮,今朝一手扶在門上,笑道:“你們二公子可在府裏?今個怎麽沒去學堂啊!”
這小厮也不知根底,光是低着頭:“回小郎君的話,我們二公子今個一直在府中,并未出去,昨晚上他回來以後就同我們大人去了祠堂,一早也沒說去學堂的事。”
這是怎麽的呢?
顧今朝推了他去:“那你去後院看看,給他叫出來,我有點事問他。”
這小厮忙是去了,府院當中,很是安靜,今朝沒有輕易進去,她和穆二來往頻繁,已經引出不少口舌了,不想再多出流言。
後門處站了一會兒,腳步聲起。
顧今朝探頭看去,穆庭宇一身素衣,臉色蒼白,大步走了過來。
他低着眉眼,整個人都恹恹地。
她一手扶着後門,一手掐腰,等他到了面前了,不由笑道:“喂!天下第一美少年!今個這是怎麽了?可不像我認識的穆二了呢!”
穆庭宇站了她的面前來,擡眸間眸色已紅:“今朝,別鬧了。”
看這樣子,真是出事了,顧今朝看着他,臉色也變了:“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少年回頭,确保自家的小厮沒有跟過來,這才開口:“我娘這才走了幾個月,我哥哥他在邊疆中了埋伏,穆家軍潰不成軍,大敗。”
此時安慰也只能是口頭撫慰一番了,今朝也覺言語無力,可又別無辦法:“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能重頭來過。”
穆庭宇別開臉去,微揚着眼,才沒讓淚水掉落:“不,不能了,他沒了,我哥哥他也沒了。”
穆庭風沒了?
穆王府沒落之後,軍隊散成各部,多年來勉強維持着這僅剩的一點餘力,長子穆庭風由此一死,錯過這個機會只怕中郎府也再難翻身。
此時還能說什麽,喪母之痛,喪兄之痛,連番的打擊對于穆庭宇父子來說,都很致命。
顧今朝上前一步,伸手來牽穆二的手:“你……”
不想落了個空,少年後退一步,刻意避開了她。
他的目光甚至都也是躲着她的,不敢看她:“長公主早有與中郎府聯姻之意,原本打算等我哥哥回來就去求親,如今他沒了,我爹說只能我去。我去了,奪了武狀元,受了長公主扶持,穆家才能重新聚集舊部,為我哥哥報仇,我去了,才能重振家門……”
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輕得最後都快聽不清他說什麽了。
可是,今朝懂了。
她一下就明白過來了。
心有不甘:“穆二,自古以來急功近利都沒有好下場,你這是想好了?你要去嗎?你要是去了的話,我就再也不能來找你了。”